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了残冬。是太和十年的正月,拓跋宏首次以汉族天子的兗冕在太极殿朝飨群臣。他这身冕服沿袭了汉制。为玄sè上衣、朱sè下裳,上下绘有章纹,此外亦须佩戴蔽膝、佩绶、赤舄等。头顶的冕冠为玉制,玄sè为主;顶部为前圆后方的冕板,冕板前后垂有十二旒的“冕旒”;两侧各有一孔,穿插玉笄,以此与发髻拴结。发笄两侧系丝带,于颌下系结。丝带上两耳处,各垂一颗珠玉,名曰“允耳”;却并不塞入耳内,只系挂于耳旁。拓跋宏向我解释道:“那是提醒为人君者切忌听信谗言。”我闻言微笑,兀自埋头,为他正服sè,理衣冠。身子俯下去,双膝抵在他的脚畔,将下摆的一丝垂纹也细心地抹平了。不禁抬头仰望,如此隆重的穿戴起来,他年轻丰润的脸庞更显端凝。长身玉立的他,双目垂视,神采灼灼,微笑道:“妙莲,可以了。”我低下头去,再一次小心翼翼的抚平衣袍的一丝裥褶,然后才站起身来。长久的屈膝,这一起身却是头晕目眩,晃悠悠的,几乎要摔倒。拓跋宏一惊,伸手来扶,我却摇手惊呼:“皇上不可!”踉跄地退了两步,勉强站住,翠羽立刻从身后扶住我,我才笑道:“皇上这身穿戴,行止可要当心呀。”拓跋宏一愣,方知兗冕在身,毕竟是受了约束的。于是温和地笑了,赞赏,而又微带歉意。我只觉得心中欢喜得很。汉服,汉服!是他的革新,也是我长久的一个梦啊。“妙莲,朕是听了你的建议。”他忽然说道。我微微一怔。他接下去说:“既要革新,何不从衣冠始?是你教朕以身作则的。”我微笑不语,心中也得意,也感激,却顾左右而言他:“时候不早了吧。”如此一丝不苟的穿戴起来,时候确实不早了。他就要上朝了,我心中却忽然有些慌,有些不舍。他看出我的不安,忽然握了握我的手。那手是湿热的,却依然是有力的一握。我蓦然察觉到,他其实也是紧张不安的。这毕竟是不同寻常的一步啊。拓跋宏深深看我一眼。眉间是欢欣的神情,双唇却抿得紧紧的,略有些严肃。他并不说话,只是沉着地一点头,从容转身。鼓楼的钟声在晨岚中送往迎来。随侍的内官高声宣着“皇上起驾”。他果断地出殿而去。他急促地走下台阶。他稳健地穿过甬道……定睛再看,他已大跨步地走出了重重殿影,走出了我脉脉相送的目光。想他适才的话,微笑不觉浮了上来。蓦然却又悟到,是我的话恰恰合了他的心意罢?我不过投了这个巧而已。心中不免叹息,却依然是欢喜的。太极殿上的拓跋宏,以一身汉服昂然而出。殿中先是哗然,须臾,却为这赫赫威仪所震慑,众人重归于静。太皇太后虽然早有耳闻,一旦目见,却还是深深吃了一惊。然而,她亦很快镇静下来,仿佛胸有成竹一般,只缓缓地说:“好。”默思良久,又道了一声:“好。”我想,那固然是赞许的,却也是失落的罢?其实,早在前年,拓跋宏就已下诏考求汉族服制。太皇太后是赞同的。她自己就是汉人,亦是汉化的支持者。在她最初临朝称制的时候,一面优抚鲜卑贵族,一面却重用高允、高闾、贾秀等人。这几位都是风骨超然、刚毅正直之士,而他们又恰恰都是汉人。在天安元年献文帝还在位之时,太皇太后下令在各郡设立郡学,置博士、助教、生员。这也是汉化的重要一步。太和八年,在她的安排下执行“班禄制”,每户增加调帛三匹,谷二斛九斗,专作俸禄之用;同时严惩贪污,规定赃满一匹即处死。然而,如今却是拓跋宏抢先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