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儿冲进春瑛的房间。反手关上门,便抓着她问:“我二姐要订亲的那人,是不是很糟?不但年纪大,还是娶填房?!”春瑛怔了怔,答道:“年纪大是真的,看起来有四十来岁了吧?听说老婆死了,有一个女儿,如今来作客的就是她。”见十儿脸色难看,便补充道:“不过除此之外,倒还不算糟。我匆匆见过一回,人挺和气的,长得也端正。方才我听小丫头路过时谈起,说他的女儿打扮得极富贵,看来家里挺有钱。”十儿板着脸不说话,春瑛有些疑惑:“你是听谁说的?她们……不会现在就宣扬开了吧?!”十儿冷哼一声,将方才听到的话都说了出来,道:“我觉得二姐似乎早就知道了,可我们家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凭她的人才长相,还有我叔爷爷的面子,嫁谁不行?!即便那人是个官,也不过是家生子出身。比不得人家正路子,还是个老鳏夫!从前向我二姐提亲的,有好几位都是家境殷实的秀才呢!叔爷爷当时没应,嫌人家门第低了,如今算什么?二姐这是自暴自弃了?!”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问:“春儿,方才东儿的话里,还提到要你嫁另一个管事,那人什么样儿?!也是个老家伙?”春瑛听得有些好笑:“老家伙算不上,三十来岁吧,人很胖,说话有些阴阳怪气的,我觉得很讨厌。”她皱了皱眉头,“不过这都不是重点……”十儿飞快地打断了她的话:“好春儿,千万不能答应!嫁个老头子就够可怕的了,居然还是个胖子!咱们还年轻呢,不图那些虚荣,看你姐姐的亲事,就知道你爹娘是疼女儿的,将来必会给你安排好姻缘!”春瑛笑了,心里暖暖的:“放心吧,我当时就拒绝了,不管姨娘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的。”十儿松了口气,又犯起愁来:“可我二姐该怎么办……”晚饭过后,周姑娘又陪着霍漪与青姨娘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离开了。临行前还说好过几天再把她在南洋收集的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带过来给霍漪看,后者则命南棋备好一份厚礼,让周姑娘带回家去。周姑娘嘴里虽然没说什么,但面上却隐隐带了些欢喜与兴奋。这回见面,双方都可算是宾主尽欢。南棋回到房间时,已经是一更时分(晚上19至21点)了,她有些疲倦,正想好好休息,不料才进门,便看到春瑛与十儿坐在**就着灯火做针线,闻声抬头望过来,后者立刻便跳下床,关上了她身后的门。南棋有些不妙的预感,勉强扯了扯嘴角:“这是做什么?”十儿没回答,拉着她到床边坐下,正色问道:“二姐姐,你答应了这桩婚事?你愿意嫁给那个老鳏夫?!为什么?!从前多少好人家,你都没看上,如今怎能随便结亲?!”春瑛也道:“南棋姐姐,我知道你是担心自己的婚事受阻,那位周管事瞧着也还行。不过他年纪真的跟你差太远了,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南棋脸色一黯:“还有什么可考虑的?这就很好了。”说罢又抬眼望春瑛:“我听说你拒绝了?这是为何?咱们做家生子的,能嫁到外头的殷实人家做正室,便是天大的福份了,何况还是官家?你比不得我,我仗着爷爷的面子,或许还能再攀别的好人家,你……你未必能再遇上这样的姻缘。”春瑛愣了愣,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起来:“我不知道什么叫好人家,但我不愿意糊里糊涂地被人嫁出去!那蔡管事一看就不像是好丈夫,他再有钱,我也不会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你若拿定了主意,我也不劝你,但你也别帮着人劝我!你想要的东西,别人未必想要!”南棋一脸讪讪的,十儿却生气了:“二姐姐说的这叫什么话?!你肯自暴自弃,春儿可不会!那些又老又丑的男人,不过是有几个臭钱,亏得姐姐还把他们当宝贝!”南棋脸上有些挂不住,带着几分气恼,瞪了十儿一眼,咬牙道:“你当我就甘心?!从前说亲的人家,好些比周家强的,我都没应,如今若嫁了周管事,就是打自己的嘴,你当我不要脸面么?可我又有什么办法?!但凡有别的出路,我也不会点这个头!”春瑛心中一动:“你是担心太太拦着不让你出去嫁人?你年纪已经不小了,的确比较麻烦。不过你如今在小姐面前也有体面了吧?求小姐跟老太太开口,或者索性让青姨娘去找太太提,太太都不好再拦着的。说到底,咱们已经归小姐所有了,太太要再cha手,便是失礼,光是老太太那边,她就不好解释。”南棋苦笑:“你当我没想过么?可是小姐还未出阁,这种丫头配人的之事,她向来不会提的,除非做了少奶奶,才好给我们做主,如今即便想说点什么,也是青姨娘替她开口。她们顾忌着太太,有许多事都会让她三分,明知道太太不乐意让我出嫁,她们怎会冒险帮我,去得罪太太?但如今我要嫁霍家从前的管事,就成了小姐要指我去了,她是一定要开口的。”十儿冷笑着cha嘴道:“难道咱们不嫁霍家的管事,小姐就不顾我们的死活了?!服侍了她几年,咱们虽说不上效死命,却也是尽心尽力。她这样对我们,未免太叫人寒心了吧?!春瑛也有同感,并且再一次醒悟到,不管外表有多美丽多有才华多可怜,小姐就是小姐,绝不会站在她一个丫头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南棋动了动嘴唇,低下头,有些为难地道:“这事儿……说起来倒不怪她,咱们既是她的丫头,将来也是……要陪着她出嫁的,那还不是一样么?”她把头垂得更低了些。“我的婚事,家里早就求过恩典,青姨娘也答应了不会cha手,偏太太三番四次否了,才拖到今日。我那日在二老爷家听说有位周管事要进京,他早年丧妻,打算在京中娶一房妻室,正好锦绣那日对青姨娘说,最好给这位管事安排一个自己人,将来即便不再是霍家奴仆,也会念着旧情,对小少爷多加照拂。我想了许久,才大胆求姨娘把我荐过去。至于那蔡管事,却是前几天听说了,才临时起意要讨人的,我在二门上见了他,也吃了一惊。”春瑛听完后,觉得心里稍稍好受些,但疙瘩仍在,也不去多想,径直问道:“那你急什么呢?拖着就拖着,等小姐嫁给了三少爷,能做咱们的主了,你再去想婚事也不迟。既然连周管事这样的你都能答应,还怕会嫁不到好人家?”十儿也跟着附和:“这话不错!别的不说,光是那家求了三年亲也没死心的,二姐就不怕会嫁不出去!”南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道:“你当我就光想着自己能不能嫁出去了?你也太小看我了!”十儿一愣:“二姐?”“太太几次拦着我的亲事,你当是为什么?”南棋盯着堂妹的双眼问,十儿有些迟疑地回答:“她是故意为难你?为了报复叔爷爷?”南棋冷笑:“那你就太小看太太了!”十儿与春瑛对视一眼,忙坐到边上仔细听,春瑛则立刻跑到门边看了看外头,确认没人能听见,才关上门回到床边。南棋道:“我爷爷在这府里当了几十年的总管,不客气说句,几乎每个管事都是他亲手教出来、带出来的,尤其是各地的庄子、商铺。处处都有他的心血。即便是平日里跟他不对付的人,也要给他几分薄面。这几年爷爷年纪大了,不耐烦跟人争,便沉寂了些,可是这府里上上下下,要是真遇到什么大事,还得kao他老人家!太太千方百计要把我配给她陪房的儿子,不就是打算让她的人接手爷爷的人脉么?谁叫爷爷就剩我一个孙女儿了呢?!”春瑛张张嘴,叹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太过能干,太有名望,会惹人猜忌的。”十儿点头:“我爹早就劝过叔爷爷,趁着身子骨还硬朗,早些退下来享享清福,那些烦心事就没有了!”南棋瞥了一眼过来:“想得容易!爷爷的确是招忌了,可他也退不得!他退了,说话没了份量,咱们姓王的,一大家子足有一百多口人,该怎么办?!你当侯爷和太太就真的会安心让他在家荣养?侯爷还罢了,太太那性子,会让爷爷过舒心日子么?嘴上说得好听,每月给多少银子,派两个人来供爷爷使唤,可事事都管不得,出门都有人跟着,后辈子孙有人被革了差事,被贬到山里头,或打了杀了卖了……他能说一句话?十儿,爷爷肩上的担子重着呢,别想得太简单了!”十儿被她说得脸有愧色,低下头去。南棋不看她,继续说道:“家里人多了,想法就多了,咱们王家什么样的人没有?你们家虽与我家面上亲近,可是我娘被太太当众责骂时,你娘也只是站在边上看着罢了。二少爷的事,你们家从来不管,只是袖手旁观。还有小伍儿一家子,虽是姓王,却是帮着大少爷的,也不跟我们家来往。不过你家和他家至少不像三叔那样,处处惹事,给爷爷招了不少麻烦,便也罢了。其他那些偷jian耍滑,借着爷爷的名头胡作非为的,就更别提了。爷爷为你们没少费心,我知道你们向来是不领情的,可无论如何,总是一家人,爷爷不会看着你们被人算计!”十儿的头更低了,春瑛倒是有些吃惊,细细想来,王总管的确不是那么容易退下来的。或许有老太太在,他还能过上安稳日子,可一旦老太太不在了,他也许就要倒霉了,即便他不倒霉,那些姓王的年轻一代,难免做过些坏事,必会遭到家主清算。从王总管的立场来看,自然于心不忍。她有些不忍地看向南棋:“那又能怎么办呢?这简直就是恶性循环!要是不想个法子解决,将来你们家还是会倒霉的!”顿了顿,恍然大悟:“难道你是想……另起炉灶?!”南棋笑了笑:“难为你能想到这点。王家扎根于此,轻易是离不得的。但若我能嫁个有权有势的人家,太太便不能做得太过分。将来爷爷退下来了,王家人或许会丢差事,但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若实在不行,我便想法子让家里人都拖身出来。有霍家护着,又有……周管事,应该不妨事了。”她望向堂妹:“我原本想着,既然那蔡管事也要求妻,你也到年纪了,不如一起去……”十儿脸色一变,猛地站起:“二姐!”她眼中满是惊恐,无措地望了望春瑛,春瑛皱眉:“一定要这样吗?你愿意的事,十儿可未必愿意,况且太太也没拦着不许她出嫁!别忘了,她原先侍候的不是二少爷!”“二少爷还是三少爷,又有什么不同?”南棋淡淡地道,“十儿总归是姓王。”“她跟我差不多年纪,等表小姐成了三少奶奶,太太也没法cha手管她的婚事了。”春瑛拉住十儿的手,“别怕。你不是王总管的孙女。”十儿脸色发白,但还是镇定地点了点头,她转身对南棋道:“二姐姐,我们家不掺和那些事,太太心里是知道的,你要嫁便嫁去,我……我宁可由小姐做主配小厮,或者到外头找个寻常人家吃苦,也不要嫁那蔡胖子!”南棋眉间闪过一丝凄然,但瞬间便恢复了平静:“那就随你吧,反正……有我便够了!”她起身走到墙角,打湿手巾擦脸,留下春瑛与十儿两人在原地。春瑛看了看十儿,再想想自己,忽然有些心情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