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情不愿把上衣扒个干净,李鹭打开救生刀的刀柄,里面还真的塞了外伤用药,还有几片防治疟疾发热的奎宁。她把药水涂在右肋骨处的肿起上,把奇斯的背心撕了,当作绷带缠绕起来。那本《花花公子》充当了大用,因为是铜版纸皮,硬度足够,卷成半弯后恰好是半面肋骨的形状,充当了防震抗压的包护体。牛筋绳也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包绕在外围,即有适度的微弱弹性,又很坚韧,把《花花公子》牢牢地绑在奇斯身上。奇斯一点都不觉得痛苦,他小时候所在的游击队粗汉子多的是,一旦到处理伤口的时候,都是些下手不知轻重的帮他弄,弄来弄去,弄得他对伤痛都已经麻木了,有时候甚至还会觉得,与其让他们来治疗,还不如让伤口就这么痛下去还舒服些。李的手劲是适中的,让他很舒服,昏昏欲睡。李的手很凉,摸在皮肤上感觉就像冰镇一般。奇斯觉得很舒服很喜欢,这是一种很突然也很奇怪的喜欢,与喜欢师傅、喜欢战友的那种感情完全不同。这是一种希望能够更多更深入的接触,希望更亲密更无间的了解,希望他对自己和自己对他一样,都是与众不同的一种感情。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很经济的行为?就算没有子孙后代,单独两个人在一起也能过得很开心。和李在一起,一定会很有共同语言。是了,看李对战俘刀情有独钟的样子,肯定也是个冷兵器发烧友,说不定对老式步枪也有偏好。如果两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每天回到家里,他可以坐在那个由卡车前盖改装的沙发上,李则坐在机枪箱柜改装的单人**,两人相对地保养自己的兵械——这样的生活一定很有意思。如果和李在一起,其实也可以像师傅那样领养好几个孩子。不出任务的时候,可以带他们玩战争游戏。如果养四个孩子,正好能组一个四人行动小队;养八个孩子最好,可以玩对抗战……不知不觉,奇斯的思考从常态思维模式散射到了不明异次元空间。李鹭这时候拿LED小灯头对着地图研究,使劲地抖救生刀刀底的指南针,那针粘死了一般就是不会动。她把塑料盖掀下,看到果然是指针给翘起的贴纸卡死了。奇斯突然直起腰身,扳住李的肩膀,把人往自己面前转。这突然的举动将李鹭弄得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哪里又犯抽了。奇斯深深地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他在鼓起勇气,自己把自己吹胀,蚂蚁也能变成大象。自己觉得自己能行,再不可能的事情也会变得可能。李鹭没忍住,噗哧大笑出来,笑出声了才知道事情不妙,捂住自己的嘴巴急喘气憋严实。这样可不好,很容易暴露位置。她得警告奇斯不要经常做一些让人发笑的举动。“你笑什么,我有那么好笑吗?”在LED灯头萤火虫般的青光里,奇斯面目紧绷,显得有点神经质。李鹭摇头说:“你刚才那呼吸,可真像产妇啊。”你那呼吸,像产妇……什么意思?奇斯心里一蹬,感觉自己刚下定的决心好像雪片散落。是了,也许李不但有了妻子,而且也有了孩子……他怎么会这么天真,这世界哪里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这世间哪里可能尽如人意?“……你怎么知道?你有妻子,而且进过产房?”他问,心中忐忑,只等李一锤定音。“没有,没有妻子!”李鹭连忙摇手——她见鬼的当然不可能有妻子,除非变成lebin。顺带说一句,这可不是对LE有什么偏见,反正就算搞了百合出来,她也绝对是攻的位置……[小狂狂注曰:女同性恋英文专用名词lebin,简写LE,音译蕾丝边、蕾丝,同义词百合。]话扯远了……奇斯大大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师傅用了十年时间在他耳朵旁唠叨——自己的人生自己要把握,自己喜欢的女人千万别错过。李虽然不是女人,但的确是他一眼看见就很喜欢的类型。奇斯觉得自己是个很专一很长情的人,只要李同意和他在一起,那么他会对他好,他会照顾他,会把经济收入都交给他,好吃好喝地养着他。只要在自己受伤的时候,他会像现在这样精心仔细地照顾他,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他爱死了这样的感觉,以前受伤生病的时候,师傅也没对他这么好过。他是在天然的环境中成长的少年,他是在天然的人群中接受教育的小白羊羔,他不知道谈情说爱也有迂回战术,同时甚至还在性别判断方面有着严重的选择性失明。上述因素导致了一个必然的结果,奇斯同志很傻很天真。他接下来仅仅只是再问了一个问题而已。他问:“你是GAY吗?”他,真的,仅仅是,问了,这个问题而已……[小狂狂注曰:男同性恋GAY,近义词BY LVE,简称BL……]李鹭迅速地扫了他一眼,对于这个与当前情境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问题感到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很负责任地给予了诚实的答复:“不,我不是GAY,而且终生都不会成为GAY。”是吗?果然是这样吗?师傅的告诫果然是有道理的,不单单是因为经济不经济的问题,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也许、可能、或者,这真的是世所不容的禁忌之恋。奇斯感到全身松软,突然之间被抽干了力气,他无力地往身后的土坡靠去,对于湿润的腐殖质沾了一身也完全不在意了。李鹭看到他这个样子,也猜不出这个人怎么刚刚还在傻笑现在就面如死灰的,只好补充解释:“你别误会,我对GAY啊LE啊都没有偏见,其实一个人爱喜欢什么人爱怎么去喜欢,那都是别人管不着的,那是自由。只是如果要我去成为一个GAY,那是比天方夜谭还要没有现实根基的。”“谢谢你,不用安慰我了,”奇斯握住李鹭的手,“都一样的,对我而言都一样的……”不论你是否歧视同性恋,只要你自己本身不参与,对于我而言,结果都是一样的毫无意义。奇斯感到很痛苦,他长这么大个人,还没有喜欢过谁。首次出战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结果,而且还不是因为自己人不好的错,而是因为对方从本质上否决了两人能够相爱的可能。该怎么办?他完全乱了,李瞪大了眼睛,很疑惑地观察他脸色变化。那目光很是关心,可是越是被这样注视,奇斯越是感觉到造化弄人、人生无望。最后他放开李鹭的手,小心地询问:“我能不能抱抱你?就一下……”姑且算是为这段来不及说出口的单恋划上句号。李鹭担心地摸摸他额头,有些发烧的迹象。在热带雨林里生病是很危险的,尤其是还不知道发烧的原因是什么。如果是由于肋骨骨折而引起的发热,那还好说,毕竟是人体自身调节修复的正常范围内的反应;但如果起因是那只刚刚被生吞活剥的雨林鼠,则很严重了,运气不好的话,可能是鼠疫等病毒性感染。目前手头上除了奎宁片就再没有其他的抗生素,必须要在两日内找到根据地。她伸开双臂,把奇斯搂在怀里靠着,低声说:“很难受吗,我们等会儿就出发,”奇斯默默地用额头去蹭李鹭的颈窝,鲜血的流动、心脏的跳动,就在他耳边鼓噪着,这是他所喜欢的人的声音,他所喜欢的人的温度,但是那个人不喜欢他,而且对他的心情一无所知。这段时间里,两个人都没说话,李鹭搂着奇斯让他休息,自己则在捣鼓救生刀刀柄里的药剂。奇斯安静地靠着,随着李的动作,自己也连带地来回晃动。但是这种轻微的动作让人安心,有点类似于人类最初始记忆里的摇篮。他觉得自己无比安宁,同时也知道这只是他的幻觉。李鹭拧开小矿泉水,从刀柄小瓶里倒了一粒奎宁片,见奇斯还耍赖似的扒着不放,无奈地说:“把头抬起来,我喂你吃药。”奇斯乖乖地抬起头,病痛让他感觉虚弱,发热让他眼睛湿润,最重要的是,这还没有开始就宣告结束的单恋让他心痛如绞。这样的表情像个孩子,就算再没有人性,也不能拒绝这样的眼神。这个人有一种奇怪的特质,和他在一起久了,再紧绷的精神也会放松下来。李鹭刚到达轻骑兵学校的时候,满脑子都是空白,什么也不想,只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坚持过这次选训就能获得潘朵拉的认可。只知道那个认可对她而言十分重要,那将会给予她针对白兰度乃至整个多维贡地区的武器。在和这个人相处之前,生活是没有色彩的灰白图像,未来是只有一个方向的笔直道路,道路的终点站着的是黑头发绿眼睛的魔鬼。而在那之后,是继续走下去还是死亡,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这就是她的宿命,不必感受快乐,也不会有任何痛苦。一切的一切在白兰度背叛她信任的那一刻就已经毁灭,但是很奇怪,现在她觉得丛林底下的空气混杂着腐殖质和臭氧的味道,细胞也在鼓动地呼吸;气流拂过皮肤让灵魂都在振颤。这几天的经历,让纠缠在灵魂里的仇恨憎恶,让那些负面的感情、冰冷无机质的记忆都在退去,落潮一般退去。渐渐只剩下仿如前世般很不清晰的记忆。比起过去,现在这样的生活才是快乐的。这是毒药,让人沉溺。因为有毒,所以最终必须要远离。因为让人快乐,所以可以允许暂时的沉溺。仅仅是暂时的。李鹭放缓了动作,把药片递到他嘴边,诱导地说:“来,啊——”“啊——”奇斯顺着说,张嘴接下送过来的药片。等他发觉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虾子似的弹坐起来。李鹭含笑地看他,说:“好久没有见过一个还会跟我‘啊——’的人了。”奇斯脸上红了一片,还往耳根脖子不断蔓延。幸好这是夜晚,LED灯光则是泛蓝的白光,不至于会照出他脸上的色泽,否则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哎哎,我说你害羞什么啊……好了,不和你玩了,我们来研究一下该怎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李鹭把地图和LED灯递给奇斯,说:“我的定位能力不是很强,容易迷路,你来看看该怎么出去吧。”她的选择是再正确不过的,对于常常要在不熟识的区域进行野战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定位能力和觅食能力更加重要。而奇斯恰恰是这方面的老手,当别的男孩子还在为与班上最漂亮的女生拉过手而沾沾自喜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够独自完成时长五日的沙漠求生训练;当其他男孩子都在为用什么香型的止汗香露更有男人味而发愁时,他则已经成为游击队里参战次数与生还次数都位列前十的老鸟。而这样的任务也是奇斯求之不得的,他需要做一些什么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任何事情都可以,只要脑袋运动起来,就能够不再这么注意李,大概也就能很快冷却下这份可悲的感情。他专注地在地图上定位,然后开始寻找回到原地的路径。在他们被俘获的那天晚上,也许有很多同志遇难,委内瑞拉和各国军方一旦得知这次事件,就会派出救援队伍。沙漠雏鹰就算再战绩辉煌,也不过是个民间武装,他们会极力撇清与此次事件的关系,不敢在各国军队前再次露面。所以回到原地是最安全的,那里一定会有救援。在这期间,李鹭则思考的是另外一回事。如果说定位和求生是奇斯这类人的本能,那么思考与阴谋则是李鹭和杨那类人的专长。她在回忆那一晚所见所闻,整体过程都透露出诡异的气息。选训是多么严肃的事情,决不至于让人在饮水中下安眠药,何况还是大规模的下药。抛入帐篷里的爆破弹威力并不如想象中猛烈,而且面对她亮出来的匕首,沙漠雏鹰那些人没有立即开枪击毙,而是使用非致命性毒气瓦斯。将她和奇斯关在一起,很久都没人来打扰。一路走出村庄时无人阻挡。沙漠雏鹰、弗凯、白猩猩的尸体……也许这也是选训的内容之一,如果这个推断是真的,不知道在这一环节有多少人落马。但是如果这个推断是真的……毫无疑问,李鹭相信一半以上的参训者不会放过出题人。让人陷入绝境,让人选择是杀害同伴还是一起去死,让人一边忍受伤痛一边寻找逃遁的方法。不论是生理上的折磨还是心理上的摧压,在这一次关口中所遭遇到的手段都显得阴狠毒辣,充分展示了出题人的卑鄙无耻。“记好了,马上就可以出发。”奇斯把灯关上,地图还给李鹭,救生刀握在自己手中,“徒步快速行进大概需要半天的路程,说不定还会有追击,请一定要跟上我的速度。”在世界上所有类型的森林中,热带雨林代表着残酷和竞争,在这里,低矮的乔木植物无法获得阳光,然而藤蔓植物却能够通过寄生来获得它们需要的养分。它们攀枝蔓叶,向四周蔓延,向上伸展,在把寄主缠死之后,形成了中空的坚固的螺旋网络,继续伫立在原来的地方。蛇类喜欢在这样复杂的高层建筑中攀援。奇斯把最需要消耗体力的位置交给自己,一路披荆斩棘,躲避突然出现的地缝石隙。大约半夜凌晨一点,两人相继感到手脚颤抖,并非因为饥饿。——饥饿是可以忍忍就过去的小困难,他们可以靠消耗本身的肌糖元、脂肪、蛋白质来挨过饥饿。所以有时候一场饥饿极限训练下来,一个人可以瘦下十来斤。李鹭喊了停,这是危险的信号,他们都缺盐。雨林里气候潮湿温热,两人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湿透了,汗水还在不停地流失。尽管目的地已经不远,然而已经亮起红灯的警告却不能不引起他们的注意——缺少盐份导致的电解质紊乱在丛林行进中是致命的,现在还只是疲劳乏力、手足振颤,也许下一刻就会肌肉**、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