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经全部沉下了山谷,南迦巴瓦的晚风吹动雪地上高高的经幡,发出呜呜的凄厉的声音。那枷锁般的手慢慢松开,君玉只觉得心里一空,刚松了口气,右手,已经被那双有力的手轻轻拉住:“君玉,我送你一程吧。”君玉点了点头,在背风处,小帅的长嘶声已经传来,君玉牵了马,二人一马慢慢往前走着。“君玉,你准备去哪里?”“我想先去蜀中‘寒景园’找舒姐姐,然后再做打算,我已经给她捎了消息。”她看看拓桑的神情,笑了:“你亲眼见过的,舒姐姐待我极好,有她在,你大可以放心。”“你不再回凤凰寨了?”君玉深知,皇帝已经大大疑心自己的身份,如果就此再不回凤凰寨,那更会惹他疑心,只怕假期未满又要多生事端:“待找到舒姐姐,我还得回去一趟。我想尽可能地稳妥辞官,然后,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创办一个书院,过安静的日子。”而且,凤凰寨还有北方四杰、赵曼青和莫非嫣、林易安等人,他们都正在等待着自己归去。两人在黑夜的南迦巴瓦脚下踽踽前行,君玉看了看前方的茫茫夜色,心里涌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今夜永远也轮回不到黎明,一条路就这样永远走下去,那该多好?可是,黎明终究来临,小帅一声长嘶,清晨的风凛冽地刮在心上。已经完全走出南迦巴瓦,君玉看了看那火红的朝阳,跃上马背,笑道:“拓桑——”拓桑凝视着她,心里一紧,那明媚的微笑也遮掩不住面上奇异的苍白和悲凉。君玉的声音十分平静:“每次,都是你看着我的背影,这次,你先离开……”拓桑点了点头,转过身,慢慢走了几步,然后,运了功力,飞奔起来,一会儿,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雅鲁藏布大峡谷的崇山峻岭之中。朝阳下,君玉轻轻拍了拍马背,小帅扬蹄,慢慢地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都印下一个深深的雪痕。这时,一个人影慢慢地从一棵堆满厚厚积雪的巨大古柏树后走出来,他虽然穿了极为罕见的特制雪貂斗篷,身上心上也一阵冰凉。那两个微笑着告别的人,谁也没察觉出他的一路跟踪。若不是悲伤迷心,两个功力如此高强的人怎会丝毫也察觉不出如此长时间的被跟踪?他追上去几步,又停了下来,斗篷一阵歪斜,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自己心底冷冷的绝望的声音。他看着少年以往的意气风发、挥斥方酋瞬间消失。马蹄慢移,少年伏在马背上,单薄的身子似乎一阵轻晃。心里一阵刺疼,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万里迢迢来到这冰雪之地,并非是为了痛恨、憎恶那拓桑,而是为了来看看她。她要远走,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他自己,更加不能。于是,唯有如此,才能再见她一面。也许,是因为亲眼目睹了那太过令人痛彻心扉的永别;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见到那微笑下面的深刻悲楚,他心里那股深深的怨恨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另一种陌生的冲动却越来越强烈:再也不去管那什么“博克多”的废立了。如果可以握了她的手,如果可以好言安慰她,如果她允许——天涯海角又何尝不是天堂?那细微的声音是一些有着强悍生命力的四足小兽偶尔窜过。他紧走了两步,伏在马背上的少年依旧没有察觉出后面有人。小帅一声长嘶,马蹄轻扬,速度稍微加快了一点儿。太阳毫无温度地越升越高,山路越来越滑,小帅的速度更慢了下来。马上的少年依旧伏着,没有抬过头。一直跟在身后的人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天地之间只有马蹄的声音,再也没有了丝毫鲜活的气息。前面是一条分岔口,主人依旧没有丝毫动静,小帅似乎漫无目的地走上了一条稍微平坦的山路。左边的山体是厚厚的积雪,右边是并不太深的一条沟壑。山路上的冰凌越来越滑,行路也越来越艰难。一只松鼠从一棵小小的雪松上跳过,一团雪正落在小帅头上。小帅吃了一惊,但是,它是一匹久经训练的战马,虽然一惊却并不慌乱,只是又加快了一点儿速度。又是一只无名的小动物突然窜出,那山路实在太滑,小帅的前蹄一歪,踏在了左边的一团厚厚的积雪上,那积雪立刻下陷。马上的主人似乎清醒了一点儿,刚刚抬起头来,已经来不及了,小帅的蹄子再也收不住,整个往沟壑里陷下去。立刻,厚厚的雪块漫天压下那沟壑,一场小小的雪崩卷了一人一马沉入了壑底。“君玉……”跟在后面的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飞奔上去,却哪里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