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04节轻轻拉开了风门,朱翠踱出舱外。一阵大风,扬起了她散乱的长发,忽然间,她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大船底微微在动荡着,过高的桅杆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月色如银,映照着远近水面,像是洒下了数不清的银片那样地闪烁、灿烂。蓦然,她发觉到左侧方的一叶扁舟。正所谓“野渡无人舟自横”,那艘小舟确是横泊江心,与自己大船的间隔,不过只有三四丈的距离。这个距离之内,对于一个轻功见长的人,那是丝毫也构不上威胁的。朱翠心里一惊,信步前移。她绕到了另一个角度。终于发现出那艘小舟,并非真个无人,事实上现在正有一个头戴大笠的渔夫正在船尾伸竿夜钓。朱翠注视了一刻,不见什么动静,便踱入舱房。迎面看见“一掌飞星”史银周,史氏正闭目倚舱养神,听见声音连忙站起来。朱翠道:“新风情形怎么样?”史银周道:“还没有醒,不过中间曾有两次呕吐,含糊着要水,卑职没有敢给她,公主这半天到哪去了?”朱翠不便瞒他,却也不便详告,只道:“我去察看了一下后面边舱。”史银周一惊道:“公主可曾发现那个姓水的有什么可疑么?”朱翠摇摇头道:“那倒不会,我相信他是我们一边的。”史银周“哦”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朱翠道:“外面有一艘钓鱼的小船,我倒觉得很可疑,大叔去注意一下,我这就去看看新凤去。”史银周忙即步出,朱翠却向舱内步入。朱翠步入新凤的舱房,觉得她脉搏宏大,心跳得很厉害,而且嘴唇干裂,一切的现象都显示她中毒甚深。当下她不敢迟疑,一面取出方才水先生所赠送的化毒丹,小心地置于新凤舌桥之下,然后再施展推按之术,缓缓与她推拿身上穴路。果然,没有多久的工夫,新凤就发出了呻吟声,紧接着睁开了眼睛。朱翠想不到水先生所赠送的化毒丹居然如此灵验,当时轻轻握住新凤手腕,嘱咐道:“你已经不要紧了,但是现在还不宜说话,先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等一会我会叫人为你准备吃的东西,外面什么事都不要你来操心,知道吗?”新凤见公主亲自服侍自己,一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在枕上不时点头,以示感激之意。朱翠又交待安慰了她一些话,这才步入里面舱房。她实在感到有些倦了,可是外面事态的发展,却是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停船江心,只是一时的权衡,不能永远搁置下去。朱翠回到了自己的舱房,显然是因为过于疲倦,她只觉得周身乏力,必须要休息一会才行。她所居住的这间舱房,是选择靠外面的一间,有两扇窗户通向外面江上,她所以要居住这一间,是因为如有人从江上过来,欲图不利于其家人,必须要经过这间房子,先要通过自己这一关。因此她在窗扇上端悬有一串小小贝壳所连制而成的风铃,只要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使这串风铃发出响声,也就足以使她得到警觉。熄灭了灯,朱翠盘膝**,试着运行了一回坐功,她引气玄关,过“任”、“督”二脉,很快地行了一周天,遂即入定过去。这一次入定足足有两个时辰她才苏醒过来。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透过纸窗的一片殷红阳光,敢情天已经大亮了。朱翠忙不迭地下了床,打开窗扇,正好看见地平线那一端的斗大红日,江上弥漫着一片蒸腾的雾气,可以想见今天必然是个大好天。外面传过来轻轻的叩门声,是宫嬷嬷的声音道:“公主醒了么?”朱翠吩咐她进来。门开处,宫嬷嬷走进来,请安欠身道:“给公主问好请安!”朱翠道:“旅行在外,过去宫里的那一套俗礼都免了吧,少主人睡得可好?”宫嬷嬷道:“少主人睡得好极了,这会子吵着肚子饿,要喝燕窝粥呢!娘娘也起来了,史统领正侍候着在大舱里开饭,叫我来侍候公主梳头。”朱翠一笑道:“这是什么地方,还有这些规矩,我的头一向都是自己梳,用不着你。”宫嬷嬷笑道:“说的也是,我连自己的头都梳不好,哪能侍候公主呢,新凤那个丫头这会子睡得正香呢,史统领说她中毒要多多休息,所以也没敢叫她。”朱翠点点头道:“对了,就让她多睡一会,你去给我打一盆洗脸水吧!”“早打好了,”宫嬷嬷说:“就在外头,青盐漱口水也都准备好了。”朱翠应了一声,立时步出,在廊子里洗了脸,又用青盐把牙齿擦洗干净,才来到了前面大舱。大舱里各人俱都在座,圆桌正面上首坐的是娘娘沈氏,虽在旅途之中,她亦不脱雍容华贵,脸上薄施脂粉,一身粉红缎子百结裙袄,上面绣着凤凰,宫样蛾眉,郁郁秋水,长时间的养尊处优,加上她善于调养,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沈娘娘左边座位空着,是留给公主坐的,右边座位上坐着那个年仅九岁,粉妆玉琢的王子朱蟠,他是当今蒙难的鄱阳王朱由贵唯一的子嗣,也是公主朱翠嫡亲兄弟。沈娘娘对面座上,恭敬陪坐的是“侍卫营”统领史银周。另外,一个叫“秀儿”的年轻女侍,双手捧着香茗,站在她身后,马、杜二侍卫各据一方。娘娘正在与史银周说话,就只小王爷朱蟠双手不闲着,满桌子抓吃的往嘴里塞,弄得一片狼藉。朱翠出来,先向母亲问了安,史银周等分别见了礼之后,才坐下来。宫嬷嬷赶过来为她添上一碗粥。沈娘娘道:“刚才我还在跟史大叔商量,是不是该起程了,你史大叔说须要听你的主意,你倒是说说看,要是这么个走法,咱们半个月也到不了鄱阳。”朱翠看了史银周一眼:“史大叔的意思怎么样?”史银周道:“卑职的意思……为了避免敌人的跟踪,我们还是绕道而行比较好。”朱翠点了点头,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能够明天上岸最好,史大叔就张罗船家开船吧!”史银周应了一声,立刻离座外出。朱翠吃了碗粥,在母弟面前,尽量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抽空向窗外瞄了一眼,特别注意远处的芦丛,出乎意外的,倒是不见那两艘船再跟着了。朱蟠吃了许多东西,吵着要到船外面去玩,沈娘娘怕把他闷坏了,就吩咐宫嬷嬷带他到上面去走走,宫嬷嬷却知道事情的危险,只是用眼睛去看朱翠,朱翠生怕引起母亲的多疑,也就欣然点头。她离开座位道:“我就陪小弟到舱外面去走走吧!”朱蟠听说姐姐要去,高兴得一跳而近,拉住朱翠就往外扯,嘴里嚷着:“叫他们给我们弄一只小船,我跟你到江里划船去!”沈娘娘连忙说道:“可不行,不许胡闹。”朱蟠说:“怎么不行,我以前就划过船,我还会扎猛子呢!”朱翠沉下脸道:“你要是再胡闹,就把你锁在房里,永远都不叫你出来,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大江里,可不是在家里!”在家里这位小王爷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两个人,一个是父亲,一个就是这姐姐,弄不好还真挨打,这时见姐姐生气,他也就不敢再吵了。朱翠同他步出了舱面。这时船掌柜的老金和他儿子金七、小伙计毛五已经把帆升起来了,正在起锚预备开船。史银周走过来道:“船老大说今天风向好,水面又平,在日落以前,就能到江阳府。”然后他压低了嗓子道:“我们不是在那里下船吧?”朱蟠跑过去看船上人起锚,马杜二侍卫在后面跟着。史银周道:“昨夜卑职注意那艘钓鱼小船,到四更天才看见它离开了,以后也没有见它再来。”朱翠点点头,说:“也许真是来钓鱼的也不一定,倒是后面那两条大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还不知道。”史银周想了一下道:“钓鱼小船走了没一会,它们也就走了。”朱翠想了想道:“这么说,他们还是一路的,哼,这个曹羽果然是老奸巨猾,我们真要对他十分小心才行呢。”史银周皱着眉,深深觉得此行责任重大。这时大船已经开动起航了。船老大老金老远的请安,向史银周道:“小人还忘了回禀史老爷,船上的那位水相公已经走了。”朱翠顿时一惊。史银周也为之一怔:“你说住在边舱的那位水先生已经下船了?”老金说道:“在天亮的时候,小伙计毛五给他送药去,门开着,人已经没有了,桌于上还留有一张纸条和一锭银子的船钱。”史银周道:“什么样的纸条?”老金说:“纸条上说那锭银子是给小人的船钱,另外有一封信要小人呈给朱小姐。”朱翠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说道:“信呢?”老金由身上摸出来,双手呈上,史银周接过来转呈上去。朱翠接过了信来,先瞄了一眼信封上“朱小姐亲启”五个字,写的是工笔的隶书。不知怎么她心里这一霎乱极了,仿佛像是失去了什么似的不宁静。简单的几句留书,她却看了无数遍:“顿舟安驿,小心曹贼,西山翠冷,苍海无情,此去两无牵。承情妙手,公主万福,海客顿。”尽管看了许多遍,当中还有些茫然。朱翠一声不哼地收起了信,只向船家老金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吧!”老金叩了个头,站起来离开。史银周只是看着朱翠,希望由公主嘴里得到些消息。朱翠淡淡地道:“没什么,他只告诉我们要慎防曹羽这个人,还要我们提早下船,改走陆道。”史银周说道:“公主以为这个人可靠么?”朱翠点点头,心里却暗笑道:“他要是对方的人,我们这一家子的命早就没有了。”史银周显然因为对于这个“水先生”还了解不够,才会有此一问,其实朱翠又了解他多少呢?“我对他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只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朱翠肯定地说:“他对我们绝无恶意,而且绝不是曹老贼那一边的,而且他武功出众,曾经两次出手暗中帮助了我们,只可惜……”说到这里,她十分失望地苦笑了一下:“我原以为他会继续留下来帮我们对付曹羽的,现在他竟然走了。”史银周由于与曹羽方面有过两次的接触,深深体会到对方的凶厉诡诈,下一步尚不知更待如何,自己这方面妇人幼儿略有失闪,自己即使是投江一死,亦无法洗却身后骂名,这么一想,脸上不禁浮现起一丝愁容。倒是朱翠察言观色,看出了对方的隐忧。“史大叔不必担心,”朱翠冷静地分析道:“我想曹老贼一连两次失败之后,应该心里有数,知道了我们的厉害,没有十分的把握,他是不会再轻易出手的,我们如能在他出手之前先到九江投奔刘大学士,打听出父王的真实消息,然后再定一切。”史银周点头道:“公主说得是,刘大学士素蒙王爷眷爱培植,再说他与‘宁王’的关系极好,只要能到了南昌,我们就一切无忧了。”朱翠微微一笑道:“这也正是我的打算。”说到这里,只听见前面传过来一阵笑声。敢情那位小王爷朱蟠耐不住舱底的寂寞,现在玩得十分开心,竟然爬上了桅杆,两只手吊在一根横帆柱上,当猴子一样的正在盘耍,老金等几个船家看得好玩,俱都发出了笑声。朱翠嗔笑道:“真是个野小子!”史银周道:“少主人这几天在舱里闷坏了,好在江上无事,就让他玩一下吧!”朱翠点头道:“话虽是不错,可是敌暗我明,总是得十分小心才是。”说话时,那位小王爷朱蟠已经攀上了一根横帆,爬上了丈许高的帆柱,兀自作势,还要往上攀登,杜马二侍卫吓得在下面前拥后护着,生怕他会跌下来。朱翠见兄弟过于顽皮,正要出声喝止,猛可里就听得船舷这侧一声水响,陡地冒出了一颗头颅,紧接着那人扬起右手“嘶嘶”一连发出了两口飞刀,直向帆间现身的朱蟠身上飞去。这一手实在过于突然。朱翠目睹之下,一声清叱道:“不好!”陡地腾身而起,一径向距两丈开外的风帆上纵身过去。于此同时,史银周也自发出了一声惊叱,探身出掌,打出了他仗以成名的暗器:一掌飞星。水面现身那人,端的是滑溜到了极点,水功又好,飞刀一经出手,毫不迟疑地一个猛子又自扎入水中,史银周出手虽快,依然是落了个空。只听见一阵咚咚水响之声,十数枚亮银丸全数打落水中。另一面无忧公主朱翠身法称得上极快,只是较之出手的飞刀依然慢了一步。总算这位小王爷命不该绝,他身子原是站立横帆之上,却是恰恰这时来了一个倒翻上仰的势子,无巧不巧,那两口出手的飞刀,就在这时打到,只听见“笃笃”两声异响,一口飞刀穿透风帆,打落江心,另一口飞刀,却是无巧不巧地,正好钉在了帆柱上,这个位置正是刚才朱蟠站立之处,除非是他身子忽然向上收起,这一刀定然贯穿他心腑,使他死于非命。目睹者,眼看着这般奇险,都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无忧公主朱翠足尖一点帆柱,一只手己把这个顽皮的弟弟给提了起来,紧接着飘身而下,一来一往,翩若飞燕,轻似鸿羽,只把现场的几个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倾慕不已。朱翠无端被迫在几个陌生船家面前显现出了身法,自非所愿,当着生人也不好责备这位顽皮的兄弟,只用眼睛狠狠地瞪着他。朱蟠哪里识得危险,还直嚷着好玩,涎着脸向朱翠道:“大姐姐,这一次我真佩服你了,原来你真是有本事,你怎么能一下子跳这么高呢?”朱翠瞪着他道:“再胡闹我可真的要打你了!”朱蟠嘟着嘴说:“最坏就是姐姐了,自己有本事了不起,就不教给人家。”是时,史银周已自杜飞手中接过了那口飞刀,转交到了朱翠手上。刀身七寸,却是双开口的两刃菱形,通体乌黑,只有两处锋刃现出白森森的光华。朱翠只看了几眼,心中已不禁吃惊,递给史银周道:“史大叔小心收起来,这是淬过毒的,见血封喉。”朱蟠仰着脸,一派天真地道:“什么是见血封喉?姐姐。”朱翠拉着他转身进舱,即关照史银周道:“我们提前上岸,叫船家快点走。”史银周应声而去。朱翠拉着朱蟠一径进到了大舱,关照地说:“刚才的事别对娘说,知道吧,要不然娘会害怕,姐姐以后就不疼你了。”朱蟠笑嘻嘻地道:“好,不过,你要教我刚才上帆的那种轻功才行。”朱翠一笑道:“你现在还小,等我们找到了爸爸,回了家以后,我一定教你就是了。”朱蟠笑道:“一定啊!”又伸出手指与朱翠勾了一下,表示守约,这才欢喜地跑进去找宫嬷嬷玩去了。大舱里静静的没一个人,朱翠却胸有城府地守着窗缘边上坐下来。其实从她刚才那件事一开始之后,她的一双眼睛就暗中没有离开过水面上,那个人虽然水功甚佳,但是绝不可能永远沉在水里,总会要露头的。而在他方才潜水的一霎,无异已很明显地摆明了方向,所以循着这个方向,朱翠仔细地打量过去。有几个渔夫,正在张网捕鱼,所乘坐的都是破烂渔船,双方距离约在十四五丈左右,除此之外,就不见再有什么别的船了。那个人并不曾再露出头来,也许他已经上岸了,或是换过一口气之后,又继续潜行。总之,那几条渔船也是十分可疑就是了。有了这次经验之后,包括船家老金在内,都十分注意着水上的一切,生怕再有什么意外情形发生。在舱房里,朱翠再次取出了“水先生”的留笺观看,看着那么简单的几句话:“顿舟安驿,小心曹贼,西山翠冷,苍海无情,此去两无牵。承情妙手,公主万福,海客顿。”她细细地琢磨着这些话的内容,越觉得有些气馁,那“西山翠冷”四字,原是江湖上对无忧公主之高做冷漠,似乎对于任何同济不轻易假以词色的一句评语,句中“西山”,位在鄱阳湖畔,亦即是鄱阳王宫邪所在,“翠”字不用说自然指的是“朱翠”其人了。朱翠对于江湖上给她的这四字评语,最不能忍受,曾为之生了不少闲气,她自认为并非如同外面传说的那种“冷漠无情”,然而人们对于一些仅凭“耳闻”而不深知的事情越是传说得起劲。她自信自己习武之后,因出身王族,不敢为先人遗羞,是以事事谨慎,非万不得已绝不轻抛头面,也许就因为如此,才为她博得了“西山翠冷”这四字评语,其实对于绝大多数的武林中人来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位公主的庐山真面目,人们的盲从无知,常常是这样的肤浅。然而,朱翠心里不能谅解的是,这个“水先生”,为什么也拿这句话来消遣自己?那么,接下去的“苍海无情”与“此去两无牵”又作何解呢?忽然,她像是想明白了。关键在于落尾时的“海客顿”三个字上。朱翠那张美丽的面颊上,立刻罩起了一片遗憾。“原来他不姓水,姓海!”“海无颜?”几乎不假思索,她由心底呼出了“海无颜”三字,盖因为这个名字太响亮了,早已深植在她的心深处。其实又何止是她,对于一些武林中自信不凡之人,“海无颜”这三个字,真有无穷的**。传说中的“海无颜”这个人,有着离奇的身世,痛苦而不幸的童年,他英俊萧洒,但是却又冷酷无情,著名的侠女“燕子飞”潘幼迪,曾为他消极憔悴,弃家出走。武林中对于这个男女二人的传说,更是极尽渲染之能事,有人说,潘幼迪因为难获海无颜的终身陪伴,已于伤心之下,进入沙门,削发为尼。有人说潘幼迪已投身金陵燕子矾,殉情而终。还有人说,海潘二人早已结为秦晋,并鸾江湖,只是为掩人耳目,故意助长此偏激的传说。无论如何,这当代最负盛名的一双男女奇侠,曾经那么脍炙人口地被武林中传说着。这些冶艳但凄枪的传说,正如海无颜的“剑”,潘幼迪的“刀”一般的锋利。海无颜的剑据说能盲目挥斩下堂前的“燕子”。潘幼迪的刀也据说能封八面之威。如其说他们的爱情故事绊丽缠绵,倒不如说他们的武技刀剑之术,已深入化境,两相辉映乃自会在江湖上得享大名。英雄惜英雄。同样是武林传说的“偶像”人物,深锁侯门的无忧公主却是那么私心景仰和爱戴着这两个人,渴望着自己能有机会和这两个当代的男女奇侠见上一面,她亦曾暗发誓愿,要以自己掌中青锋,会一会潘幼迪仗以成名的“玉翎宝刀”,看一看到底谁强谁弱。“原来他就是海无颜……”正因为传说中的这位一代奇侠,是那么的飘忽无常,冷酷无情,所以江湖上才赠送了他“苍海无情”四字戏语,倒是无独有偶地与“西山翠冷”结成了上下联。“西山翠冷,苍海无情,此去两无牵。”朱翠低低地念着书笺上的句子:“哼,看来他倒是真的名副其实的无情了,此去两无牵,他是不打算再跟我见面了!”这封短短的留笺,想不到却带给她无尽的遐思,无论如何,她竟与这位传说中的盖世奇侠有过了一度邂逅,倒是事先所始料非及。※※※船泊汉阳,算一算时辰,差不多已近亥时左右时分。船掌柜的老金,率领着儿子金七、小伙计毛五三个人十分小心地把船泊进了码头,靠了岸。大船上的每个人都收拾好了。王族的排场自非寻常人家所能比,虽说是逃难期间,却也大有可观。十七八个雕花紫檀木、樟木大箱,再加上各式提篮,黑压压摆了一大片,几乎把半边舱面都铺满了。沈娘娘身披着紫红色的缎披,暂时坐在一张藤椅上,新凤、秀儿两个年轻丫环也都穿戴整齐,紧紧地随在她的身后服侍着。宫嬷嬷的责任最为重大,偏偏那位小王爷没有一刻安静,害得这位老嬷嬷是走一步跟一步,最后还是用“鬼”才把这位小王爷给吓唬住,乖乖地叫宫嬷嬷拉着手不动了。有了上一次水面飞刀的教训,对于母亲弟弟的安危,更是时刻在心了。一掌飞星史银周和手下得力侍卫马裕各据一舷,密切地监视着四周,凡是过往的行船,都特别加以注意。杜飞先已经下船去张罗一切,一会儿工夫上来报告说,车已经雇好了,而且召来了十几个伕子,扛箱子行李来的。一行人在老金打好的扶手里,缓缓扶着梯绳向岸上步去。四辆马车等候在岸边,套车的牲口不安宁地刨着蹄子,不时噗噜噗噜地打着响鼻。临上车以前,史银周特别举高了手里的灯笼,打量着随车的四个车把式。第一辆车上,是一个躬背形缩的小干瘪老头,一顶破毡帽紧紧压着眉梢,身上穿着码头上特别规定的号衣。史银周向他问道:“你姓什么?哪里人?”干瘪老头咧着嘴,打着一口湖北乡音道:“姓赵,老爷,我是湖北人哪,您哪?”史银周绕过他去再看第二辆车的车把式,一个十分彪悍的黑大个子,浓眉大眼,一脸络腮胡子,身上一样也是穿着号衣,只是小褂前面的扣子敞着,露出黑黝黝的一大片胸毛。“你是干什么的?”“赶车的,老爷。”史银周怔了一下,发觉到自己的多此一问,遂沉下脸问道:“是哪里人?姓什么?”“小的是陕西人,姓刘。”“陕西人怎么会到湖北来拉车?”“老爷,家里穷呀,不到外面跑码头怎么行呀!”一面说,这位姓刘的陕西车把式一个劲儿地“哧哧”笑着,大毛手傻乎乎地擦着嘴角淌下来的口水。史银周皱了一下眉,绕到了第三辆车前。一个黑瘦高个于,却生着一副狰狞的嘴脸。“你呢?”“小人姓方,也是外乡人,是山西洪洞人。”史银周点点头,一双眸子却注意着对方的脚下,姓方的忙把一双脚向后挪了一些。史银周把灯笼绕到了最后一辆车子,一个黄脸蓬头汉子,睁着无神的一双睡眼。不等史银周开口询问,这汉子开口道:“小的是本地人,在这码头拉车已有十年了。”史银周点点头道:“好好。”他随即退回岸边。朱翠道:“史大叔发现什么不对?我看第一辆第三辆车都有点靠不住。”史银周微笑道:“小姐真是好眼力!”随又转向杜飞道:“这四辆车,都是码头车号里叫的?”杜飞道:“有两辆车不是的,怎么,有什么不对么?”史银周冷冷一笑,轻声道:“错就错在这两辆车上。”杜飞立时一惊。史银周轻声道:“不要打草惊蛇,先上车再说。”一面说着,他上前向沈娘娘欠身:“请夫人上车。”于是在史银周与朱翠的安排之下,沈娘娘、宫嬷嬷、朱蟠、朱翠坐上了最后一辆车,新凤、秀儿押着部分箱笼坐上第二辆车。这两辆车也是朱翠暗中观察之下,认为不会有问题的两辆车。史银周独个儿押着大批东西上了第一辆,马、杜二侍卫却上了那个黑瘦高个子赶的第三辆车。一行车辆就这么浩浩荡荡出发了。史银周有意让第四第二辆车走在前头,马、杜二人所乘坐的第三辆车走在第三,自己殿后。那个干瘪小老头儿似乎并不介意谁坐他的车。史银周攀着车辕,坐在这个小老头儿的身边道:“我就坐在这里吧!”干老头儿呵呵一笑道:“不要紧,不要紧。”一面说,抖动缰绳,马车就紧跟着第三辆趟了下去。四辆马车顺着江边一直趟下去,约莫走了有六七里的路程,只见沿江一带十分冷寂,一面是水湍流急的江水,另一面却是高大的榆木森林。史银周在登车之前,已对这个小老头儿起了疑心,这时并肩而坐,更是对他越加留意,发觉到他持缓的一双手,竟是十分枯瘦,而且留着甚长的指甲,再者,脚下的那双鞋袜,更是十分讲究清洁。虽然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落在史银周这个老江湖眼里,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料想不差,那就是身边这个老头儿果然大有可疑。史银周心里正自盘算如何对他出手:眼前趁其不备,猝然出手,虽可置其于死命,但是似乎过于草率,如果留其性命,又恐反受其害……心里正自盘算着此番得失,即听得身后一阵急迫的串铃声响,两匹快马泼刺刺已由身后疾驰过来。由于这驿道过于狭窄,两匹快马行走得又是如此之急,四辆马车少不得一番张惶,辕下马俱都发出了惊叫之声。说时迟,那时快,身后快马已自擦车飞驰而过,两名高冠长披汉子,各踞睦马,头也不回偏地飞驰了过去。持疆的小老头儿嘴里一声叫道:“好家伙!”单手扣缰勒辔,身子向旁一歪,借着颠沛的车势,左手肘拐有意无意地直向着史银周前胸撞了过来。史银周一心只在盘算着向他出手的问题,却是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主动地照顾到自己头上来,当下不由猝然吃了一惊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