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皇帝又细细看了一遍那封奏折,才道:“汪均,你如何看今天的事情?”汪均道:“莫非皇上真有所怀疑?”“这奏折中的内容,看起来倒并不完全是捕风捉影。”“回皇上,兰茜思夫妇已经逝世多年,那密奏之人显然是看准了死无对证,才空穴来风。”“世人形容女子相貌时常常说什么美如天仙。朕第一次见君玉时,真是犹如见到神仙一般震撼,心想,若天上真有神仙的话,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只是,君玉那风神态度、言行举止在男子中也是一等一的,又绝非女子能够妆扮,所以一直不敢怀疑。”汪均神色有些激动:“君元帅是臣生平最佩服的一个人,就算臣认识他不久、不了解他的过去,但是孟元敬、秦小楼、孙嘉等一众和他少时同学、故交多年的人也会不清楚他的身份?更何况,朱渝也力证他是男子。朱渝总没有理由帮他吧?。”“说得也是。”皇帝点了点头:“君玉从东北转战西北,在整个北方边境一呼百应,几年之间,其声望和战功之隆,本朝武将无出其右者,朕也深知这绝非女子之能。历朝不少武将功高震主,拥兵自重,兵变反复也是常有之事。正是因为君玉从来不曾图谋什么封妻荫子,连历年战功都肯全部让与他人。如此之人想必不会有什么野心,所以朕才放心将整个北方兵马交由他统领……如今,此事就此作罢也好。虽然他本身不爱财帛,但是待他得胜回朝,朕还是要多赐予他高宅良田、金银美姬,绝不亏负功臣就是了。”汪均喜道:“皇上英明,如此甚好。”尚书府。孟元敬怏怏回到家里。一进家门,只见得大堆陌生人穿梭往来,好不热闹。在新赐的府邸里面,他见母亲正在招呼大群来恭贺的各路同僚女眷。孟元敬无心招呼这些女眷,回到自己的房间,静静地坐着。一会儿,孟母喜滋滋地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两名丫鬟,每人手里抱着一大堆画卷。待丫鬟们将画卷一一展开,孟母笑咪咪地拉过儿子:“你看,这是张大人的小姐……那位是王大人的千金……这位最漂亮的是……”她忽然发现儿子闷闷不乐的表情,停了下来,道:“元敬,你怎么啦?何事不开心?”孟元敬摇摇头,强笑道:“没有什么。”孟母又道:“你看看,这里面可有中意的?”孟元敬此时哪里有心思看这一大堆花团锦簇,摇摇头:“娘,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问题。”孟母脸色一沉:“你是不是还对那个水性杨花的风尘女子念念不忘?”孟母一向看不起香红叶,尤其是想到香红叶居然趁儿子出征的时候红杏出墙,尽管她早已自杀,想起她时还是十分轻视和憎恶。孟元敬愣了一下,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猛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孟母见儿子神色不似作伪,心里十分高兴:“没有就好。你年龄也不小了,早该成家了。以前你长年征战,总是没空,现在回到京城任职,正好可以解决了这个大问题。你看,这空荡荡的尚书府,总要有个女主人吧,娘也老了,操劳不起这份心了。”“那就请个能干的管家吧。”孟母面色一沉:“元敬,你这是什么话?管家能代替女主人吗?。”“哎,这些事,以后再说吧,娘,我实在很疲倦,想先休息一会儿。”孟母见儿子脸色十分不好,想到他刚得胜回朝,一直忙于各种应酬,从未好好休息,不禁十分心疼,立刻连声道:“好好好,你先休息,我吩咐厨房给你熬点补品。”孟元敬点了点头。整个夜晚,孟元敬躺在**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好不容易半梦半醒之间,却又总是有些稀奇古怪的梦魇。梦里,他看见小君玉穿着梅眉为她准备的白色衣服,头戴书生方巾,长身玉立,风姿翩翩,踏着书院广场上的积雪走来走去,他正要过去招呼她,想问问她‘我是不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可是,眨眼之间,她却没了人影……一会儿,梦境又变成了小君玉离开千思书院的那个夜晚,他泪流满面地看着小君玉被茫茫的黑夜吞噬,怎么喊都喊不答应……他干脆起身,来到窗前,推开窗子。满院的月光顿时照了进来,墙壁上,“蹑景”发出微微的淡红的光芒。他拿了剑,在院子里舞了起来,一套《手挥五弦》练完,远没有和君玉配合时的默契。他忽然记起,上次见到君玉时,君玉似乎没有带着“追飞”了。他在院子里一张冰冷的石椅上坐下,朝雾露浓,衣服都被浸湿了也浑然不觉。“元敬,你怎么坐在这里?”孟母一大早起来去看儿子,只见房间空空。她走出来,却见儿子呆呆坐在园子里,满面憔悴。她奇怪地看着儿子一身的雾水,心疼地道:“怎么不好好休息,干嘛坐在这里发呆?”孟元敬摇摇头,没有说话。[书客网 ShuKe.Com] 孟母忙道:“元敬,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孟元敬站了起来:“娘,我要出去一趟。”“好的,你出去散散心吧,晚上早点回来。”“不,我是要出远门。我想告假一段时间,明天就走。”“那怎么行?明天翰林大学士王大人设宴请你,我已经替你答应了下来。王夫人已经派过媒人来提亲,他的千金品貌双全,又是诗书世家,我十分中意……”“把所有提亲的全部推了吧,我不会去应酬的。”孟元敬侍母至孝,从来不会拂逆母亲的安排,就连当年他心仪歌妓香红叶,母亲不同意也只好忍让,不敢稍有忤逆怕伤了母亲的心。孟母还是第一次见到儿子如此坚决的态度,十分意外:“为什么要推却所有提亲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年龄不小了,还要等到何时?而且,王大学士府上的宴会已经定下,临时推辞怎么向人家交代?”孟元敬道:“我要去见一位朋友。我要当面问她一些事情。”孟母十分不悦:“什么朋友竟比你的终身大事还重要?”“这事比什么都重要。如果弄不清楚,我只怕终生都难以心安。”也许是儿子那种奇怪的口吻,又但见儿子从未有过的满面憔悴之意,孟母十分心疼,不禁缓和了语气:“你这朋友是谁,我认识么?”孟元敬沉默了一会儿:“娘,可还记得君玉?”孟母笑了起来:“君玉?我怎么不知道,没听你说过100回也有99回。对了,在进京之前,我一些世家的女眷们聚了一次。所有女眷无不对君玉交口称赞,尤其是汪均的母亲和祖母,她们都将君玉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他祖母还遗憾地说,君玉救过汪均的命,若汪均是女孩子的话,一定要他以身相许,想方设法招了君玉做孙女婿。她们都羡慕我儿子有如此一个朋友,听说江南不少有女儿的豪门大族争相打听他有没有成家,想给他提亲呢……呵呵,当时,我心里还隐隐有点不开心,怎么,这君玉竟然比我的儿子还好么?只可惜,君玉到江南时,我不在家,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你这个据说是神仙一般的朋友……元敬,什么时候邀请他来家里做客吧,让我瞧瞧……”孟元敬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君玉,她比你听来的那些传闻更好。娘,你若见了她,一定会十分喜欢她的。”“你就是为了去见他?”“对。”“娘,你可听过‘兰茜思’这个人?”孟母十分讶异地看着儿子:“你怎么会问起这个?”“兰茜思和舅舅、舅母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孟母不悦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怎么会知道兰茜思的?”“兰茜思,就是君玉的母亲。”孟母面色大变,这些年来,她和弟弟、弟媳之间从来不曾提起过“兰茜思”这个名字。二十几年下来,她几乎都要将这个名字忘记了,没想到儿子今天却问了起来。更没想到,兰茜思的儿子却正是自己儿子最要好的朋友。“舅舅和舅母,可是做过一些对不起兰茜思的事情?”孟母叹息了一声:“你舅舅都已经去世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舅舅,他这些年来一直郁郁寡欢,跟舅母的关系也不好,这也是他那么早就去世的主要原因吧?”孟母想起逝世不久的弟弟,长叹一声:“你舅母家世、人品、相貌样样都好,真不明白你舅舅为什么会一直耿耿于怀……”“那兰茜思呢?兰茜思不好么?”“说实话,我并不喜欢兰茜思。一个女孩子,不在闺阁安分守己、刺绣工织、恪尽妇道,却一天到晚争强好胜、打打杀杀,甚至于想当什么武林盟主,在江湖上搅得天翻地覆。怎不令人憎恨?”“兰茜思是个孤儿,可能是因为从小无人管教,十分野性,自出道以来就十分嚣张。我们家里是传统的世家,但是后来人丁不旺,只得我和你舅舅姐弟两个。你舅舅幼从名师,剑法十分高明,因此,家里对他期望甚高。也许是孽缘际会,你舅舅一认识兰茜思就很喜欢她,两个人情投意合,连家里百般阻止都无可奈何。”“有一次,你外公亲自出面告诫兰茜思,要她别再兴风作浪也不许再缠着你舅舅,被兰茜思断然拒绝。你外公本想教训她一下,没想到兰茜思却傲然说自己从来不与和自己相差太远的人较量。你外公原本也大有威名,经此一气,大病一场。可你舅舅不怪兰茜思无礼反倒责怪家里不该那么对待兰茜思,干脆离家出走了。“就在我们都深感绝望的时候,兰茜思却不知为何和你舅舅决裂,无论你舅舅怎么请求都不肯回心转意。得知你舅舅要娶你舅母的时候,全家人都欣喜若狂。只是,谁也想不到,你舅舅婚后会是这般境况……哎。”“兰茜思其实是个很矛盾的人,虽然我只见过她两次,也不太喜欢她,但有时想起却又有点佩服她那绝世的武功和渊博的知识,她的言行举止、她那样神采飞扬的笑脸,总之,她是那种你只要见过一次,就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人。哎,几十年来,我还从来没有在任何其他女子身上见到过,以至于很多年以后,我见你舅舅那般郁郁寡欢的样子,又不由得恨她当年为什么会抛弃你舅舅……”孟母叹道:“兰茜思如此无情,远远不及你舅母温存体贴,真不知你舅舅生前到底是怎么想的……”孟元敬想起“寒景园”里“情魔”讲述的那个关于兰茜思和舅舅、舅母之间恩怨的长长的故事,只觉得此刻面上都还有些火辣辣的,不禁大声道:“这倒不一定。”孟母狐疑地道:“长辈之间的恩怨,你知道些什么?”孟元敬摇摇头,舅舅已经去世,兰茜思更早已过世,加上石岚妮姐妹的入宫,只剩下舅母孤零零一人度日,现在再提这些又有何意义?便不和母亲提起“情魔”的那个故事,只是道:“那些过去的事情,我也不问了。”孟母道:“真想不到君玉就是兰茜思的儿子。不过,听汪均的祖母将他夸得那般天上有地下无,我倒真有点不服气,想必是因为他救过汪均,所以夸大其辞也有可能。这天下再好之人,又怎会比我儿子还好?。”“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君玉更好的人了,娘,你一定要喜欢君玉,你非喜欢君玉不可。”孟母笑了起来:“元敬,君玉到底有什么魔力人人都说好?你看你这样子,倒不像是要我喜欢你的朋友,而是要我喜欢你中意的女孩子似的。”“若君玉是女孩子呢?”孟母笑着看着儿子,忽然瞪眼道:“元敬,你那个做大元帅的朋友,怎会是个女孩子?”孟元敬强笑着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道:“当然——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