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夜间,我独坐灯下,终于等到了拓跋宏踽踽而来的身影。这厢灯火如昼,他在门扉处略站了会,却是一身萧瑟。我心中忽然不忍,倒将礼仪忘却,只含了凄凉的笑,远望着他。少顷,挥手屏退众人。他的面sè虽平和,却有倦怠之sè;这倦怠之sè,勉强藏住了心中的失望与苦痛。“你知道平城的事,对么?”他极其冷静地开口,声音却有些苍茫。我惊惶地抬头,按着既定的思绪,有所保留地回答:“臣妾也不敢肯定。只是觉得,东阳王他们,还有皇后……他们一再劝陛下去平城奔丧,此事……此事不妥……”拓跋宏忽然笑了,紧抿的唇角缓缓拉出一线弧度,那是悲凉的味道。我不觉怔了。他衔着似有若无的冷笑,说道:“何止是不妥?东阳王,以及穆泰、陆叡等人留守平城,他们早已布好了局。朕若是贸然前去奔丧,必然会受到他们的胁迫。”这番话证实了我的猜测。我无须再有顾虑了,言语便越发从容起来:“陛下英明。您拒绝去平城,并且下令将太师的灵柩送到洛阳来,臣妾也就放心了。”他感叹道:“朕此次不能去平城奔丧,原本是想回来之后好好向你解释一番的……”我的泪水猝然滑落。他又何须为自己的言行而解释?我忍泪道:“陛下言重了,臣妾明白您的苦衷。”他长叹一声,走到我的身畔,轻轻按着我的肩膀,又说:“你既知情,为何不私下里派人向朕禀报呢?”我并非不心虚,略微思忖,想好了合适的措辞,才缓缓答道:“陛下当时尚未回京,臣妾也是忧心如焚。但臣妾这样的身份,言行皆受制于人,又如何禀报?何况,皇后随时能治我一个谤议之罪……”拓跋宏陡然一惊,无奈而又悲悯地望着我。说到此,冯清的名字,已是呼之yu出。我适时停了下来。他有些失神,不知不觉接了下去:“皇后,她、她……”我在他的惊疑中,顺势说道:“臣妾方才一时情急,这才斗胆劝阻……”他兀自接着自己的思绪,苦笑道:“皇后竟也……”话语忽然一滞,他望着我的眼睛,问道:“妙莲,你老实说,你是如何知道平城之事的?”这话,虽然是在问我,实则却是在调查冯清。我起初只是沉默,开口却半遮半掩:“尚在平城的时候,东阳王请求觐见皇后。皇后亦遣人告诉他,‘我绝不换汉装’……”这是隔靴搔痒的回答,刻意回避了他的问题,却在暗示冯清和东阳王等人的关系。拓跋宏一言不发,只是颓然走开,跌坐在椅中。“朕虽然料到东阳王等人的用心,却料不到皇后……”他竟不忍言及,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我噙着泪跪下,道:“求皇上宽恕臣妾。臣妾并非刻意隐瞒;也绝非与他们结党,更不敢陷皇上于不义……”拓跋宏端凝的面容,忽然有了几丝抽搐的痕迹。我说的是自己,字字句句却又将罪名推给冯清:刻意隐瞒、结党、陷皇上于不义……“妙莲,朕未曾怪罪于你。”他苦笑道。一面扶我坐在绣墩上,另一手与我轻轻相握,低声说:“你千万节哀。”我抬头看他。他的神sè却茫然起来。须臾,目光凛然一闪,发狠一般,切齿道:“朕绝不给任何人以胁迫的机会。既已迁都,绝不回迁。”一面是坚硬的口气,另一面却郁郁地吐出一口气来:“平城太压抑了……”我心中忽然一痛,难道他迁都也有几分逃避的意思么?不敢问,只是默默凝视着。他又说:“朕当ri在平城营建寿陵,不过是为了安定人心。朕百年以后,是绝不葬在那里的!”我忽然联想到距离寿陵不远,就是太皇太后的永固陵了,而寿陵的规格远远小于永固陵。心中忽然一颤:他于太皇太后,应该有恨,恨中有敬畏,也有感激;因了这层敬畏和感激,恨意就越发浓重,而他承受着,也越发痛苦、压抑。我心中不忍,柔声宽慰道:“如今,一切都重新开始了,陛下何必对平城耿耿于怀呢?”他颔首,勉强微笑着。话题最终还是绕了回去:“对于东阳王他们,皇上打算……”他沉着地说:“朕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问他们的罪。但将冷眼旁观,看他们还有什么伎俩。”犹豫了许久,我终于试探道:“那么,皇后……”拓跋宏面sè一黯,再次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