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出表小姐霍漪并不乐意嫁给三少爷的事。但是,这是在古代,一位大家闺秀若被人议论与某男子相恋,似乎并不体面,几乎可算是一件丑闻了。她现在告诉三少爷,也许能避免他伤心,可在别人看来,已经算是背主了吧?可她实际上还是侯府的家生子呢,要是什么都不说,将来让人知道了,同样是背主呀?横竖表小姐想外嫁,不会带上她,将来她还得留在府里当差的,还是说出来吧?!然而,万一她泄lou消息,导致表小姐计划落空,表小姐还会不会嫁进侯府?事实上霍李两家是至亲,老太太也许会一力主张外孙女嫁进来,到时候表小姐成了三少奶奶,一旦知道泄密的是自己,还有她的好日子过吗?春瑛一时沉默下来。心中隐隐产生了一个念头:反正表小姐不会傻到跟人私奔的,总会把真相告诉老太太,她年纪也不小了,十六岁正是该说亲的时候,兴许用不了几个月,她就会主动说出口。几个月功夫,三少爷又有事要忙,加上他本性就不是那种痴情人,应该不会有太大坏影响吧?就在春瑛迟疑的时候,李攸趁势溜了出门,还举起书本对周念扬了扬:“念哥儿,等父亲回来了,你立马叫人告诉我,我有急事要跟他商量!”说罢就要跑。春瑛急了,追上去小声道:“三少爷,你要送东西过去,可千万别嚷嚷得人人都知道了!”李攸挑挑眉:“为什么?”春瑛语塞,她总不能说,是为了他将来不至于太丢脸,吱唔两声,只好道:“小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一向最讨厌别人议论她。你若悄悄遣人送了书过去,只捎上只字片语,小姐心里自然感激,可要是你嚷嚷出去了,惹得别人说她闲话,她定会恼你!”李攸皱起眉头:“谁会说闲话?老太太还盼着我们多多相处呢。”春瑛勉强笑笑:“就算是定了亲的男女。也不方便常见面的,府里人人都在传小姐是将来的三少奶奶,她女孩儿家怎会不害羞?”李攸一想也是,便笑了:“好吧,我会悄悄的,只叫霍表妹知道我的好处便罢。”随即扬长而去。春瑛暗暗松了口气,回过身,却看到周念站在门边,正冲她微微一笑。她脸一热,有些局促地低头束手:“怎……怎么了?”“没什么。”周念淡淡笑着,回到桌前,见春瑛跟着进了门,才低声问了句,“方才……你可是在提醒他?”春瑛心中一惊,脚下一顿,咬咬牙,悄悄打量周念一眼,见他面上并无不愉之色,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头:“我是有些怕……二少爷与我还有一出公案呢,万一叫他知道我当年看见他杀人,还告诉了你们。谁知道会怎么对付我?再说……你心里也不愿意看到某些人在这府里作威作富吧?”周念笑了:“我明白了。你放心吧,攸哥儿和我不会叫你吃亏的。”春瑛也笑了:“你也放心吧,现在最重要的是给你家里平反,二少爷娶的妻子是什么来历,都不重要。”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有些异样的感觉。周念忙走回房中,拿起一本薄薄的书册:“这是攸哥儿漏掉的一本,你先拿回去交差吧。”春瑛低声应了一句“哎”,垂首接过,略一踌躇,便告辞离开了。一路上,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把持住,不要忘记她目前最重要的事,同时也是最大的愿望,是得到自由。周念再过不久就要平反了,到时候她是要请他帮忙拖籍的,若她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到时候痛苦的就是她了!他们是不同阶层的人,想要在一起,除非她愿意放弃自尊与自由,去屈就一个小妾的身份。可是那怎么可能呢?!杀了她也不要给人做妾!也许她只是一时迷惑了,产生了错觉,她又没有爱某人爱得死去活来,说不定是一时冲动,很快就会消失了。心里拿定了主意,春瑛一再告诫自己,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及所处的时代,不要头脑发热随心所欲!她虽然生理年龄不满十六岁。但灵魂毕竟已经活了二十七八年,不是冲动的小女孩了,因此慢慢地,心情也就平静下来了,仍旧象平日一样,按部就班地做事、起居,只是偶尔想起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时,心头会涌起几分酸涩。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天气越来越热,老太太的精神越发差了,霍漪与范熙如天天去陪伴,又有荆氏费心侍候饮食,她的身体终于慢慢好转,只是清减了许多。看到长孙媳妇恭恭敬敬地侍立在旁,半个月来始终战战兢兢,一句怨言也无,老太太什么也没说,但脸上的表情却和蔼了几分,见荆氏带着李昆来请安,脸上也会偶尔lou个笑容了。一日,青姨娘跟着霍漪前来看望老太太时,正巧安氏也在,她便当着众人的面。提到了南棋的婚事:“周管事已得了官职,虽然只是副提举,却也是吃朝廷俸禄的,更兼不日就要往福州赴任,因此赶着要把喜事办了。再者,南棋祖父病了许久,家里人担心他年纪大了,也想要借这桩喜事冲一冲。不过这件事还要请舅太太点头,不知您意下如何?”当着老太太的面,安氏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点头了。毕竟自家陪房的儿子再争气。也比不得人家是个官身。老太太听说是王嬷嬷的孙女儿出嫁,也很欢喜,还特地赏了一副宝石头面和十匹上好的大红绸缎。南棋红着脸过来磕了头,悄悄看了安氏一眼,也给后者磕了三个头。安氏勉强笑着受了,也大方地赏了一对镯子。春瑛随侍在霍漪身后,见状心中有数。那位王总管已经“病”了这么久,顺便给孙女儿的婚事做个幌子,等南棋嫁出去了,他也许就会“病愈”了吧?不知他有没有给自己安排好退路?二少爷眼看着就要赴考了,忙得很,一时半会儿大概顾不上他们,但以他的为人,会甘心放弃王家吗?等他空出手来,还不知会有多热闹呢!春瑛又低头看了看近前的霍漪。近来她没再回霍家了,只把小少爷霍荣接过来住了两天,大多数时候都陪在老太太身旁。她这是认识到老太太的重要性了吗?三少爷时不时派立夏送点小东西过来,有时是用花笺写就的几句问候,丝毫不见张扬,却隐隐带着亲近。送来的东西里有不少都是霍漪喜欢或正需要的,连花笺上的字体以及用的墨汁香气都符合她的偏好。春瑛忍不住怀疑小院的丫环中会不会有他的密探?三少爷如此体贴殷勤,表小姐会不会感动,进而改变心意?春瑛暗暗庆幸那天没把真相告诉三少爷,不然这时该有多尴尬?霍漪表面上很平静,收到李攸的礼物和问候信,就默默地放进盒子里装好。然后赏了南棋一堆东西,便让她回家备嫁去了。南棋在府中多年,又是王总管的嫡孙女,自有体面在。众小姐少奶奶以及有头有脸的大丫头或管家娘子们都各有馈赠,连打杂的小丫头和婆子媳妇们,也看在那是“王总管嫁孙女”的份上,各自凑份子买礼物送上。因有老太太和霍漪发话,全府上下,十个人里倒有九个表示婚礼当天要去喝喜酒。周家特地送了帖子过来,霍漪只是叫青姨娘打点了礼物,代表主家出席便罢,自己却向老太太求得允许。回霍府去筹备母亲祭日当天的法事,春瑛等几个侯府出身的丫环都被她留下来看家,还特地准了半天假,让她们去贺南棋。春瑛与十儿对望一眼,将忧虑压到心底。十儿低声道:“我要回家去……我爹娘是定要过去帮忙的……”春瑛点点头:“你去吧,我……我也回家去。”只是她并不想去喝喜酒。礼物已经送了,恭喜的话也讲过了,听说那个蔡管事也要来,春瑛心里便添了不耐烦,决定留在家里偷懒。路有贵听女儿说过缘故,也赞同她的做法,交待几句,便急急拎着贺礼,带上妻子和小儿子,往王家在附近买的宅院去了。春瑛留在家中,独自在小院里坐着乘凉,只觉得很久都没这么放松了。转头看看丢空的正屋和另一边厢房,想起母亲说,也许过不久就有另一户人家迁入,便暗暗感叹,这样悠闲又自在的日子过不了多久了。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门,春瑛疑惑地问:“是谁?”外面那人应声道:“我是路过的,想请你帮帮忙。”春瑛皱皱眉,家里没人,她可不会随便开门见陌生人:“对不住,现在有些不便,您另寻别家去吧。”门外静了一静,又道:“这里可是侯府的人家?我是四房的李叙,刚从南边回京,特地带了妻儿给母亲请安,可是家中无人,别家的人又都出门了,还请姑娘帮帮忙。我家小儿身体不适,想讨些茶水。”春瑛听说是四房的少爷,也不好再闭门不管了,只得从屋里拿了一壶温茶水,两只杯子,走到门边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瘦高的男青年,年约二十三四岁,穿着宝蓝色绸布直裰,黑绸帽儿,虽然咋一看有些简朴,细瞧上去,却有几分富贵气息。那李叙笑道:“不知是哪位兄弟院里的姑娘?我是四房的李叙。”春瑛心头闪过一丝古怪的感觉,笑道:“不敢当,回叙少爷,我是侍候霍家表小姐的丫头。茶水在这里,您看还合适不?需要请位大夫来看看么?”李叙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疑惑,然后便指了指不远处树荫下的两辆马车:“能否请姑娘送过去?就在那里不远。”春瑛迟疑了一下,反手关上门,走到前面那辆马车边,见车里有个丫环已经xian起帘子透气了,可以看到车中坐着一个端庄秀气的年轻妇人,正抱着个婴儿,面带忧色地哄着。春瑛心中疑心去了大半,殷勤地送上茶水,又替他们轻轻扇风,还建议他们到附近的医馆去。李叙走上来笑道:“多谢姑娘了,茶水还有剩,能请你送到后头去么?那车里的人也要喝呢。”春瑛不疑有他,照着做了,来到后面车前,才说了一句:“奴婢送茶水来了。”便看到帘子一xian,lou出一张有些眼熟的脸,顿时愣住了。那人比记忆中黑瘦了许多,却十分精神,下巴四周有些胡子拉渣,但不同于过去两撇可笑的胡子,也不象是犯夫走卒,只是给人一种很有男子气概的感觉。他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却马上就笑了,lou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小春妹子,我回来了。”春瑛捂住嘴,只觉得自己有些头晕:“小飞哥……”他居然回来了!(第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