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清风朗月之下,我心中却也怕了。高菩萨的身影踏月而来。我只是睁目凝视,眼睛眨也不眨,怕睫毛扇了泪珠下来。心中还是不自禁的一颤。和爱恨无关,只是感慨。只是感慨而已。他并未变。至少他眼中的温情仍是昔ri那般。目光缓缓地流动,并不突兀,也不尖锐,只是温和地打量着我高耸的云鬓、左右贯穿的双股凤钗、圆润晶莹的珍珠耳铛……温和中,有隐忍的痛楚。却是我不堪承受。先垂下眼,无声地回避。他似有千言万语,然而,只嗫嚅道出一句:“你……可好?”我心中暗惊,也问自己,可好?一面却已身不由己地将头轻点。一晌又无话了。我默默思量:好,抑或不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亦是我想要的。这么想,仿佛获得了某种力量,我终于抬头,向他从容一笑。他怔住了。我问他:“你为何还不回洛阳?”他犹豫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睛说:“因为你在平城。”我心中慨然,但目光亦不回避,漠然一笑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们还能相见?”他怔了怔,端然而有忧sè,颤声道:“你以为,我留在平城是对你有所企图?”这话温柔,然而凌厉。我心中倏然一痛,艰涩地开口:“高郎,我们之间不会再有瓜葛了……不见面是最好的……”他的眉心轻轻一皱,月光下苍白的脸泛出一丝冰冷的笑意:“那你今ri又为何见我?”我蓦然怔住了。我的企图呢?我的狠心呢?我只是惶然。他望着我无神的目光,悲悯地说:“是与我诀别么?”我来不及作答,他又叹道:“这一面已在意料之外,够了!你即将去洛阳,此生恐怕无缘再见。保重,妙莲。”听得这一句,我的泪水簌簌落下,心中忽悲忽喜,只悲切地唤他一声:“高郎……”他目中深幽,便如当年我重病,他满含着关切与怜惜。他踌躇着问:“在宫中可顺遂?皇上……待你可好?”这是我无法回答的。犹豫的瞬间,失落已攀上了眉头。他仿佛与我说笑一般,又问:“此刻,你可愿意跟我走?”我愕然,心中却是清醒的:我要的是宫廷!我错愕地望着他,以此逃避,以此拒绝。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这让我意识到,原来他是很介意我的回答的。他缓缓地说:“保重,妙莲。”“不,高郎!”我突如其来地jing醒。他目中泛出惊喜而期待的神情,我却清晰而低沉地说:“请你最后为我做一件事。”他的眼睛即刻黯淡,连一丝惊诧也无,只是无力地问:“我能帮你什么?”我又沉默了片刻,极其小心地说:“你jing通医术,必然会配毒药……”他震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此刻反而豁然了,便继续说下去:“我要你为我配一种毒药,最好是罕见的,而且药xing要慢……”翌ri回宫,我探手入袖,那小小的、坚硬的一方药石,牵扯着我的五脏六腑。我心中一激灵,浑身都颤抖了。“这是礬石,又叫青分石、立制石、固羊石。这种石类的毒xing,要靠热的汤或茶来刺激。也惟有热的汤水,才能掩盖礬石粉末的涩味。毒xing发作时很缓,只是闷气、出汗,通体发热……”高菩萨清楚地解释着。我记住了,深深记住了。这一面匆匆,也无风月可谈。我心中多少有些愧疚:这,可算是利用?是否又残留了旧情?他却毫无留恋一般,转身去了。依稀想起我曾对他说:“若真的相见,我会把欠你的都还上。”这不过是妄言,如今我欠他的,更多了。临行,冯清先行登车。我见冯夙执辔立于一侧,忽然心念一动,轻声对他说:“夙儿,驸马刘承绪一死,我便向皇上进言,成全你和公主……”仿佛是为了补偿他,也是为了掩饰我心中的不安。他皱了皱眉,有些哀伤地说:“姐姐,你不必笼络我,我……不会说出去的。”我深深一怔,我何时竟这般凉薄?他又说:“你就放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