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体会到,清楚而真实的认识了自己,那是一件何等残酷而又可怕的事情。与此同时,兰帝突然体会到,那玄门中不少人以各种阐述释义的老话,见山还是山的两种极端蕴意。当人们懂得从旁的事物看到隐藏背后的另一面是,总会暗自或冷笑的不屑于或得意却伪装信任的接受表面展现的那一面,当认识到其实自身也同样一般拥有着那邪恶丑陋的一面又不得不承认时,又有怎样的感受?或是步入真实的宽容,坦然而真诚的承认自我的丑陋,故而能包括旁人的邪恶与丑陋;或是试图超越改变,不断修复消除本身的丑陋,在这过程中,却也再不可能如不认识自身般去冷笑旁的了。无论哪者,都将陷入对看而非那面的沉默。这是种思想境界的升华。他想到这些,又想到自身的仙术,他相信,抛开了生死轮回后,他所修的东西必然也如同人本身一般,拥有平日不堪入目,一看就知的严重缺陷。他胡思乱想的直到天亮,突然觉得很可笑,他又为何总要思考修为的事情呢?为了生存。他突然很渴望尽快返回天玄门,很渴望尽快到那黑色结界外头,很想看一看那个给他下了失魂咒的天狐。他知道他其实着了火栖云的道,那是中针对他的精神攻击。他这么想的时候,那始终没有关闭的门外,露出大块头和希惊疑不定的脸。兰帝不由又否决了方才的念头,然后他明白了,他不会得到答案。“二百五,你怎么不关门?”大块头还是像过去那样,学不懂从别人神色判断旁人的情形,有了疑问的时候,他很少凭借自身的观察和联想去推测结果,而是直接问出来。“忘了。”兰帝随口敷衍罢了,又问道“你们怎会来这里的?”这宅子,按理说以两人在团里的身份是不该能在这时候出入的,依云亲临的事情必然让各大邪门门主长尊纷纷赶赴,不是身份非常之人,哪里还能进来。大块头有些憨的笑着道“说是来找你,团里的人就许了,就是让我们别逗留的太久。”这真是个简单的理由,毕竟是漆牙的人,守门的理当会网开一面对待。大块头是来找他出去喝酒的,希却带来一个消息,黑夜门主和董理都来了。兰帝闻言不由诧异道“漆牙竟会允许他进来?他胆子倒也真够大。”“大小姐既然在此,任何事便都已轮不到总团长做主了。不过,大小姐已经默许总团长在他离开时追杀了。”大块头擦拳磨掌着接话道“十三团长说了,总团长说谁能杀死董理,谁就能担任新开设的分团长之职。希说我一个人肯定打不过他,团里其他人也都想自己居功,就让我请你喝酒顺便央你出手帮忙。”他倒是直言不讳,一旁为他出主意的希便纵是平日何等镇定,此刻都不由生出股晕眩感,险些气恼尴尬的晕将过去。哪有人能白痴到这种程度啊,当着别人面就这么理所当然的把人给卖了。兰帝一脸为难之色的道“别说出手帮你了。今日陪你喝酒都分身乏术,倘若事后依云离开的早不许和门主陪在她左右的话,便帮你。”大块头初时听他说话已然失望,听到最后了才又有了希望,连连点头道好,随即便被希拽着离开了。他们走后不久,白昼来了,冷着脸道:“黑夜门还真不把本尊放在眼里,明知与本尊同行的是你,竟还将那董理一并带了来。一会若有机会,你大可对大小姐提出跟董理决斗,想必漆牙也必然乐意,若能将董理废了那真是再好不过。到时候看看黑夜会有怎般脸色,这些日子大肆在地魔门替那野小子造势吹捧,就差没说他是现今地魔门新辈中的第一高手了!”兰帝随白昼一路朝会客厅行去,一路听她气氛难平的说着。心下知道,白昼门和黑夜门因为许多年前曾经发生的激烈斗争之故,即使后来逐渐和好了,但彼此仍旧在一直暗地较劲,稍稍有了个借口,就必定不放过落对方脸面的机会。不管对方做了什么,哪怕实情并非如此也必定要栽赃对方的动机就是蓄意冲着自个。事实上黑夜门主带了董理来十分正常,董理如今的正值被人关注时期,初露锋芒的他成了黑夜门的人,自然会有幸的被带了来拜见依云的。不过,两派这种情形早成了习惯,历史悠久的诸多恩怨也迫使双方不得不如此,否则落了人话柄,必然被人说是落了下风,不敌对方。他也犯不着多余的为此去当那好人,没用且不说,他也有理由为此沉默。至于白昼所谓的提出决战,纯属气话而已,今日便是漆牙和火栖云的婚礼筵席了,哪里可能在场中进行血腥拼杀?两人到达了会客厅后,一切流程几乎于昨日无异,依云仍旧在依稀伴随下忙碌着接受一个个邪门有头有脸人物的拜见。如此一直忙到接近黄昏时,浩荡的人群才终于转移了阵地,开始了新婚宴席。漆牙满面红光,喜形于色。火栖云换了一身红黑色婚装,天玄门的婚装为红色传统,地魔门则是黑红相间。她倒是在笑着,但兰帝总觉得跟六个时辰前见到的那个她,有了很大不同,几乎下意识的,脑子里就浮起一个形容词汇了——悲壮。因为这莫名而生的念头,他觉得心里更不舒服了。不由的暗觉占有本能欲望太过强烈,至今不能坦然面对眼前现实。况且,当初也是他将她赶走的,况且,他实在没有道理和可能现在跳出来高喊着说:她是我的坐骑,作为主人的我不允许她嫁人。既荒唐又滑稽。更是在找死。找死。他不由一阵失落,想起那四个字——要活下去。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生命,活的真是非常卑微。他胡思乱想着,自然就没有心思去看依云的主持情况,自然没有兴趣去听无数的祝词,也自然没看到火栖云那喝酒如喝水的‘豪气’。直到白昼忍不住在桌下踩了他一脚,兰帝才终于回神,抬头了。漆牙和火栖云来了桌旁,答谢白昼和他这位白昼门邪剑尊的亲临祝贺。兰帝于是挤出了笑容,学着白昼门说着祝贺‘谦虚’而又理所当然的话,举起那杯其实喝下去便要运转真气蒸发了它的酒。而后,饮尽了。如火栖云和白昼漆牙他们一般的,喝干。在漆牙的点头示意要转往别处时,在白昼回应着要重新坐下时,在兰帝木然放下酒杯时,宴席的喧闹突然安静了下来,数丈外在依稀陪伴下的依云,此刻侧转过脸,冷淡的眸子直勾勾的落在兰帝脸上,十指交错轻握着,放在台面,像是在等待着一场已经知道了结果的戏剧上演。这瞬间,漆牙继续这动作,转身迈起了步子。火栖云一动不动,待漆牙发觉自己的新娘没有跟上而回头时,他的新娘突然施展了一个法术,凝结了宴席空间的气流,禁止了其它一切声音的响动和传递。于是,宴席原本的热闹喧哗,突然变的寂静无声,瞬间的巨大反差,几乎让所有人都怀疑是自个突然失聪了。然后,就惊叹起新娘那不可思议的修为。火栖云轻步走到了兰帝面前,伸出了一只手,神色冷冷的,淡淡的,好似很平静似乎的。开口道“现在只有你和我能够开口说话了。我只问你一次,我本就是你的,你现在带不带我走?”声音太清晰了,整个宴席场所里头,就只有她那法术制造结界产生的清晰字句,谁都能清晰听见。于是,几乎所有人都用着错愕无比的视线,注视着兰帝。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人原本认识?原来漆牙的新娘是被白昼门邪剑尊抛弃的女人?而当事人,本当是此刻喜庆主角的漆牙,却整个木了,根本就无法接受眼前的状况,更不能整理出头绪,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和动作。‘这事跟依云脱不了关系……’兰帝这般想,同时朝依云方向望去,她的目光也是冷冷的,淡淡的,没有回避他的注视,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得意和幸灾乐祸,让人根本不知道她为何要如此怂恿火栖云。这是让他措手不及的一记致命攻击。他脑海几乎一片空白,一时间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是喜欢在你怀里一直安静睡觉,你需要我了,就把我叫醒,然后被你骑着,飞翔。或者是替你把那些敌人,打飞,打跑……”倘若不是禁声的结界,不知这话要引来多少哗然声音了。不知是她故意的,还是有人教着她如此说,这话听起来,真只有知道真相的人才明白意思,旁人听来,可就完全变了味,尤其是在地魔门这种环境里头。兰帝知道他完蛋了,虽不致成为公敌,但已经成了漆牙佣兵团不可能饶恕的大敌,比之董理更可恶可恨百千倍。漆牙一生都将因为这一刻,被盖上不可磨灭的耻辱烙印。‘反正已然不可避免了,干脆还是把火栖云带了回来吧,一场决斗已然不可避免……’他心下如是这般想着,随即又迅速否决,事情并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此刻只要表态了,成功劝服了火栖云不要在受依云不知说过什么的言语迷惑,漆牙虽然面子有些难看,却仍旧不致必须发作的地步。他仍旧顾忌,顾忌太多。他的冒头自漆牙军团开始,倘若他们对他进行报复和调查,极可能会掌握他的真实身份,继而公开出去。眼见如今已拥有了这等好身份,获得旁人的承认和不怀疑,只需日后寻个机会便能理所当然的踏入中立城,重返天玄门。如何能功亏一篑把自己送上绝路?“醒醒吧你!不要听别人胡言乱语影响了理智和判断,你既已嫁了漆牙总团长,他待你又如此悉心周到,其它事情根本就不应该多想了。日后你的生活会很平静,再不会被人打扰了你最喜欢的睡眠。”火栖云闻言露出失望之色,语气仍旧淡淡的:“依云说的一点都不错。你果然是这样说了,果然是这样想了。为你坚定不移的过人理智骄傲吧……这天地真是复杂,过去多好呀,没有人类的到来,万灵各自有着喜欢的生活方式。现在成这样了,族人全都灭绝了,剩了我一个,连一个什么都不想,安静睡觉的简单愿望都不能实现。而你,又比谁都理智的懦弱,也从来不曾关心在意过我。大概我这族人和其它许多族类一样,注定是不可能接受融入人类创造的复杂之中的了,灭绝也成了必然。依云说,我的族人再虚无的冥冥中都在平静的沉眠,永恒而不被干扰,我去找他们了,这天地真的好复杂啊,我一点都不能接受融入……”怀疑火栖云这些话根本是引他改变决定的念头仅仅瞬间便被推翻,他想起了那道忘记关上的门。于是脱口而出道“我带你走!”“晚啦……她说的对,刚才你没有答应,以后还是会因为我带给你的麻烦而恨我的,那还不如现在我去寻求平静,哪怕你还是恨我给你带来麻烦了,也不会忘记我。”火栖云神态茫然的静立在那,身旁却逐渐燃烧起火红焰火,却偏仿佛被无形结界包裹其中,任那火焰如何气势汹汹都不能跳出外头。火栖云的脸都已被那天火炙焰完全裹在里头了。她的声音还是那般淡淡燃的传出道“你以前总是好奇,我怎么总是显得很忧郁似的,因为我很喜欢你这个主人,但是你怎么从来都不多看我一眼,一点不理会我呢……”“天之焰,焚尽一切,携万灵入寂灭,归无形,归虚无,以永恒平静之火,破永恒不灭之灵……”天焰秘咒——审判。“不!”兰帝喊叫着,倾尽全力的一拳,狠狠轰落在面前那无形结界上。喊叫声震得宴场四壁晃抖。拳与结界的碰撞声,震塌了三面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