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熏离去时,庭院里静立片刻,长夜霜重,月朗星稀,那天上的星灿烂皎洁。她想,男人的心里,建功立业或是永远是第一位的。她无法阻拦他,是她揭去了他的蒙面,让他重回宫廷,受这场辛苦荼毒。整整一日,流熏守着窗为景璨缝制过冬的寝衣,在那衣襟上缝了几朵梅花。风刮散炉里苏合香的香气,那醉人的香气,惹得她昏昏欲睡。“小姐,三皇子过府来了,在书房呢。”丹姝走来,眉目中有些担忧。流熏觉出些不祥问,“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丹姝自开脸做了姨娘,高绾个发髻,比平日透出几分端丽,她眉头紧蹙摇摇头。“一路上也不见说话,奴婢们请安他也懒得应一句,摆摆手径直去了书房。丹姝吩咐人上茶,他却不动。也不坐,在书房踱来踱去。”丹姝有些心慌不安。“王爷呢?”流熏忙问。“才回房去打个盹儿,丹姝哪里忍心将他摇醒。不如小姐去抵挡一阵子,天才蒙蒙亮,好歹今儿不必早朝的。”丹姝满眼心疼委屈。流熏起身,看看天色才开一线微白,寻常人家都未起床,哪里有个兄长如此早的赶来成家的兄弟府里?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流熏心头狐疑,忙更衣去书房见三皇子景璞。“三伯万福!”流熏入内,轻服一礼道,“昨儿十二殿下似有些着凉,批阅奏折到凌晨,流熏才伺候他吃了碗药发发凉寒,让丫鬟服侍他睡下。”她顿顿话音,“不如,三伯暂且吃杯茶,流熏去喊醒十二爷?”三皇子景璞一脸沉铅不置可否。流熏更是试探一句,“亦或,三伯请回,待十二爷醒来,让他亲自登门造府去拜见兄长聆听庭训?”流熏是在下逐客令,这三皇子,为美人痴癫,竟然大夜里赶来兄弟府里。所幸如今景璨公务繁忙,若是小夫妻在鸳鸯衾内,岂不是也要被他生生拉起?好不识趣!“三哥来了?”清朗的声音,景璨箭步进来。他一件寻常的淡淡珍珠粉色平金缎团蟒袍子,腰系白玉扣带,衬托得一张脸面若冠玉。他躬身施礼,景璞那张脸却益发的阴沉,袍袖里拿出两份奏折,在他眼前一晃问:“你经手的?”景璨狐疑,双手去接,景璨却狠狠的将那奏折打去他脸上。一个举动,惊得在场众人骇然。流熏惊得不知所措,急忙躬身去拾起那奏折,心想莫不是景璨忙中出错,出了大纰漏,惹了这眼里不揉半点沙子的冷面王兄长?这个景璨,还说三哥如今不问朝政,怎么突然闯来发难了?“让他去拾!”景璞喝道。流熏深知景璨自幼怕这个哥哥,忙不敢探手徐徐起身。景璨撩衣俯身拾起,打开那奏折一看,上面一片嫣红点点,似是胭脂痕迹,又似挥毫蘸墨一甩而就点染的红梅。再翻开另一折子,上面是一抹胭脂痕。“这是什么?”景璞板起脸讯问。景璨睡意全散,惊得仔细看看道:“这是十五那夜的折子,送出去时查验过,好端端的,这是……”“这要问你呀?穆王殿下。女人的胭脂,如何上了朝廷奏折,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要紧的折子,我去父皇宫里请安,恰逢了军机上奏此事。父皇气恼不已,我怕气坏君父,这才拿来寻你问个究竟。你呀!小夫妻如何闹不好,你们也太不知轻重缓急!”流熏一头雾水,整个人如被一棒子打懵。十五那夜,景璨是曾同她有片刻欢愉,可她们小心仔细,不曾放肆无度。如何会有如此咄咄怪事。可是,这折子出了穆王府就密封送去了宫里军机处,如何打开就是上面泼染了胭脂?梅子酱?流熏一惊,一把拿来仔细的验看,果然是梅子酱,更有一本上的红色的划痕是胭脂。她凑去鼻间一闻,淡淡的甜腻味道,她心中一动,忙开口争辩,“三伯明鉴,十二爷冤枉,这折子上是梅子酱,不过不是穆王府的梅子酱,可以吩咐御膳房去查,这梅子的调料共分……”“流熏!”景璨一声断喝,声音劈裂一般,瞪视她片刻,看着愕然的流熏道,“退下!”他说罢,一撩衣襟跪地伏身谢罪,“臣弟之罪,凭三哥教训!”“景璨!”流熏惊得上前阻拦,他分明是冤枉的,那折子上的梅子酱和胭脂,明明是有人栽赃陷害,那梅子酱的味道是宫里之物,因为里面有一味清甜的白芷粉。可是偏偏景璨不喜欢那味道,她才从不用宫里的配方,而是端贵妃娘娘亲手调的梅子酱,一闻就知。而那胭脂,她的胭脂膏是自己亲手配的,清香淡,绝不喜那甜腻。那日景璨还赖皮的在她唇上舔舐那胭脂膏子,如何不知这奏折上的胭脂是假?“请家法!”景璞一抖袍襟,威严无比。景璨二话不说,吩咐同心,“去!”流熏急恼的还要开口,景璨头也不抬对她说,“女眷回避,退下!”立时,流熏满眼是泪,朦胧中,她看到景璨起身,接过同心取来的家法刑杖,双手捧了跪去景璞跟前,还如昔日那顽劣的小弟弟十二一般。景璨闭门不出,没有再上朝。他紧闭书房门,就是流熏都不许擅入。流熏在屋外,隐隐啜泣,景璨在屋内无声。星月满天,那月残如被天狗啃去一角。“十二,你看看,那月是缺是圆?”流熏隔窗叹息,依旧无声。流熏终于忍不住大哭道:“咱们去寻父皇,求父皇明察做主,你吃了这么多的苦,辛苦许久,如何就被人陷害了去?三哥太过霸道,固执不可理喻,怎么就这么委屈你?”“你错了,”景璨的声音隔窗传来,“三哥从来都清醒,倒是你我糊涂了。被风花雪月迷了眼。”“可那梅子酱和胭脂,根本就不是咱们府里的,不信你去验看!”流熏气恼道,声音提高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