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熏顺手将帕子塞去自己衣袖说:“我拿去清洗了,替哥哥还给她,也替哥哥谢过她。”她打发丹姝说:“待棉袍修补好,就给哥哥套上罩衫。”子俊说:“哪里就劳妹妹了,放下吧。回头合欢来,让她去做。”合欢,合欢,哥哥可不是吃了迷、魂、药?流熏心里暗骂:“我的好哥哥,你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个丫头手里了还不知呢!”听说,那年祖母寿宴上,高朋满座,忽然闯来丫鬟合欢,哭诉她已被哥哥谢子俊酒后奸污,腹中怀上谢家骨血,又遭哥哥始乱终弃。人证物证种种俱全,偏偏哥哥无法辩白自己的清白,气急败坏之下的爹爹一顿家法险些将大哥打死。大哥大病一场后,人就变得痴傻疯癫,本来春闱夺魁在望,却忽然成了个废人。可惜那日她在庙里为祖母祈福,误过那场劫难,否则,或许她还能帮哥哥辩解一二,但只剩下追悔莫及。流熏眼眸一转,看一眼一旁安心读书不为所动的沈孤桐说:“才听太太说,合欢十五岁了,该是配人的年纪了。四婶婶曾提议说沈师兄人物出众,求太太将合欢说给沈师兄为妻呢。如今晴儿没了,倒是合欢的福分了。”沈孤桐正在看书,惊得手一颤,手中的羊毫笔都掉落在身上,他倏然起身抖抖污浊了袍子,好不尴尬。他慌乱地说:“男儿功名不就,何以家为?”分明沈孤桐的眸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却故作无所谓的避开她。府里的丫鬟被主人指配给府里的清客先生,也是惯例。清客先生吃住府里的,不过是高等的奴才。沈孤桐心高气傲,自然不服。流熏噗嗤一笑,又调笑般侧头天真地问:“沈大哥将要入闱,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四婶婶慧眼识英雄,合欢还算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呀。”她巧目盼盼,睫绒微动,一副无邪浪漫的模样,仿佛丝毫没曾将沈孤桐放在心上。望族闺秀,大户千金,喜好不过都是一时,来得快,去得也快。沈孤桐的面色终于有些阴沉。同时目光怅然的还有谢子俊。他心里喜欢合欢,只不过觉得她乖巧,谈吐起来轻松自如很是亲近。如今合欢同沈孤桐有缘,他便有些沉吟退缩了。流熏深知哥哥最是仗义,兄弟情义比什么都看重。若是合欢果然要许配给沈孤桐,他一定知难而退。而沈孤桐,平日里性子孤傲,一个区区的丫鬟,他如何能看上眼?沈孤桐心里如何想,只有她心里最清楚。自尊的人最是自卑,那种骨子里的自卑令他们时常会过于**,沈孤桐也是如此。许配给丫鬟给他,分明是轻辱低估他沈孤桐。流熏心里一笑,哥哥这些日一定会对合欢敬而远之,再不会如此合欢长,合欢短的。“哥哥可还有什么要流熏一道还给合欢姐姐的东西?”她顺口问,又来到沈孤桐桌案边给他研磨,看看他笔下的隽秀工整的字迹,心想他果然是个状元才。“这几枚香丸,沈大哥一直喜欢的,流熏新作得的,送来几枚给沈大哥品鲜。”流熏亲手捧过一个斑竹小筐里,递来沈孤桐面前,那筐里放着几枚色彩各异的香丸。她轻柔的衣袖掠过沈孤桐的手背,如婴儿的手轻拂,撩得沈孤桐目不转睛去看她那纤长的青葱玉指,粉嫩柔荑。竟然目光痴痴的不动。“沈大哥!”流熏一声唤,沈孤桐才惊得抬眼,匆忙拱手道谢,眸光同流熏相遇时,看到的是满眼的天真无邪。流熏一笑说:“沈大哥若品了流熏这香,一定能金榜题名的,流熏还指望日后沾些沈大哥的福泽呢。”不过是玩笑话,沈孤桐自嘲的一笑说:“师妹说笑了。便是中了状元,也不过是小小的翰林院编修。”言语间好大的口气。流熏向,原来沈孤桐的心一直如此的大,若是一步步的行来,要混到个位极人臣如谢家的地位,怕不知更要等多少年呢?难怪她拼死也要留在谢府,就是要借树开花,沾上谢府的福泽。低头,流熏忽见沈孤桐袖笼上明显的破了线,露出些棉絮来,显而易见。“呀!沈大哥这袍子,如何破了线也没送去缝补吗?”流熏问,那棉袍还是当年她一针一线为沈孤桐缝补的,一针一线,满是真心。沈孤桐露出几分腼腆,含糊一句:“不必如此费事,好歹能御寒就是了。”谢府子弟衣着朴素,在府里,男儿都是一身素袍,冬日学子们最多是苎丝面的袍子,家中的常服都是棉麻质地,贴身舒坦,又简单利落,颇有几分道骨仙风。只是棉袍的质地都颇结实耐磨,沈孤桐落拓青衫,平日洁净,但衣衫却总是开线或刮破,她本深信人才子似都在家居时有些痴气,如今细细的想,沈孤桐怕才是别有用心。“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沈孤桐如何的心机深沉,可惜她昔日蒙在鼓里,一片痴心对他。流熏说:“我回头吩咐丫鬟去帮沈先生将袍子换下来送出去缝补。”流熏释然的一笑,转身对丹姝说吩咐,“咱们走吧,不要打扰哥哥和沈大哥读书了。祖母那边一定在前面等着咱们呢。”流熏说罢起身,丹姝为她披上雀金裘,戴上雪笠,在沈孤桐的目光中出了书斋。流熏回房。才清静片刻,忽见帘子一挑,一阵凉风裹来,周嬷嬷一脸愁容的进来,手里捧着一条靛青底儿掐金线的抹额,愁眉不展地望着她。那抹额展开,靛青蜀锦缎暗花底儿,上面端端的绣了一对儿鸳鸯,栩栩如生。“小姐莫不是糊涂了?”“呀,小姐,怎么能绣一对儿戏水鸳鸯呀?”绿婵凑过来看,同丹姝嬉笑着闹去一团,“前几日绣的那幅松鹤延年去哪儿了?好歹也该绣幅‘蝶猫图’给老夫人恭贺耄耋之年呀。”祖母大寿,送个鸳鸯戏水的抹额果然滑稽。她心头陡然一寒,仔细想想,记起了那段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