转眼到了二oo八年,程景淳的孙子,程东。在西安一家工厂给人打工,人长的五大三粗不说,三十岁了还没讨到媳妇,靠着微薄工资散懒的混着ri子。近ri刚赶上全球金融危机,厂子也关闭了,只好在周围帮人送货打点临工什么的,勉强度ri。中午送完货,在西大街转悠着,不想他爹打来电话,让他赶紧的回家。虽然不想回去,可他爹的脾气,他比谁都了解,一个不顺,便是拳打脚踢,小时候没少受这皮肉之苦。接完电话,程东当天便坐着火车回到了河池,急急忙忙跑回家一问,倒气他个半死。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大伯的儿子要拆掉老宅子,在原来的基础上建新楼。上一辈的家产分割问题,在他爷去世的时候就已经分好的,沿街的铺面和四间土房给了他爹和他二伯,挨着后面的院子和六间老房子,分给他大伯和他三伯,并请德高望重的老人和队里的干部做了见证,虽没公正却也没有任何异议。程东回来没见着他爹,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他爹才背着手转悠回来。程东他妈见儿子在外面混了几年,饿的是皮包骨头的,便做了一桌子吃的,破例拿出一瓶放了三十年的二回酒,给他和他爹斟了一杯。这二回酒是他婆六十大寿的时候,从候家坝酒厂托人用布票换的,寿宴完还剩几瓶,便给了他爹三瓶,一直放到现在。程东他爹就好这一口,见了酒跟没命似的,试问,酒鬼家里能放住酒么?但偏偏这三瓶酒一直放到现在,程东偶尔问他爹为什么不喝,父亲也只是笑笑并不说什么。二回酒,程东倒是头一次喝,酒的颜sè已经接近ru黄sè,摇一摇便有股甜香的气味直串鼻子,入口似一种狼牙蜜加着酒的烈xing,从喉咙开始细细的、慢慢的,进到胃里,然后便感到一丝丝的暖意沉入丹田,而后冲上脑门,忍不住让人叹一句:“好酒”。喝了一会,他爹似乎有话对程东说却yu言又止,端着酒杯若有所思的一小口一小口抿着。程东知道父亲的脾气,如果主动问了他反而不说,如果不问或许有可能自己告诉你,于是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没心没肺的吃菜喝酒。一杯酒还未抿完,他爹看着程东道:“你知道老宅子多少年了?”程东停住筷子道:“您不是说我八爷(曾祖父)手里盖的么。”他爹神秘一笑,扬起头喝完杯里的酒道:“小子,实话告诉你,那老房子是你八爷手上从破落的老地主手上买的,里外共十六间,土改时房子和地都给没收了,你爷也扣了个地主的帽子,好在还你大伯在县上干事,留了十间,也算把老宅子保住了,那六间怕是要不回。”程东也不没心情听他爹唠叨,顺着他爹的意思点点头道:“您老是不是想现在把那六间要回来?”他爹摇摇头叹口气道:“你小子,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那老宅子有些年头,如果拆掉怪可惜的。”“您的意思是不让我大哥拆掉房子?”程东盯着他爹问道。他爹点点头,手微颤着想给自己倒杯酒,却提不动酒瓶似的,突然把酒杯扔在桌上,暴躁的说了句:“不喝了,一群败家得玩意。”气呼呼的进了书房。程东看着桌子上自顾打转的酒杯,心里盘算着如何跟他大伯的儿子说,掂量的差不多,便起身匆匆的赶往他大伯家里。程东一辈的弟兄们,平时都是按家族里的排行称呼,兄弟之间倒显得亲近和气。刚进门便见老大、老三和老黄,对着桌子上的新房设计图指指点点。旁边坐着两个陌生的人,边喝茶边看电视,眼睛也不图纸,看衣着打扮倒像个包工头,程东也不认识他们,倒是老黄,周围邻居都知道,包工头一个,听到谁家要建房子,赖着脸皮跟人家套近乎,没几年便腰缠万贯,说话都跟以前不一样,底气十足。打过招呼,程东装着看电视,却竖起耳朵听他们说些什么,大致说的是如何建新房的事,老黄头兴致比较高,指点老大和老三如何如何盖,热情的帮着计算能花多少钱等等。那两个陌生人也不怎么参合,自顾看着电视。程东心里纳闷,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看他们样子表情,倒对建房的事不感兴趣。等着老大的兴致过了,程东才朝老大使了使眼sè,一起到了阳台上。刚站稳脚跟便开门见山的对老大道:“我家老爷子,好像对你们拆老房子有意见。”老大装做满不在乎的道:“是么?那怎么办!”程东一听,知道没戏,说也是白说,总不能为他爹的“意见”伤了兄弟间的和气吧!便客客气气的笑道:“大哥你别多心,我就是过来转转,看能帮上什么忙。”老大听他这么一说,像换了张脸高兴的说道:“准备的差不多了,现在就等着拆老宅子,到时候有你忙的。”“我看老宅子木头比土多,差不多都是大料,做窗户什么的能用,剩余的,要不你让那两个包工头给你处理掉。”程东别有用意的说道。老大朝门口瞅了瞅,压低声音道:“我也不认识那两个人,跟老黄一起来的,之前搭话着想包下拆老房的活,拆下的砖瓦木头都不要,倒给两万元,只要老屋的门方子和门。”“你们答应了?”程东急问。这年头,谁不知道老木头值钱,尤其是雕花刻字的门方子和门,这会给你个两三万,回头指不定卖多少钱呢,也不打听打听,老大这个守财奴,心里比谁就亮堂。老大自然不会答应他们,说过几句话便转身进去了。程东自觉没趣,便待了一会就离开了,至于后面他们是什么商量的他也不知道,也没给他爹说这事。一直到拆房子的那天,凌晨三点多,程东梦周公的当会儿,却被他爹叫起,跟着来到老宅子里,他爹摸出一把锄头,让程东把做台阶的大青石揭起。程东迷迷糊糊的没听清楚,他爹重复一遍才醒过来。大青石足足有二百多斤,就他这个身子板,掂个煤气罐都吃力,更别说揭大青石,除非天赐神力,不然真个是没办法,便怔怔站着,不可思议的望着他爹。他爹见程东愣在那,便从他手中夺过锄头,骂了句:“没用的东西。”老胳膊老腿的在大青石周围刨起来,不一会便气喘吁吁。程东看他爹实在是犟,又怕挣出个好歹来,便抢过锄头照刨过的印子挖了起来。一会功夫,在大青石周围挖出一个不大的坑,他爹蹲下看了看,又让程东把大青石底下的土给掏了,直接让大青石落在坑里。程东思量半天,心想,反正这会院子里没人,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老大和老三早租房住去了,只等着开工建新楼,就算看见了也不会说什么,他爹的脾气来了,他们弟兄几个都怕。所以狠了劲的挖,累了就坐在大青石上歇气,一直挖到凌晨五点左右,程东实在是没力气了,照旧坐在大青石上,不想大青石连他一块落进了坑里,倒吓了他爹一跳。他爹见大青石落下,便急忙上前往里瞅,一会摇摇头,一会像是在自言自语,瞅了一会,猛的站起身,让程东把大青石翻个个。程东算是傻眼了,叫声亲爸爸,您就当我是举重冠军我也没这个本事。他爹也想不出个好办法,心里一着急,一口气没上来,晕倒在了地上。吓的程东一咕噜站起来,赶紧掐住人中。过了一会他爹才徐徐吐出一口气,眼睛紧闭、嘴角微颤。程东心想,这他妈算什么事,半夜起来刨个大坑,差点没把老爷子的命搭上,爱干不干,便转身想背起父亲回家。他爹似乎明白程东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事儿,我看看老宅子。”程东心里也是不爽,可看着他爹苍老的身影,心里又说不出的难受。便找把旧椅子让他爹坐好,自己挨着他爹的腿坐到地上,眼睛直勾勾的瞅着老老宅子。爷俩就这样挨到六点多,程东偷偷看了看他爹,发觉他的头发,一夜之间似乎白了许多,皱纹布满脸上,心里难受的要命,泪珠儿在眼眶中不知觉的打旋,架不住此情此景的折磨,叫了声:“爹,回家吧!”他爹应了声。扶起他爹刚走几步,便听到他爹低吟着:“绝尘青岩下,夜梦古京都。纵使夫不在,吾犹挂君心。朝饮青泥露,月半掩仙踪。复而亦无路,旌旗挂乾坤。斜指山峦间,徽州近如斗。妄想星宿位,方悟锦中意。他ri雀返巢,君当还夫白。”程东刚想问他爹,念得是谁的诗。他爹却停住脚步,自叹道:“罢了,罢了,纵使夫不在,吾意断君心。”而后他爹吩咐程东找来大铁锤,让他把大青石毁了。程东本就心善,又是个大孝子,他爹说的,他能不听么,便找来大铁锤,用吃nǎi的劲砸了下去,只见火花闪过,大青石却毫发未伤。或许他爹这会儿心力憔悴,近步走到椅子前,整个身子瘫了进去。看着他爹现在的样子,程东心里莫名的冒出一股火来,抡圆了胳膊照着大青石就是一下,只听“铛”的一声,程东低头看了看大青石,对他爹道:“断了。”他爹瞅着程东道:“断了。”程东以为他爹怀疑,大青石是不是真的断了。便蹲下身子往断处看,借着微亮,只见大青石从中间一折两半。程东用手摸了摸断处,刚要起身,却发觉大青石里似乎有东西,他也不能确定,便找了根铁棍往开撬下。只两下便隐约能看到有东西在里面,程东赶紧又撬了几下,这才弯身取出里面的东西,心里情不自禁的叫了声:“爹,有东西。”他爹听到,猛然站起身,从程东手里夺过东西,揣在衣服里径自走了。程东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人已飘远了。他也不知这时该何去何从,便收拾一下,回家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