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孤桐闻听一惊,身子一震。他不敢睁眼,一颗心却在发抖,心想哪里的庸医,胡说八道,他虽然出身青楼花柳地,可对那谈虎变色的脏病最是谨慎。“快,快拿烧酒来擦擦手,这房里都要用烧酒擦洗,四角洒白齑粉。这病可是要传染的。”苍老的声音如临大敌般吩咐着众人。脚步声随着一阵惶惑的询问声吓得向后躲去,有人试探问,“大夫,您果然确定这是花柳病?”那声音是景珏。一股浓郁的烧酒气扑鼻,弥漫四周,盖住些许腐肉般的腥臭气。郎中频频用烧酒擦手,摇头道,“这病溃烂已入肌肤,子孙根肿烂得惨不忍睹,昨夜又遭了虫蚊叮咬一夜,怕是这位爷的**,已是废了。”沈孤桐身子一沉,若不是被榻托着,险些就坠陷入地缝里。他惊得睁眼去看,就见床边一老者,银发童颜在同景珏对胡,他不顾一切的扑上去一把抓住了郎中的袖子,老郎中一惊,向后退一步,沈孤桐无力的身子被牵得不堪一击的滚下床,他也不顾了衣不遮体,慌得只顾嘶声大喊,“不,不,郎中,你救救我,救救我!”渐渐的,恐惧变成泪水,他哽咽着惊恐的摇头,涕不成声。景珏上前来一再劝着,“孤桐,你先别急,先回床去歇息。”又拱手对大夫道,“大夫,只要救得好我这兄弟的病,多少银子都使得的。还是请大夫妙手回春,设法挽救吧。”郎中捋了胡须摇头说,“这个,恕在下才疏学浅,这病,若能保住性命如今都难。前朝那个荒**无道的明德皇上,不就是暗自去民间游青楼,染了一身的花柳病不治身亡的吗?”沈孤桐瞪大眸子,身子晃晃,惊得险些瘫软在地,废了?他沈孤桐要成了废人,成为一名太监一样的公公,不男不女……不,不该,不是那庄大娘说……他只是去洗了个纹身呀,怎么就要夺命了呢?他难以置信的摇头,哭喊着嚷,“不,不!你胡说,你危言耸听!”郎中无奈的浅笑,兀自去收拾药箱。景珏忙去道歉挽留,郎中更是推辞的说,“若是保命,老夫还能略是小计试试,若是抱根,老夫才疏学浅,告辞了!”送走郎中。景珏无奈的望着失魂落魄周身打抖瑟缩在寝帐内的沈孤桐,怕他着急,忙劝阻他说,“孤桐,孤桐莫急,太医,太医就要到了!或许还有法子。”沈孤桐一听更是周身发抖,太医,若是让太医知道这个秘密,怕是朝廷同僚们就要传为笑谈,封氏兄妹更是要得意的笑掉大牙。他日后何以见人?他惊得噗通跪地哀求,“世子爷,求你开恩,此事万万要保密!”景珏这才一惊,恍悟了匆匆点头说,“你放心,我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只是昨儿你们太过凶险,若不是巡渠的百姓发现你们,怕早就没命了。你们两个去做什么了?子骏醒来说有个什么商贾引了你们去的芦苇荡,如何不见了他的人影?莫不是这个商贾是个江湖骗子,你们上他的当?”怎么,那个师爷不见了,谢子骏也没死?沈孤桐眸光惊愕,难以置信的寻思着昨晚的种种。他周身瘫软,这才是得不偿失,若不是自己昨夜遇鬼掉进肮脏的芦苇塘,何以就到了如今生不如死的田地?“孤桐,你好好养病,我再去给你寻几个郎中来。”景珏说。一日之间,沈孤桐的病情急转直下,身子不能挪动,小腹憋得凸起,周身疼痛难忍,火热滚烫。他迷迷糊糊间,听了郎中们如走马灯般来回,说法多是如出一辙。如今是保命,还是保根?“世子爷,这位公子的情形,怕是熬不过三两日。若是不早作定夺,怕是要准备后事了。可惜,可惜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惜了,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的模样。”沈孤桐如今心灰意冷,一滴清冷的泪滚落面颊,他沈孤桐苦熬出头,这十几年过得不人不鬼的日子,好不容易就要攀上云端,却在一切幸福唾手可得的时刻,忽然全部都没了,如一场梦一般。仿佛又看到师父冯四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一双鸡爪般干枯的手在他身上掐弄着,疼得他撕心裂肺的嚎啕。泪眼里他看到了师兄弟们掩口幸灾乐祸的窃笑,他如一尾在砧板上的鱼,无助的挣扎扭动着身子,绝望的望着天。谢流熏坐在隔壁的房间里,悠然的品茶。那是白芹枣花茶,民间的佳品。淡淡一层浮洒在水面上,闻去清香润肺。那水是哥哥亲手挖掘的井水泡的,甘甜润口,她耳听了胳膊沈孤桐的惨叫哭号声,郎中的劝阻声,“忍忍,再忍忍,这怎么能不疼呢?”“啊,啊啊啊,嗷嗷嗷嗷嗷~疼呀,疼死了~”“不,不要呀,不要呀,呜呜呜呜呜呜~”一声声,一下下,包括沈孤桐奋力挣扎拖动榻板乱摇乱颤的剧烈响动,都透出他的生不如死的绝唱。那哪里是人声,分明是野兽濒死的哀嚎。流熏悠然笑着,笑容里透出锋芒,眼前出现了前世里那绝崖边,沈孤桐那狰狞的嘴脸,挥舞了利器扑向她,咬牙切齿的喊“你去死!”那紧紧扒住山崖边命悬一线的手,她苦苦哀求他怜悯她母子,可他的绝情,奸夫**妇的笑脸,如今,一幕幕都出现在眼前,随着这撕心裂肺的惨叫呼号声渐渐远去。沈孤桐,本是一个下贱之极的戏子,却用美色迷了她天真的心,如今这一切,才是他该有的报应。从今后,沈孤桐就不再是人,是一条狗,或者从始至终他都是一条狗,如今被煽,看他还如何去咬人?渐渐的,那哭声随了药力微弱起来。方春旎推门进来,同她相视换个眼神,眸光里透出几分无奈和责怪。流熏的唇角弯起一痕笑,轻声说,“还是姐姐的法力无边。”方春旎甩开她的手,又怜又怨的目光低声说,“下次不可,多凶险呀?”流熏一笑,如果没有旎姐姐那些灵药,如何能诱敌深入,如何能让沈孤桐一步步的落入她的圈套,那洗纹身,涂药,落水,腐烂桩桩件件都做得天衣无缝。只是,惩罚这个作恶多端的贱男人还不是她最终的目的,更重要的,是指使沈孤桐这狗去四处咬人的幕后主人。“怎么,都了断了?”流熏含了几分幸灾乐祸的问。昨夜,若不是沈孤桐派人来唤哥哥说去后园有要事相商时被她和旎姐姐识破诡计,哥哥险遭不测。方春旎叹一声,“待药力过了,怕才是他最难熬的。这才是害人不成反害己。”沈孤桐醒来,那麻沸散的药力散尽。伤口隐隐作痛,他惊魂未定的望着四周,忽然想起发生的一切,朦胧中,他头重脚轻,他一眼看到盖在自己身上的白色绫子上,点点的污血,心头一惊。他颤抖了手,去揭那绫子,他宁愿脑海里残留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他颤抖的手,才要去揭那布,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对话,声音窃窃的,格外小心。“世子爷,那个京城来的商贾的身份已查清了,那个人不是京城的商贾,他曾是封府的家奴,不知如何来寻咱们沈爷。或许是因为这个人的婆娘的娘家在河南,额,他婆娘姓庄,先时做过皮肉买卖,又去帮人捣鼓过牲口,后来不知如何又改去弄纹身的买卖,还惹下了人命官司……”“封府家奴?有没有搞错?”景珏问,声音渐渐的低沉,似有意不让他听到。“没有,可惜那个人伤得太重,死了,就查出来这些。看来昨夜杀他灭口的人,也是早有埋伏的。”答话的人的声音时断时续。沈孤桐周身发抖,什么?难道庄婆子和这个自称是师爷的封府家奴是一伙的?封三畏在骗他,原来一切都是封三畏兄妹精心设的局!封氏,不过是要报复他的不为己用,就使出这恶毒的法子,竟然让他疼得生不如死!话音渐渐远去,沈孤桐呆呆的望着覆盖在自己身下的白绫,鼓足勇气,胆战心惊的去揭开自己的伤处看,不由“啊”的一声惨叫,他难以置信,旋即“啊啊啊!”的哭号惊叫,“不,不呀!不会的,不会的呀!”他惊得用手疯狂的抓挠自己的头发,恨不得将头发扯落,他捶打自己的头,用头向墙上撞去。他后悔不及,为什么他要傻到去洗什么纹身,为什么他要中计,为什么他要一步步的将自己送去深渊?沈孤桐哭号着,痛苦得狠狠惩罚自己的无知蠢笨,他如何能信了封氏的鬼话?若是当年还在江南飘香院做他的小相公,或许锦衣玉食,或许他还是昔日的他。如今,他可算是什么,是人还是鬼?他的身子躬做一团,周身发抖,目光呆滞,他没了泪水,没了哭声,直勾勾的眼化作利刃,就想去杀人!他抽噎着,通红的泪眼忽然望到桌子上叠放的那些礼物,那是封府师爷送来的壮阳的补药,不知如何还偏偏放在桌案上不曾收起,沈孤桐扑了过去,奋力将那些东西打去地上,用赤露的脚狠狠的踩,狠狠的跳,直到跳到自己双脚鲜血淋淋,再也站不住,扑跪在地上如一条狗一样匍匐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