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忽然嗤的一笑,道:“这人倒是很客气呀!”当先跃上一匹马背,只见马鞍之上,挂有水壶、干粮,和一袋散碎银子,不禁格格大笑起来。韩士公怒声喝道:“有什么好笑之事?”寒月接道:“这马鞍上水壶、干粮,一应俱全,两位带有手铐、枷锁,行在官道,大不雅观,倒不如乘马赶路,还可想法掩遮一下。”林寒青道:“姑娘说的也是,老前辈,咱们上马赶路吧!”韩士公眼看两人都主乘马,只好跃上马背,一放辔,纵骑而行。三人一阵急行,跑出了六七里路,韩士公才突然一勒马缰,停了下来,道:“咱们到那里去?”寒月道:“你们手上铁铸末解,自然先去见我们老爷了。”韩士公道:“老夫不去。”寒月道:“你不去,可是要终生一世,都带着手铐么?”韩士公道:“老夫自有解铐之法,不用有劳费心。”寒月一皱眉头,道:“你这人被称老猴儿,脾气当真是暴急的像猴子一般,我家老主人收有宝刃利器,可断金削玉,此等利器,武林间,虽非绝无,但却是少之又少,你要想带一辈子手铐,那就不用去啦!”林寒青道:“姑娘那老主人,不知现在何处,距此好远路程?”寒月道:“那要看你们的运气了。”韩士公道:“林兄弟,女孩子家花把最多,不用信她,咱们赶路要紧。”寒月急道:“你急什么?人家话还没有说完,我家老主人为了给我们小姐炼制一种丹药,常常留住茅山天鹤上人的连云庐中,你们运气好,他就刚好在那里,如是运气不好,他就不在那里,我这话说错了么?”林寒青怔了一怔,欲言又止。韩士公却讶然问道:“天鹤上人,和你们老主人相识么?”寒月道:“何只相识,交相莫逆,情如兄弟。”韩士公道:“据老夫所知,天鹤上人以孤僻冷傲闻名于世,很少和武林中人物来往……”寒月冷冷接道:“那天鹤上人虽然冷傲孤僻,但他对我家老主人却敬重异常。”韩士公道:“冲着天鹤上人,我们也要上茅山连云庐走上一趟。”林寒青道:“老前辈,自们就这样手带铁铐,跑上茅山去么?”韩士公哈哈大笑,道:“老弟,那天鹤上人,乃数十年来江湖盛名甚著高人,江南名剑,无出其右,但他生性淡泊,不求闻达武林,闭门谢客,终年隐居在茅山连云庐中,绝少下山一步,因此,江湖上知他之名的人,少之又少。”林寒青道:“即是闭门谢客,终年难得下山一步,何以会盛名卓著?”韩士公道:“问的好……”轻轻咳了一声,接道:“二十年前,江南武林道上,突然来了一位武功奇高,但却名不见经传的华服少年,自称来自东海水域,胡作非为,闹的江南武林道上,神鬼不安,但他武功高强,连败了江南黑、白两道中八十余位高手。锐锋所指,挡者披靡,连闹了半年时光,竟无人能够压制下他的凶焰,这才激怒了天鹤上人,单人双剑,邀斗金陵郊外,当时闻风赶往观战的武林高手甚多,但天鹤上人却不愿当众炫露武功,临时改在江中相斗……”林寒青道:“改在江中相斗?”韩士公说的兴至甚高,口沫横飞的接道:“两人各乘了一只小舟,中间用一条五尺长短的铁链锁连起来,放在江中,顺着那汹涌的江流而下,两人就在舟上相搏。”林寒青道:“这倒是一场很新奇的搏斗。”寒月接口道:“那一定是天鹤上人胜了。”韩士公道:“两人乘舟顺江而下,投入那滔天波浪之中,别人自是无法看到他们搏斗的情形,但那华衣少年自乘舟入江之后,即未再在江南道上出现过,有人说那毕衣少年被天鹤上入劈死剑下,弃死江中,也有人说那毕衣少年负伤逃走,传说纷纷,莫衷一是,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就是那华衣少年,败在了天鹤上人之手中,乃千真万确之事,天鹤上人无恙出现,那华衣少年却从此销声匿迹,未再出现江湖,天鹤上人的盛名。也因此一战而成名,但他却在盛名初传之时,就归隐茅山连云庐,闭门谢客,凡是慕名来访之人,不论何等身份,一律挡驾不见。”林寒青问道:“难道这二十年来,就没人见过那天鹤道长么?”韩士公道:“容或有人见过,但江湖上却没有听到传闻,因此引起老夫的好奇之心。”寒月道:“你们和我同行,保证能见到天鹤道人就是。”一抖马缰,当先向前冲去。三骑健马,放辔急驰,得得蹄声,划破沉寂的静夜。天亮时分,三人已赶了数十里的路程。官道上隐隐可见行人。寒月一勒组绳,在官道旁一片杂林之中停了下来,说道:“我们吃点东西再走吧!”林寒青低首望了望扯去了一大片衣襟的长衫道:“咱们手带轶铐,身着破衫,形态这等狼狈,走在官道上,岂不惹人注目?”韩士公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怕的呢?”寒月微微一笑,道:“你乱发蓬头,生就一副叫花子的模样,破衫芒履,极是相称,自然不在乎了,人家林相公一表人才,斯斯文文,穿着无襟之衣,带着枷锁手铐,看起来当然觉得难看了。”韩士公道:“哼!我们男子汉在江湖之上闯荡,讲究的是血性义气,面貌的丑美,岂放在老夫的心上。”寒月娇声说道:“是啊!可是人家林相公,岂能和你一般的不知丑美?”韩士公哈哈一笑,道:“武林中人,尊敬的仁侠英雄,老夫蓬发芒履,足迹遍及大江南北,有谁瞧我不起啦!”林寒青低声说道:“老前辈,咱们带着手铐,穿着撕去了一片衣襟之衣衫,却骑着长程健马,走在路上,岂不惊世骇俗?”寒月笑道:“我倒有个法子。”林寒青道:“愿闻高见?”寒月道:“咱们雇辆马车赶路,你们坐在车中,别人自然是看不见了。”韩士公冷哼一声,道:“老夫宁可在夜阑人静之时赶路,也不坐车,那茅山距此,行程并不太远,兼程赶路,两个夜晚,就可赶到。”说话间,忽见迎面官道上,急驰来两匹快马,马上端坐着两个大汉,行近林边,一勒奔马,回头打量了三人一阵,齐齐翻身下马。左面一人,抱拳一揖,道:“那一位是林大侠?”林寒青一皱眉头,正待开口,忽想天下姓林之人甚多那人即末叫出名字,未必定是招呼自己。只见右侧大汉欠身说道:“三位之中,可有位林寒青林公子么?”林寒青愕然应道:“在下便是,有何见教?”这大汉身穿锦衣,满面虬须,身材虽极高大,口齿却极清晰,当下躬身道:“小人们乃是‘六星塘’门下弟子,奉我家少主人之命,前来寻访林公子,送上赶制新衫两套,望公子笑纳。”正面的黄面大汉立刻自马鞍分取下个直缎包袱,包袱里是两件崭新的锦缎长衫,两件披风,这大汉双手送上衣衫,转身道:“公子衣衫已残破,此刻正好替换。”林寒青心头大是感激,只觉那皇甫岚,盛情的确可感,但他素来不喜多言,只是淡淡一笑,道:“贵管家还具将衣衫带回去吧!”两条大汉齐地呆了一呆,那黄面大汉呐呐位。“公……公子怎地不愿接下?”林寒青道:“在下枷锁在身,双手难展,如何替换衣衫?”虬须大汉恍然笑道:“我家公子也曾想到了这里,是以特命小人将敝堂镇堂的‘三宝刃’其中之一带来为公子脱困。”语声之中,他已从身怀里取出一柄长约尺许的短剑,绿鲨皮鞘,黄金吞口,装饰得极为华丽。虬须大汉右手持鞘,左手持柄,只听“呛嘟”一声,宝剑出鞘,果然晶莹有如秋水。林寒青不禁脱口赞道:“好剑,好剑……”虬须大汉笑道。“敞堂老主人精于冶铁,可说得上是海内第一铸剑名家,但他老人家一生之中,也不过只铸成这同样的三柄短剑而已。”韩士公突然插口道:“你们将如此名剑带在身上,可要小心些了。”虬须大汉笑道:“武林中只怕还未见有人敢轻易来动‘六星塘’之物的,何况,我家少主人吩咐小人,务必要将这柄剑送给林公子,我家少主人还说,这正是红粉赠佳人,宝剑赠侠土之意。”林寒青正色道:“如此贵重之物,在下万万不能接受,相烦贵管家为我们削断枷锁,还是将剑带回去上复公子,盛情在下心领了。”他似是极少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言语,话说完了,立刻闭紧双唇。虬须大汉躬身道:“此剑乃敝塘少主人的真心相送,林公子若不肯笑纳,教小人们如何回去向敞塘少主人交待回话?”那黄面大汉也在一旁苦苦相劝,但饶是他两人口舌如簧,林寒青只是默然摇头,不肯接受,连话都不再说一句。韩士公皱眉道:“你两人还是少说些吧!他这人的脾气,若是不肯接受此剑,你两人便是杀了他,他也是不肯接受的。”寒月轻轻一笑,道:“你倒是林公子的知己。”韩士公瞪起眼睛,道:“你少管闲事。”转向大汉道:“快拿剑来,将这捞什子的铁链断去吧!”虬须大汉长叹一声,神色似乎十分失望,持剑走到林寒青面前。林寒青笑道:“你该先为韩老前辈断枷才是。”虬须大汉躬身应了,又转向韩土公,道:“老侠请恕罪,小人要无礼动手了。”韩士公大声道:“少废话,快动手。”虬须大汉振起手腕,短剑穿入了韩士公身前、背后所绕的枷锁之中,吐气开声,引剑外削那精制成的枷锁,果然应手而断。韩土公胸膛一挺,仰天长笑道:“好剑,好剑,果然是好剑。”伸出双手,道:“这里还有一条。”虬须大汉只见锁住他双手的铁链,远比绕身枷锁要细的多,当下后退一步,微笑道:“老前辈请留心了。”展剑挥去,光如匹练。只听“当”的一声清鸣,有如双剑相击的震耳龙吟之声,历久不绝。虬须大汉掌中之剑,剑光竟被震得跳起三尺,但韩士公腕间的铁链,却仍是丝毫无损。黄面大汉变色道:“这铁链怎的如此坚韧,连这无坚不摧的‘参商剑’都斩它不短?”韩土公更已挥舞手臂,破口大骂起来,道:“来,再试它一试。”虬须大汉深深吸了口气。力贯右臂,又是一剑自韩土公的双腕之间削下。又是一声龙吟,剑尖又一飞跳,那铁链也仍然没有丝毫损伤。虬须大汉沉吟道:“只怕这铁链也是用铸这‘参商剑’同样的缅铁,同样的方法铸成的,只是打磨稍粗,光芒较弱而已。”韩土公双目一瞪,道:“如此说来,这铁链竟是斩它不断了?”虬须大汉道:“只怕如此……”短剑展动,断去了林寒青身上的枷锁。韩士公满面怒容,用力分臂,但饶是他用尽气力,也无法铁链挣断。他口中低低骂了半晌,突又仰天狂笑起来,笑道:“也好,也好,无论如何,总算少了层负担。”寒月笑道:“你蛮会自我解嘲的哩!”韩士公怒道:“哼!小丫头!”林寒青也不禁展颜一笑,转首道:“两位管家该回去了。”他说话永远是简简单单,以最少的字句,说出心中之意,极少有什么虚伪客套。黄面大汉双手奉上衣物,躬身道:“公子可有什么话,要小人们带回么?”林寒青默然半晌,缓缓道:“青山苍苍,绿水幽幽,长日良多,后会有期。”虬须大双手中短剑疾挥,削了林寒青绕身铁锁,肃容说道:“六星塘中这三柄宝刃,虽非武林中至尊宝之物,但名剑侠土,江湖人物,却无不爱之人,公子拒受名剑,足见英雄气度,但我们少塘主一向自视甚高,孤寂自处,从未交纳过一个朋友,既肯以镇塘三宝刀之一相赠,不是佩服公子的英豪气度,定然是存心结交一个朋友,在下等久年追随塘主,对少塘主的为人性格,知之甚深,公子拒不受剑,不但小的们要受一顿重重的责骂,只怕少塘主也将误认公子不肯交给他这一个朋友,而郁郁寡欢。”寒月娇声笑道:“林公子,人家诚心相送,你为什么执意不收呢?”林寒青沉吟一阵,道:“既是如此,在下暂代保管此剑。”伸手接过,藏入怀中。两个大汉,愁颜顿开,哈哈一笑,带转马缰,纵骑而去。韩士公仰脸长长吁一口气,道:“天下英雄,老夫会过不少,皇甫岚可算得性情中人,一面之缘,慨赠名剑,此等豪侠气度,江湖上甚是少见。”林寒青却长长叹息一声,道:“无功受禄,惭愧得很。”寒月嫣然一笑,接道:“你们两位不用再咬文嚼字啦!咱们赶路要紧。”取过一件被风,加在林寒青的身上,接道:“这一件被风,可掩去公子的没襟长衫。”又取过另一件被风,笑对韩土公道:“老前辈,可要我帮你穿上么?”韩士公笑道:“老夫可是从来没享受过这等温柔的福气。”寒月一嘟小嘴叱道:“哼!秃子跟着月亮走,你还不是因占了人家林公子的光。”忽然觉出言中之意,有了语病,匆匆替韩士公加上披风,放辔疾向前驰去。韩士公纵声大笑,拍马追去。三骑长程健马,放辔奔驰,得得蹄声,荡起一道滚滚的尘烟。沿途之上,寒月对林寒青和韩士公曲尽照顾之责,两人带有手铐,举动间甚多不便,都由寒月代劳,晓行夜宿,兼程赶路。这日中午时分,进了茅山,但见峰岭连绵,一望无际,韩士公勒缰停马,回头对寒月道:“你可知道那连云庐的所在么?”这一段行程之中,寒月对两人照顾殷切,使韩士公对她大大的改变了印象。寒月扬了杨柳眉儿,道:“自然是知道啦!哼!”韩士公道:“那就有劳带路。”寒月道:“山道崎岖,再行上一阵,健马就难以行走了。”韩士公道:“连云庐顾名思义,定然是在一座高出云表的绝峰顶上。”寒月道:“如若只是山道险阻,只怕也无法阻挡天下武林高人的造访了。”韩士公道:“怎么?难道还有什么特殊的险阻不成?”寒月微微一笑,道:“自然有啦!到达连云庐前,咱们先得闯过三道险关。”韩士公道:“什么险关?”寒月笑道:“你先闷一下吧!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提缰带马,疾向前面冲去。又掘越两座峰岭,景物忽然一变,道路更见崎岖,山势也更见险峻,寒月跃下马背,道:“马行此地为止,不能再走了。”三人弃马步行,奔走在崎岖的山道上。寒月轻车熟路,带着林寒青、韩土公,绕道奔行,一连翻越四座山峰,到了一座荒凉的山谷前面。触目荒草,掩去了谷中的景物,寒月却带着两人直向那荒草谷中行去。韩士公道:“天鹤上人,可是住在这荒谷中么?”寒月道:“虽非居此荒谷,但这荒谷却是通往连云庐的唯一道路,两位跟着我走,决错不了。”韩士公看她说的甚有把握,不再多问,林寒青更是素来不愿多言,三人鱼贯而行,步入荒谷。荒草蔓延,长及腰际,举步落足之间,毒蛇乱窜,好一道荒凉的恶谷。大约有三四里路,荒谷突然向南折去,转过一个弯子,景物又是一变,只见一所小小的茅舍,搭在一座苍古的虬松之下,正好挡住了去路。两侧峭壁,险恶绝伦,生满了青苔,纵然是武功绝高之人,也不易攀登那峭壁而上。一线山径,直逼向那茅舍之中。韩士公打量了四周形势一眼,除了穿越那茅舍而过之外,再无法找出登山之路。寒月当先开路,直奔那茅舍前面。只见两扇白色的木门,紧紧的关闭,三人直逼门前,仍不闻一点声息。韩士公目光一转,说道:“咱们跃过这座茅屋,攀松而过,已就是了,不用惊动室中之人。”语声甫落,本门呀然而开,一个全身蓝布裤补的中年人,留着山羊胡子,缓步走了出来。寒月一拱手,道:“崔大叔,你好呀产那人呆了一呆,道:“你这个淘气的丫头……”寒月不待那人说完,抢先接道:“这两位都是找我老主人来的,崔大叔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吧!”那大汉缓缓举起右手,持着山羊胡子,道:“这个,倒叫大叔为难了,咱们山中规矩,素来不许陌生人登山一步。”寒月道:“我带他们有要事必得面见老主人,崔大叔如不肯放过我们,岂不使我前功尽弃了?”韩士公和林寒青四道目光,一齐投注在那大汉的脸上,心中却盘算着如何冲越过这座茅舍。只见那大汉沉吟了一阵,突然闪身避到一侧。寒月躬身说:“多谢大叔。”当先举步行去,一面暗中招呼林寒青和韩士公。三人匆匆而行,穿过拦路茅舍,韩士公目光一瞥间,看那茅舍中布设甚是简陋,一塌一桌之外,别无长物,靠在屋角一座土制的炉灶,更显得室中生活的简朴,不禁暗暗的赞道:“一个身负有上乘武功之人,在这等穷山僻野之区,过着这般自炊自食的简朴生活,实非容易之事。”忖思之间,已然穿过茅舍,奔行在一条羊肠小径上。寒月回顾了那远在身后足下的茅舍,笑对韩土公说道:“那姓崔的人极和气,又对我好感甚深,故而放过咱们,等一会再过一处隘口要道,就不会这等容易了。”韩士公道:“怎么样,难道咱们当真要动手硬闯过去不成?”寒月道:“这就很难说了,那固守要道之人,生就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我曾追随老主人拜访天鹤上人,那人冷冰冰的面孔,连我家老主人也一样盘问,等他通报之后,才能上去。”韩士公道:“这么说将起来,那是无法和气渡关了?”寒月道:“谁知道呢?我追随老主人曾在那连云庐中留居甚久,已和他混熟了,但那人冷漠无情,难以常情揣度,只好走到那里再说了。”韩士公不再多问,心中却暗暗忖道:他在要道之上,搭了一座茅舍,以阻慕名登山之人的拜访,倒是别出心裁,只不知那第二道要道隘口,又是怎么样的形态?忖思之间,已进入了一道绝险的峡谷道上。抬头看去,绝壁如削,一座扇面石壁中间,有一道宽窄仅可容一人通过的峡谷,陷入石壁,深约三尺,似是天然的险道,又经过了一番人工的修整。除了这道峡谷之外,别无可资登山之路。韩士公打量了四周的形势一眼,暗暗想道:如若山峰之上放下来滚木擂石,纵然是身负上乘武功之人,也是难以抗拒,势非被迫摔下削壁不可。登高百丈,峡谷突然向右侧转去。一个冷漠的声音,由那转弯处传了过来:“什么人?站住!”这时,三人已然逼近那转弯的所在,寒月当先带路,韩士公居中而行,林寒青走在最后。听到那冷漠的喝问之声,三人一齐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去,只见那转弯的地方,站着一个全身黑衣,手横长剑,身躯瘦高,双颇深陷,面容肃冷的中年男子。寒月欠身一礼道:“大叔还记得寒月么?”那面容肃冷的男子不答寒月之言,两道目光却投注在韩士公和林寒青的身上,打量了一阵,冷冷说道:“凡是和我见过一面之人,在下终生也不会忘记。”寒月道:“大叔能记得寒月,想必也信得过我,这两位都是我家老主人的故友,有要事特来相访,还望高抬贵手,让我们过去吧!”那身躯瘦高的大汉,面上毫无表情,对寒月相求之言,浑似未闻,冷冷的说道:“不行。”韩土公暗道:“这人倒是冷漠的可以,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寒月秀眉一扬,似拟发作,但她终于又忍了下来,柔声求道:“这两位必得见到我家老主人,大叔行个方便。”那冷肃中年大汉皮笑肉不笑的一裂嘴巴,道:“有两条路,你可任选其一,一条是你要那随来之人,在山下等候,请你家老主人下山相见……”韩士公听得心中动气,接道:“那第二条路呢?”那大汉道:“第二条最是简单二位一齐动手,闯过此关,既可畅行无阻。”韩士公道:“天下英雄,个个敬重天鹤上人,却不料他的属下,竟是这等不明清理之人,实叫老夫齿冷的很。”那中年大汉冷冷接道:“连云庐素不和武林人物来往,齿冷又有何妨?崔老大玩忽职守,擅放生人入山,但我李老二却不买这个人情帐,你心中不服,何妨硬闯呢?”韩士公被他激的无名火起,怒声喝道:“硬闯就硬闯,我不信连云庐是刀山油锅……”那中年大汉接道:“不信你就试试。”韩士公更是恼怒,厉声喝道:“女娃儿给我闪开。”身子一侧,掠着寒月身侧而过。他乃阅历异常丰富之人,虽在盛怒之下,仍然衡量敌我形势,只见那大汉停身之处,是这条峡谷最宽之处,位居转弯要隘,居高临下,形势与自己大是不利,何况那人手中还握有兵刃。林寒青回顾了寒月一眼,欲言又止。韩士公身子一转,靠在石壁之上,先看好了避敌退路,举步向前行去。那肃冷的中年大汉,除了双目凝注着韩士公外,却静立不动,正是上乘剑术,以静制动的要诀。林寒青眼看已成剑拔晋张之局,这一仗非打不可,立时高声叫道:“老前辈等一下。”探手入怀,摸出短剑,反握剑梢,递了过去,道:“老前辈手上带有铁铐,先已吃了大亏,地形上又予老前辈大大的不利,手中再无兵刃,未免大吃亏了。”韩士公似亦看出那肃冷的中年大汉是一位施剑好手,这一仗大是冒险,也不推辞,握住剑把,一按机簧,“咯嘟嘟”短剑出鞘。斜阳下剑身泛起一片森寒的冷芒。那面色渐冷的中年大汉,望着那出鞘短剑,又望望韩士公双手铁铐,脸上泛现出一片茫然之色。韩士公一挥短剑,举步一跨,突然欺进了二尺。那中年黑衣大汉,长剑向下一探,剑锋闪起一片寒芒,指向韩士公的前胸。韩土公横举短剑,向上一撩,疾向长剑削去。那大汉挫腕收创,陡然飞起一脚踢了过来。他居高临下,这一脚踢向韩士公的前胸玄机要穴。韩士公身子一侧,短剑横斩过来。那大汉疾快的收回右脚,长剑挥舞之间,幻起了三朵剑花分袭韩士公上盘三大要穴。交手数招,韩士公已知遇上劲敌,不出所料,那大汉果然是个用剑的高手,如非他手中短剑光芒耀目,使那大汉有所顾虑,只怕早已被迫落败了。狭谷恶战,近身相搏,攻拒之间,各极险辣,招招间不容发。韩士公虽在地势上吃了大亏,双手又有铁铐结连,但他手中的短剑的锋芒,使那大汉甚多顾虑,不敢硬接他的剑势,而且短剑运努灵活,在这深陷入壁间的峡道中相搏,反占了不少便宜。彼此间互有优劣,扯成了半斤八两之势。林寒青圆睁一双大眼,看两人搏斗之势,愈来愈是险恶,已成了生死之争,心中大是焦急,暗暗忖道:“看形势两人再打下去,势必要有一方伤亡,不论伤的是那一个,都将是无法了结之局。”心念转动,立时大声喝道:“住手!”韩士公听得喝声,心神做分,手中短剑一慢,那黑衣大汉手中长剑乘隙而入,寒光闪过,削去了韩士公头上一络蓬发。那大汉一剑得手,疾退一步,冷冷喝道:“什么事?”韩士公被他剑削蓬发,心中极是不服,怒喝一声,短剑“穿云射月”,疾点过去。那黑衣大汉骤不及防,眼看短剑来势奇快,急急向一侧闪去。饶是他应变迅快,也被那一剑划破了裤管。黑衣大汉冷冷说道:“乘人不备,岂是大丈夫的行径?”长剑一挥,疾劈下来。韩士公短剑“迎云捧月”封开长剑,答道:“彼此彼此。”侧身挥剑,硬向上面闯去。两人再度交手,更是激烈,斜阳反照下,剑芒闪转,寒光夺目。寒月心头大急,回头望着林寒青,道:“怎么办哪?”林寒青道:“峡道窄小,双方又在舍死硬拼之际,谁也没有法子分开他们。”寒月道:“难道当真要他们拼了死活出来么?”林寒青望着两人搏斗之势,沉默不语。寒月道:“你总得想个法子呀!”林寒青看两人攻拒之间的剑招,越来越是恶毒,不禁一皱眉头,叹道:“再要打下去,不出五十招,定要有一个伤在剑下。”突然间,响起了一声金铁交鸣,双剑交击在一起,那黑衣大汉手中的长剑,登时被削去了六七寸长短。韩士公哈哈大笑,道:“你让不让路?”那黑衣大汉冷哼一声,霍然退后了两步,右手挥转长剑,幻起漫天剑影,直罩下来。他手中长剑足足三尺,被韩土公削去了六七寸,尚有两尺三四寸长短,退后了两步,峡道宽大甚多,长剑运转之间,方便了不少,攻势更见凌厉,韩土公登时被逼的险象环生,但他性格强硬,连经恶斗,挥剑苦战。寒月眼看两人的顶门之上,都已见了汗水,显然这一场比剑,都打的十分吃力,芳心之中,焦急如焚。尖声喝道:“不要打啦!”赤手空拳的冲了上去。林寒青剑眉一场,沉声喝道:“站住!”探手一把,抓住了寒月肩头,接道:“你要找死么?”寒月抬头望去,只见两人剑来剑往,险恶如旧,生似都未听到她的喝叫之声,她是少女习性,急虑之间,泪水夺眶而出,道:“快放开我,再要打下去,非要有人伤亡不可了。”林寒青道:“未动手前,你为什么不加拦阻呢?”寒月道:“他们都不肯听我的话呀!”林寒青道:“现在他们都已动了真火。为了保存声誉硬拼,舍死忘生,那是更不会听你的了。”寒月呆了一呆道:“那就让他们先把我杀了就是。”林寒青道:“那也无补于事……”微微一顿,接道:“你站远一些,准备救人,我上去试试看能不能把他们分解开去。”阳光下但见剑芒飞绕,两条人影,已被那森寒的剑光淹没,间有一现,更见凶险,寒月忽觉心头泛上来一股寒意,情不自禁的问道:“救那一个呢?”林寒青淡然一笑,道:“不知道,也许是韩老前辈,或是那黑衣人,也许是我,都有可能。”侧身越过寒月,缓步向前行去。寒月急道:“林相公,你要谨慎些。”林寒青回首一笑,露出一排雪齿,剑眉轻杨,星目闪光,神采照人,清洒异常,缓缓的说道:“你退到一丈外去,距离太短了,你措手不及。”他的风采,足以撩动任何女人的芳心,寒月伍了一怔,依言向后退去。林寒青逼近两人四尺左右处,突然一挺蜂腰,拔身而起。绝壁间人影闪动,快速如燕剪掠波,直向韩士公和那黑衣大汉交错的剑光之中跃飞过去。寒月陡然停下了脚步,凝神相望。只见林寒青疾快的投入那盘旋飞统的剑光之中。一阵金铁交鸣声中,环绕的剑光,顿然而住。那黑衣大汉闷哼一声,手中长剑跌落在地上。韩士公短剑虽未脱手,人却沿峡道向下滑落了七八步远,才拿桩站好。再看林寒青时,只见他身上披风,被划裂了一道长约四五寸的口子。寒月急急的奔了上去,问道:“林根公,你没有伤着么?”林寒青淡淡答道:“幸未辱命。”那黑衣大汉望了落在峡道中的断剑一眼,脸色铁青的说道:“两位请登山吧!”身子一转,隐失不见。林寒青仔细看去,在那转弯的石壁间,有一个仅可容一人通过的石洞,原来那黑衣人就在那洞穴之中,绝壁穴居,陕道险关,守关之人武功又极高强,无怪能阻拦了无数高人登上连云庐去造访天鹅道长。韩士公举步行了过来,笑道:“如非此剑锋芒,老夫今日势非伤在那人的手下不可。”伸手送上短剑。林寒青按剑入鞘,藏人怀中,道:“两位的剑术,都属上乘,如非在下借重手上的坚牢的铐链,拒挡两位剑势,早已伤在你们交错的剑光下了。”韩士公道:“老夫走了大半辈子江湖,像林兄这点年纪,有论武功成就之人还是初见,看来老夫数十年江湖闯荡,当真是浪得虚名了。”林寒青道:“六星塘少庄主皇甫岚,比在下犹胜几分。”韩土公道:“大约说来,珠联壁辉,两位都算是晚一辈中的皎皎人物,唉!一代新人胜旧人,老夫已经老迈了。”这几句话,说的凄凉无比,一副英雄老大的悲伤。寒月缓缓捡起峡道中的半截断剑,道:“咱们走吧!上去峰顶,就是连云庐了。”林寒青似是忽的想起了一件紧要之事,问道:“那天鹤道长的为人如何?”寒月嫣然一笑,道:“和气得很,只要是闯过这两道险关,登上峰顶之人,都得他亲自相迎,盛情款待,两位放心的跟我走!”转过石壁,只见一条狭长的山道,宛如刀背一般,斜斜插入天际。寒月柳腰轻折,当先而行,强劲的山风,吹得她青色的衣袂猎猎飞舞,在飘渺的云雾中看来,她炯娜的身形,飘舞的衣衫,宛如盛开的青色花朵,花枝摇曳,迎风起舞。三人奔行了一阵,山道渐宽,也渐渐平坦,仰视苍天,白云悠悠,穹苍无极,俯视深渊,云蒸雾涌,深不见底。林寒青目光转处,心胸仿佛突然开朗了许多,只听韩士公在哺喃自语的道:“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老夫今日总算了解到这句话的含意了。”这情感炽热,脾气暴躁的老人,经过了方才那次挫折之后,心中显已生出许多前所未有的感慨,此刻眼中与林寒青瞧见的虽是同样情景,但两人感慨却已相差了许多。寒月却似乎根本未曾留意到四下的景物,纤手遥遥指向那山岭重雾飘渺处,回首笑道:“那就是连云庐了,我家老主人便在这里。”笑容灿烂,神情间充满了天真与活泼,这山巅天地中的清新之气,仿佛已洗清了她身上沾染的江湖风尘,使得她恢复了无邪的童心。林寒青、韩士公仰面望去,突觉山风中飘来一阵清淡的花香。再往前去,便可看到山巅处是一片菊埔,被日色所映,在云中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芒。一条白石小径,穿过满地黄花,几株青松下,孤傲地位立着三五双灰鹤,有时引颈长联,有时振翼翱翔,见了人来,也不惊避,却在这本已美极的图画上,更平添了几分生趣。小径尽头,疏落地搭盖着几间茅屋,白石为墙,黄草作项,衬着背后青天,天上白云,云间日影,影中灰鹤,仿佛是神仙庐舍,那似凡人所居。韩士公目光转处,忍不住击节脱口赞道:“好一个连云庐。”林寒青微唱道:“筑庐如此,庐中人胸中丘壑,可想而知……”语声未了,突见一个衣着羽衣黑冠的清瘦老人,自茅庐中缓步而出。他身材颀长,面容清瘦,风度更是清逸潇洒,长衫飘飘,缓步而来,含笑道:“佳客远来,贫道有失远迎,还请恕罪。”韩士公回首低语道。“江湖中都说这天鹤上人是个冷傲孤僻的老人,谁知他倒真如寒月口中所说,对人倒和气得很。”林寒青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见寒月已跃起身子,飞步迎了上去,高声笑道:“老道长,我为您老人家带来了两位客人,您老人家要用什么招待人家?”看她对天鹤道长的神情,更可想天鹤道长为人的可亲。只见他微微一笑,伸掌说道:“贫道终年山居,自与松鹤为伍,盼客之心,实如大旱之望云霓,两位不远千里而来,贫道实是欣慰无比。”林寒青当先躬身答礼。韩士公却在腹中叽哩咕哈的道:“你若当真是盼有客来,便赶紧将那守山道之人撤去,老夫包你来的客人川流不息。”但这些话他不过只能在肚里说说而已,面上自也客客气气地答礼谦谢。天鹤道长见他两人手缠锁链,心中虽然暗暗奇怪,但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也不询问两人的来意,只是含笑捐客。众人进了茅舍,只见窗明几净,四壁不着颜色,桌几椅凳,也是依着松柏天然之势制成,丝毫不见斧凿痕迹,使这宽约三丈的茅屋中,充满了古雅之趣。两个青衣垂髯的童子,捧菜而来,杯壶也俱都是以松根所制,茶色浅碧,清香扑鼻。天鹤道长却仍未询及他们的来意,寒月却忍不住了,道:“老道长,你老人家可否将我家老主人请出来,见见他们两位。”天鹤道长微笑摇首道:“他丹炉之功,正值紧急关头,只怕谁也见不着他。”寒月眨了眨眼睛,道:“黄昏后是否便可见着他老人家了?”天鹤道长蔼然笑道:“正是。”韩士公接口道:“此刻距离黄昏已不太远了,咱们就再等等吧!”他说这话了其实和未说完全一样,只是他许久未说话,便忍不住要说上两句。天鹤道长似是已窥破他心意,当下含笑道:“看施主的神情,听施主的言语,贫道斗胆猜上一猜,施主可是江湖中盛传的‘瘦猴王’韩士公韩大侠么?”韩士公见这隐居避世的一代高人,不但也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显然还听说过自己的形貌,心头不觉又惊又喜,道:“道长避世多年,有如世外神仙,怎地也会知道贱名?”天鹤道长含笑道:“常言道,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转向林寒青笑道:“施主少年英俊,举止不凡,不知可否将大名见告?”林寒青长身而起,柔声道“林寒青”,缓缓坐了下来,不再多说一个字。天鹤道长凝目瞧了他半晌,嘴角泛起了一片欣慰的笑容。只听韩士公道:“数十年前,道长和那无名剑士相斗之事,江湖上人言人韩,道长今日可否将这件事的真象见告,在下等便当真是不虚此行了。”天鹤道长淡然一笑,道:“昔年之事,早成过去,不谈也罢!”韩士公道:“道长隐居世外,傲啸风月,甚少涉足江湖,老朽跑了大半辈子江湖,也只不过听到过道长参与过一次武林纷争,虽只一次,但却光辉灿烂,哄动一时,事隔数十年,上点年纪的武林同道,仍然津津乐道那次比剑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