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unsè终于残了。赛北的烈ri风沙使平城的节气粗糙了许多。但四方宫墙却依然圈出个chun光烂漫。午后辰光,静谧而悠长,有妙龄女子吟唱着南朝绮丽的诗赋:“chunri迟迟。桑何萋萋。红桃含夭。绿柳舒荑。邂逅粲者。游渚戏蹊。华颜易改。良愿难谐。”拓跋宏就在这歌声中,分花拂柳,缓缓踱了过来。我正出神,直到歌声骤然止歇,才讶然回眸。他的面容赫然就在眼前,依然是清润的棱角,温和的笑意。我却怔了。其实,只不过相见略疏,他的音容还是烙在我心中,忘不掉的。但不知为何,乍一见面,竟心神恍惚起来。身后的宫女早已跪下一片。拓跋宏走到我跟前来,柔声道:“妙莲。”我yu行礼,他伸手拦住,笑道:“什么时候这么见外了。”我心中惊了一下。什么时候这么见外了!平白多了位倾城倾国的佳人,三千宠爱,分了不少过去。她偏偏又是一味的温柔婉转,没有是非,无可挑剔。我又能如何呢?心中郁郁的,面上却要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偶然一次,不慎表露出无奈之sè,袁璎华竟笑盈盈地甩了一句过来:“妹妹这就觉得委屈了?我们独守空闺的ri子还多了,岂不是该以泪洗面?”接得倒快,仿佛早就准备了这话,只等我的疏忽。她一贯是含笑而语的,听着却刺心得很。身旁的冯滢早已不安地垂下头去。我无言以对,只得愈加谨慎。诸般喜忧,藏于中心,冷暖自知,罢了,罢了!我微笑道:“皇上怎么来了?”其实不必问,我刻意领着训练有素的歌伎吟唱于此,多少有期待君王一顾的意思。拓跋宏就在附近的书馆读书,我是知道的。书读得倦了,循着乐声,信步寻芳,这都是意料中事。果然,他说:“这歌声将朕引来了。”我不禁莞尔。他又问:“方才的歌是谁唱的?”我身后,有四名女子应声出列。她们不着宫女装饰,皆是月白的襦和绛红的裙。眉眼自是清秀姣好,出类拔萃。拓跋宏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她们一一回答:蕙香、兰香、逸香、琴香。“名字很美。”拓跋宏赞道。她们又答:“名字是娘娘所赐。”拓跋宏颔首道:“这歌也是娘娘所教吧?”他望向我,目中微澜,泛着淡淡温情。我低头一笑,道:“让皇上见笑了。”心中却还是欢喜的。到底这丝竹曲赋,留住了他。虽不是良辰美景,我亦无所求。丝竹管弦的绮靡之声,在风中徐徐萦回。我倚着他而坐,缓缓地说了些知心的话,宛若昔时。八月,忽有消息传来:嬿姬怀孕了。彼时,我正在太皇太后宫中,逗弄着璎华那姗姗学步的大公主。那粉雕玉琢的女孩儿还太小,见她母亲对我笑脸相向,便也和我亲昵起来。我正牵着她,看她学步,却猝不及防地听闻,高贵人也怀孕了!最初只是愕然。太皇太后也是一惊,旋即开颜笑道:“好,好!该向皇上贺喜了。”我心中震痛,却冷静地站了起来,面带喜sè,说道:“孩儿也该向太皇太后贺喜才是。您又要添一位重孙了!”我这一语,似乎惊醒了众人。璎华和冯滢也不得不起身道喜,众人纷纷相贺。然而,在这突兀的欢笑声中,各人又不免思虑各自的心思。出了殿,璎华的微笑仿若七月流火,明媚而又隐约透着冷峻:“妹妹且附耳过来,姐姐有一事相询。”我明知不会如此简单,也不得不附耳过去。璎华的发丝滑出了鬓角,带着细若游丝的芬芳从我的侧脸掠过。随即,她以轻缓的气息问道:“为何皇上册封的妃嫔中,唯有冯家的女人没有怀孕?”我胸中一凉,目中立刻现出愤怒的神sè。然而,众人皆未走远,有回眸相顾者,我不得不强忍。但嘴唇微微翕张,到底拣了句凌厉的话,在她耳边说道:“那又如何,太皇太后没有生育,又怎样呢?冯家的女人即便没有怀孕,也终究是冯家的人!”璎华的脸sè变了变,冷笑道:“冯家……”终究没有说下去。这显赫的权势,迫使她不敢非议。但我心中却是无法释怀的。身怀六甲的嬿姬,风华更是无人能越。仿佛一抔初chun的温雪,连温煦的暖风都经受不起,拓跋宏待她自是百般呵护。一ri,我去看望她,只带了翠羽一人同去。嬿姬一身盛装,率一行宫女,早早就立在廊前迎候。满目锦绣,映得那ri原本yin霾的天sè,忽然亮了几分。相形之下,倒显得我单薄了不少。我心中颇不自在,既已展露的微笑却不能有丝毫僵硬。嬿姬目视着我渐渐走近。眼中水灵灵的,泛出由衷的欢喜之情,又难免添了几许自矜。仍是那娇滴滴的声音:“怎敢劳驾姐姐呢?”我走上前,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臂,轻笑道:“有了这等喜事,我怎能不来亲自看看妹妹呢?”入了殿,上座、奉茶。嬿姬端坐着不动,她的宫女已利索地收起了我带来的礼品。她只徐徐扫了一眼,笑道:“姐姐真是费心了。其实,皇上和太皇太后屡屡赏赐衣食,我已不堪承受。”我心中微觉恼恨,疑心这话是她刻意说与我听的。然而,她的笑容,看上去却全无心机。言笑间,她白皙的手貌似无意地抚过平坦的腹部,又拈起一方丝帕,轻轻地抿了抿唇角。这些ri子常常使我心苦。那ri,母亲终于来了。强作欢颜的种种委屈,终于在无人时化作纷纷泪水。“妙莲,不要伤心。这算得了什么呢?”母亲扶着我的肩,劝道,“那高氏,不过擅一时之宠,来ri方长啊。”“不一样了……”我拭着泪,冷静地说,“她此时怀孕,没有杀身之虞。倘若得男,封王赐爵,这孩子的地位怕是连大皇子都及不上;若是生女,也添了她的分量。”我低下头,心中微恨。忽地想起袁璎华的话来,为何唯独冯家的女子没有怀孕呢?心中又惊,又惧,又痛。“妙莲……”母亲黯然唤我。这一声,迫使我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她却久久无语,目中微微带着悲悯。终于,她说下去:“我倒是有另外的法子,不过很险……”她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八角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竟是一包微黄的粉末。母亲意味深长地望着我。“这是什么?”我问道。“牛膝、附子、牡丹皮、牵牛子、茅根、木通、瞿麦、通草、代赭石、三棱、干姜、制半夏、皂角刺、南星、槐花、蝉蜕……”我最初只是茫然地听着。这些磨成粉末的药材,我并不熟悉。但骤然之间,却有一种让我心生畏惧的直觉,在我心头重重地一击,迫使我冲口而出:“不!不可!”一切声响,戛然而止。她不再说,停下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侧过脸,无力承受母亲眼中的疑问和期待。心头很乱,半晌才艰涩地说:“不,这样的事,我做不来。”她温和地笑了:“你怕一着不慎,还是怕ri后报应?”我心中惴惴。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而ri后报应,谁又知道,ri后是多久以后呢?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终究下不了这个决心。母亲推心置腹地握住我的手,低声道来:“你眼下的处境,其实也不算糟。好歹总有太皇太后做主。但皇上毕竟是皇上,他才是至关重要的。娘不是逼你,只是要你自己想清楚。做与不做,全在于你。你千万谨慎。”牐犘∏傻闹桨递到了我的手心,我下意识地捏住,紧紧不放,手心沁出了汗。我立在窗前目送母亲出去,娇小的身影湮没于重重宫阙,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喃喃地念道:“牛膝、附子、牡丹皮、牵牛子、茅根、木通、瞿麦、通草、代赭石、三棱、干姜、制半夏、皂角刺、南星、槐花、蝉蜕……”“娘娘,您在说些什么?”翠羽惊讶地问。我什么也不说,心中暗道:那都是微有毒xing、活血散瘀的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