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朝廷的粮饷已经陆续到达。这天,军中正在接收最后一批粮草,本次负责押送的监军传来一道旨意,朝廷已经下令将东北的5万大军调集过来,全归西北军主帅统领,要求务必尽快拿下真帖穆尔的主力,彻底扫除北方边境的隐患。君玉大喜,那5万大军多是孟元敬的旧部和凤凰军的一部,其余的也是东北大军中的佼佼者,战斗力久经考验。这5万大军一到,现在的西北军足以号称兵精粮足,只要战术得当,何愁大事不克。目前,周以达一部已经深入草原和赤金族大军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而林宝山、卢凌等人已经率众补给粮草。战争初期,虽然双方各有损失,但是,真穆帖尔毕竟尚未遭遇决定性的打击,积聚的实力尚相当雄厚,要彻底歼灭他那几万非常剽悍的精兵,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君玉当即召集军中大小将领详细研讨随后的战术安排和布置,务必在最快的时间内,拿出一套完整的作战方案。※※※※※※※※※※※※※※※※※※※※※※※※“渝儿。”夜幕下,朱渝刚刚推开书房的门进去,正准备关门,却见父亲已经站在门口。朱丞相看了儿子一眼,慢慢走了进来。诺大的书房显得十分空旷,朱丞相放眼望去,最里面那半壁书房里,满墙的美人图已然不知去向。在那空旷的位置上摆放了一张床。朱丞相看了看书桌上一些凌乱的公文、书籍,道:“你已经完全把书房当成了你的卧室?你刚回家,为什么不去看看郡主?你不去看她也就罢了,为什么还不许她来看你?你那几天对她的殷勤到哪里去了?”朱渝淡淡地道:“腻烦了,你知道,我对女人没什么耐性。”“只怕是粮草早已送到西北军中,河阳王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罢?。”“无论什么原因对我来说都差不多。”“这次为了给西北军筹集首批粮草,你不仅私自利用我在长安的关系,更利用河阳王在洛阳的势力,你竟然连自己的妻子都要利用?你到底为的什么?”“我从来不认为妻子和其他女人就有什么不同。”“你到底要到什么地步才肯死心?你粮草也送去了,君玉呢?她就会因此对你另眼相看?”朱渝懒洋洋地笑了起来:“你想必也清楚,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她。昏君对你的猜忌日甚一日,这次是兵部尚书做了替罪羊,下次呢?。”朱丞相顿了一会儿:“西北军中情况如何?”“君玉两袖清风,起居饮食一如普通士兵,既没有什么封妻荫子也没有什么结党营私,她简直就是无懈可击,我看,你也不用再枉费心机了。以君玉在军中的威望,我想无论你找谁都不可能动摇她的,林宝山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君玉真就如此无懈可击?那粮草到达之前,她是如何度过难关的?在如此的景况下,她居然还能绝地逢生?”“那是因为她对圣宫屡施援手,人家主动帮她的。”朱丞相冷笑道:“只怕是那甚么‘博克多’有私心吧。”“秦小楼也参与了此事。秦小楼是驻地大臣,代表的是朝廷,无论他出了多少力,他都是一个合理的挡箭牌,你怎么弹劾她?”朱渝看着父亲:“与其浪费时间在君玉身上,不如更好地去对付你的真正的政敌,也许,我还能帮帮你。”朱丞相道:“希望你说的是真心话。”“我不说真心话又还能如何?难道我就等着看朱家走向覆灭?!”朱丞相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有你帮我,我的负担也轻了大半。”朱丞相起身正准备离去,忽然看了儿子好几眼,道:“渝儿,你那块玉佩呢?”“哦,在路上不小心掉了。”“怎么会掉?这是朱家的一对传家玉佩,你和你大哥一人一个,因为只有一对,你弟弟都没有,你怎么这么大意?”朱渝淡淡地道:“玉佩是死的,人是活的,另外找一块不就好了?!”朱丞相也不再追问,走了出去。朱渝关上门,静静地坐在书桌前。过了许久,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笺,在桌上摊开。明亮的灯光下,纸笺上是几排劲秀的小楷:去去世事已策马观西戎藜藿甘梁黍期之克令终晋朝的将领周处在粮草不继的情况下率5000军士迎战7万敌军,自旦及暮,斩敌上万,最后矢尽粮绝,全军覆没。周处悲愤赋下此诗,力战而亡。这张纸签是朱渝留下玉佩的时候从君玉的案几上悄悄拿走的,那劲秀的小楷,字字穿透,显是君玉面临军中瘟疫、粮草不继和赤金族大军围攻的情况下,早已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他盯着那纸签,慢慢地,那纸上的一个个字幻化成了一张张相同的光彩夺目的面孔。而这样的一张面孔,竟然随时做好了死亡的准备。残酷的战争中,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她那种身先士卒的作风。如果这张面孔真的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将会怎么样呢?他心里忽然一阵抽搐。他又看看自己的右手,右手手掌上还有着几道深深的血痕,那是碎玉的时候,玉的碎角击破掌心之故。每道伤痕都在心里,他如一个狂热的梦想者,拼命地去追逐一朵天边的云彩,每接近一步,却每每发现不过是临近幻想的破灭更近一步而已。“不,我永远不会是你的朋友。”胸口如压了一个巨大的、绝望的石块,令人呼吸不顺,几欲发狂。朱渝重重地一掌击在书桌上,厚厚的书桌顿时缺去一角。………………………………………………早朝,金銮殿上。“前兵部尚书张祈因为追查被劫军饷无果,严重失职,今革去兵部尚书一职……福建总兵孟元敬,肃清福建一带倭寇得胜回朝,今论功行赏,晋升兵部尚书……”孟元敬领旨,朗声谢恩。朝堂上一片恭喜之声,皇帝面上也十分高兴。“皇上,这里还有一道奏折需要处理。”皇帝接过奏折,展开,忽然面色大变,好半晌才抬起头来,看着朝堂上:“这道密折是何人所奏?”一名内阁大臣道:“回皇上,这道密折辗转送到内阁,臣等审慎难决,只好交由皇上裁决。为防谣言在朝堂内外流传,还望皇上明断。”众臣面面相觑,均不知何事。皇帝冷笑一声:“这事也奇了,竟然有人密奏西北军主帅君玉是个女子,说君玉是二十几年前名满江湖的女剑客兰茜思的女儿。”堂下刹时一片哗然。朱渝不经意地往父亲看去,只见朱丞相神色如常,完全装作一幅毫不知情的样子。原本喜气洋洋的孟元敬,忽如一盆冰水浇在头上。好一会儿,他才清醒过来,上前一步奏道:“谁人如此造谣生事?君玉是我儿时伙伴,他自然是男子无疑。”另一名大臣站了出来:“依臣看来,这君元帅倒真的十分可疑,堂上不少人都见过他的吧?哪有男子长成那般样貌的?莫说男子,你们几曾见过女子中有这般样貌的?”孟元敬大声道:“宋玉、潘安等美貌男子,古已有之,这有什么稀奇?”皇帝见众人争论不休,心里也没有主意,忽然看到朱渝,道:“朱卿家,你也和君元帅认识多年,你怎么说?”朱渝笑了起来:“皇上,你几曾见过女子统兵巨万,百战百胜的?臣等和君玉是总角之交,她的身份,臣等自然清楚。想是君元帅战功赫赫,遭人忌妒,故有此谣言。”一名大臣道:“君元帅的身份的确十分可疑。想他在凤城中主事时,大小功劳都归彭东,若是男子,谁肯把这赫赫功勋白白让与他人?只怕是他碍于身份,不得不如此?”又一名大臣站了出来:“那密折听来也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君元帅少年英雄,这般显赫,却不曾娶妻生子,不是很奇怪么?”“这倒好笑了,莫非君元帅不娶妻生子也成了一大罪证?”御前带刀侍卫汪均早已气炸了肺,他一直对君玉十分拜服,又是他为皇帝引荐的君玉,现见君玉在西北苦战之时,却在朝内遭遇如此毁谤、弹劾,气愤难忍,上前一步跪下:“皇上请容臣说几句话。”皇帝点了点头。“汉朝的霍去病曾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豪言,君元帅虽然不过二十出头,却征战多年,先后平定东北、西北边境,战功赫赫,无一败绩,较之霍去病也毫不逊色;去年,他到西北军中不久,就有了野牛沟、玉树镇等三场大捷,几乎将赤金族主力消灭过半,令之望风披靡。正是这种震慑力量,令得赤金族大军在西北军遭遇大瘟疫、粮草不继的时候也不敢轻举妄动。如今,面临和赤金族大决战的关键时期,却流传出此等谣言,莫非是要我军自毁长城?”殿上一片哑然,再无人出班强辩。皇帝沉思了片刻,道:“如今,正是两军交战的关键时期,这张密折显是别有用心。君元帅的身份不容置疑,此事就此沉沦,所有人等,不得妄言妄议,若有违者,严惩不怠。”朝臣领命,各自退朝而去。孟元敬在宫门外追上了朱渝。朱渝瞟他一眼:“孟尚书,恭喜高升。如此匆匆,可是要请客庆贺?”“朱渝,今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朱渝忽然笑了起来,眼神里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讥讽之意:“孟元敬,你和君玉从小都是一伙的,怎么连人家是男是女都不清楚?”“朱渝,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朱渝看着他一脸的茫然,心里忽然有点同情他,但是,这一丝同情之意,很快又化作了更加刻骨的嘲讽:“你不是她最好的朋友么?你都不清楚的事情,我又怎么会知道。”孟元敬瞪他一眼,想到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