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甲板上一动不动,心里有千言万语,可我却说不出一句来。孙策站在城墙上也是一动不动,仿佛在等我说话。曹cāo也走出了船舱,站在我身后,我能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想了想,回头苦笑:“主公,距离有点远,双方说话要用吼。”“嗯,我知道。不过,我不许你过去。”我摇摇头:“如没有过去的意思。我想用笛音来劝解伯符,看他能不能回应我。”曹cāo无所谓地一笑:“只怕他不会回应你,你的笛音泯灭不了他的斗志。”“唉,试试看吧,我总要尽了努力才安心,如果能让他失去心智,出城与我们决战,曲阿就好拿下了。”我心道,只有他出城来战,我才能将伯符毫发无伤地生擒了。否则,在城池争夺战中,他不知道会受多少伤。横笛在手,我停了一下才吹出第一个音符。笛音低缓而忧郁,我选择了一首思乡曲,离人远去的背影,战士出征的彷徨,依门望夫归的少妇,拄拐往天的老父,绕膝难舍的幼子,浓浓的亲情在空气中飘荡,我向曲阿城里发出亲人盼归的渴望,发出我的渴望。建业城破,留在曲阿的将士心中一定是恐慌的,他们思念亲人,关心亲人安危的心情肯定是迫切的,这点上,孙策也不会例外,更何况我将他一家老少都弄去了洛阳。所以,我借这一曲笛音求他,求他放弃,求他出城跟我走,回洛阳。同时,我也在告诉他,如果他放弃强硬的姿态,我能说服曹cāo留下他的xing命,等天下一统后,我可以带他们归隐,去过一般人的生活。笛音停止了,周围一片寂静,我眼望城墙上的身影,渴望他的回应。可是,过了好久好久,那个身影一动不动,也没有一点表示。我深深地叹口气,明白孙策再次拒绝了我的好心。虽然心底隐隐作痛,可我竟也有一丝欣喜,仿佛在我内心深处,也不愿意看到他妥协一般。“子云,你这一曲不管用,那边没有回应,你的情意人家不理会。”曹cāo冷笑道。我叹气,故意忽视曹cāo口气中的酸味:“主公,伯符若是这么容易就失去心智,还配做您的对手吗?江东小霸王不是风流才子,也不是屈膝之辈。”曹cāo呵呵一笑:“他虽不是风流才子,却是重情重义之人。既然他不领你的情,就让另一个人试试。”我脸sè白了:“主公是想……”曹cāo点头:“不错。孙伯符他们虽然已经得知水军覆没的消息,然不见周瑜之面,怕是还有梦想。今天,我就让他打消了求生的念头。来人,将周公瑾带到甲板上来。”我想阻止,却说不出口。曹cāo所说不无道理,即便孙策不会因为周瑜被擒就失去斗志,曲阿城里的其他人可就失去心中期盼的希望了。想到这里,我叹口气,默默站在了一边。不多时,周瑜被带了出来,他看看周围,再看看我,我尴尬万分,将头转了开去,周瑜明白了。曹cāo看着他笑道:“周将军,事到如今,江东已经失去挣扎下去的任何可能了,cāo请将军将此实情告知孙伯符,让他放弃抵抗,若能束手来归,cāo必厚待之,曲阿百姓也避免了一场生死劫难。”周瑜仰首看着曲阿城墙,久久未说话,曹cāo也不去催,将周瑜置于此处让曲阿城里的人看见就达到目的了,他原也不指望周瑜会劝孙策归降。过了很久,周瑜的嘴角慢慢露出一丝微笑,他缓缓转身面向我:“子云,有琴吗?”我愣了一下,点点头。从建业城出来时,为了给他解闷,我的确带了一具瑶琴在船上。只是大家都没这种心情而已。周瑜望向曹cāo:“曹公,此处距城太远,瑜即便为尔等说话,那边也听不清,不如让瑜弹琴一曲,学子云一般,为尔相劝吾主。”曹cāo愣了愣,想了想,点了点头。见曹cāo同意,我亲自将琴捧到周瑜面前,让人开了他手上的锁具。周瑜活动了一下手腕,慢慢坐在了瑶琴前,轻轻调调音sè,对我笑道:“子云知我曾做一曲,名为长江吟,往ri因你不喜杀伐,我不曾弹与你听,今ri两军对垒,却正适合弹此曲。”我一呆,暗道不好,曹cāo想用周瑜来击垮孙策的斗志,怕是正好相反。待要阻止他,周瑜已经抚上了琴弦。琴声初起,清雅如风,舒缓轻柔,似诉似歌,只觉一股清泉从山涧中流过,带来遥远的记忆。慢慢的,清泉从山涧中缓缓而出,汇集在一起,渐成河流,琴音由轻柔变得低沉而大气,展现出一种气韵万千,风采十足的神姿。接着琴音逐渐向浑厚而笃实转变,一如奔腾在平原上的长江水,连绵不断、滔滔不绝,翻滚磅礴中变化莫测。不多时,周瑜十指急速拨弄琴弦,激昂奋进之音回荡在天地之间,大江之上。惊摄心魄的琴音回声浩荡,气势恢宏,让人听得心旌摇动,澎湃不已,就连船下的江水都搅动起来,人在船上,仿佛置身于波涛之中,感受江水的不断冲击,身不由己的颤抖起来。曲调继续徘徊在高亢之中,时而如惊涛拍岸,时而如巨浪翻滚,带着不屈,带着昂扬,掠过千道险滩、万涧沟渠,拍打着险石壁垒,夹带着恢宏无比的气势向前奔流入海,永不回头,而它散发出的悲壮气息则充盈苍天大地,融入了滔滔江水,辉照出一片血sè残阳。一曲弹完,周瑜起身长啸,将一腔悲愤尽数喷发了出来。仿佛相应他一般,从曲阿城墙上传来一曲高歌,豪壮冲天,悲情似火:“吴越男儿兮傲天地,满腔热血兮映红ri;金戈铁马兮决千里,豪气纵横兮泣鬼神;壮士断腕兮将军剑,袍泽相交兮生死同;君知我心兮莫悲切,高歌一曲兮裂断肠;岂惧生死兮吾狂笑,苍天不佑兮终不悔;来生再见兮同携手,跃马扬鞭兮执河山。”本已被周瑜的一曲琴音摄取了七分魂魄,再听得这一曲长歌,三魂也荡了出去,我苍白了脸,再也无法站稳,倒在了云哥哥的怀里。满船的曹军,包括曹cāo在内都被这一曲琴,一曲歌所震撼,时间仿佛凝结了般,连夕阳都暗淡了下去,苍天大地滚滚江水也为之动容。良久之后,曹cāo才叹息一声,挥手让人将周瑜押回舱内。周瑜带着孤傲,带着冷笑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船舱。等周瑜的身影消失在舱内后,曹cāo才走到我面前:“你还存有幻想吗?”我摇摇头,喃喃自语道:“没有了,我早该想到,也早想到了。”“那你还坚持吗?”曹cāo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些悲哀。我抬头看向他:“是,只要主公允许。”曹cāo沉默了一下,苦笑道:“我既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靠岸准备吧!”“等等。”我离开了云哥哥支撑我的身体:“主公,如也弹一曲给他们听。”曹cāo的眉头皱了皱,而云哥哥则伸手拉住我:“如儿,不要去了。”我轻轻挣脱他的手:“哥,我没事。既然他们都不屈服,就让如儿成全他们到最后。这是战场,我能忍下心烧了江东水军,也能狠心逼伯符出城决战。”坐在瑶琴旁,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喜欢杀伐之音吗?公瑾,难道你还不明白,站在你面前的并不是那个满心仁慈善心的小神医赵如,而是誉满大地的战神,即便她不喜欢听杀伐之音,也能奏出狠毒无比的乐曲。伯符,恨我吧,我们原本就是敌人,不是兄弟,你要听好了,如要打破你心中的幻想,撕裂那个存于你心中的美好的赵云如。琴音苍然而起,由宫音慢起,渐渐向角音转移,都是单弦慢拨,琴音似乎没有一丝情感,平淡中带上少许压抑,一如我的心情。渐渐地,五音齐响,宫商转换之间模拟出军队集结的战鼓之声,一声,停顿后再一声,一下又一下,击打在江面上,回响在半空中,敲击在人心里,让人喘不过气来。敲击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快,却浑厚了许多,琴音渐渐高亢起来,慢慢地五弦之音混杂在一起,又此起彼伏,琴音听起来雄壮了许多,仿佛将军在下达军令,军士在列阵等待出发。琴音到此低沉了一段后,突地拔高,低音处处沉郁,高音激昂不断,让听琴之人心神不宁,似乎身处层层围困之中,四面都是黑黝黝的俯压之势,让人透不过气来。就在此时,变徽之弦突然从弦音中扬声而起,仿若一支奇兵从天而降,杀气顿时弥漫在整个空气中,充斥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意。就着这一支单弦突出的音sè,五弦齐抡,声音大作,直逼心弦,城里城外、船上船下的人们仿佛置身在战场上,人仰马嘶、兵刃相击、呐喊声、哀鸣声等等,惊心动魄,惨烈无比。渐渐地,低弦之音被压了下去,高音的三弦不停轮换上扬,预示战胜一方在穷追不舍。船上的曹军将士此时的脸上才慢慢有了少许的血sè。慢慢地,战争到了尾段,琴音再次低沉下去,悲怆之中充满绝望之音,失败者低垂着头颅,无望的神情展现在脸上,空洞的眼神望着残阳铺就的血sè战场,了无生气。琴音平缓了许多,然空气中的悲怆之意却越发浓厚了起来,将战败者对生的渴望和对亲人的思念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止不住地泪水在很多人的脸上划过,哪怕这些人都是胜利方的曹军。琴音缓缓而停,周围陷入寂静之中,人们的心里却无法平静下来。仿佛得知听琴人的心声似的,徵音突然迸发出来,一阵震抖之音中,听琴人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战马伫立在残阳斜晖之下,孤傲之中豪气冲天。就在人们对心中凸现的画面而惊异的时候,琴音嘎然而止,而我却长身而起,朝城墙上的身影发出一声长啸。就在啸音响起的时候,城墙上也传来一声长啸,压在了第一声长啸的尾音上,死死地绞缠在一起后才归于沉默。片刻的沉寂后,城墙上的身影转身而去,带着决然之气头也未回。静静地看着熟悉的身影远去至止看不见了,我才回身向船舱内走去,在我身后,碰地一声,瑶琴七弦同时震起,竟完全断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