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问:“所以,孙青霞还是要设法救他?”“在他尚未崭露头角少年时,凄凉王长孙飞虹就非常常识他和器重他,认为他有朝一日必能成大事成大器。并引荐他入‘一贯堂’和‘拿威堂’.孙青霞一直感激他识重之恩,所以,他决不放弃营救凄凉王的计划。”“可是以他一人之力,只怕无法成功。”“因此他要找人相助。”“——在京城里,能够有力量助他一把,而又能与之气味相投的人,只怕很少。”“的确不多。”“但戚少商是一个。”“绝对是最适合的一个。”“难怪他要戚少商欠他的情,来搏对方还他一个义……”诸葛莞尔道:“那就是搭救凄凉王。”无情的眼睛逐渐明亮了:“戚少商答应了没有?”“他当然答允。”诸葛眯着眼微笑道:“他本来就很崇仰凄凉王。而他手上有不少好手把事,曾出入天牢,对地方熟悉,内里又有照应,加上跟他交好的‘发梦二党’是市井之徒,盘踞城中各处,连大牢里也有他的势力、死党,”“因而有他们帮手,救走凄凉王一事,就好办多了。”“至少可以得到多方援助/“可是戚少商也不知道凄凉王其实随时都可以出狱一事?”“戚少商是不知情。”“但世叔已告知他了?”“我不想他们在劫狱之时,又牺牲太多的人——不管是哪方面的人,都是生命,且是精英,不该丧命在自相残杀下。”“世叔想必是私下通知戚少商了?”“所以戚少商大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领孙青霞这个情了。”“但事实上,却没有。”“……”无情不解。“因为戚少商马上把我的情报,告诉了孙青霞。”“全部?”“至少没有隐瞒。”“没想到……”无情冷笑道:“没想到戚少商还真不占这个便宜。”“他是没占这个便宜,”诸葛看住无情,抚须笑道:“所以他们真的交成了朋友、好友。以后,孙青霞帮戚少商,不为什么,只因为他是他的朋友;戚少商若要助孙青霞,也不为了什么,只因他是他的朋友。”无情嘴角撇了一撇,好像有点儿不屑:“戚少商的确是很会交朋友。”诸葛呵呵笑道:“你也很会做戏。”无情诧道:“做戏?”“对。”诸葛和和气气的道,“其实,你根本就是戚少商的好友、至交,你们之间的交情,也要好得很.更秘密得很。”“这……”无情为之瞠然。他断没料到诸葛有此一说。会这么说。“你外表上很讨厌戚少商那种人似的,在人前,处处揶揄他,不惜与他站在对立面,尤其在我前面,更不借激怒他,与之为敌,”诸葛和颜悦色地道,“你是要大家,还有我,相信你和戚少商之间并无纠葛。”无情己说不出话来了。“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暗中结合、联手,而不会致令旁人说你勾结盗匪帮会,而戚少商也不致给人说他私通官府、两造利便;当然,也不致令我为难。”诸葛娓娓道来,“如无意外,其实伙结谋刺蔡京那一场,戚少商和他的兄弟们也跟你一道行动吧?”无情愣在那里,一时不知承认好,还是不承认是好。“这也难怪,以你的身份,还有行动上的种种制限,有很多事,你不便为之的,只好请戚少商和他那一帮子的人下手、出手,这是可以了解的。”诸葛为他圆说,“既有密议,就不得张扬,以免大家不便。所以,你们必须要装成有怨,成宿敌,才可免却大家疑虑。你是个疾恶如仇的人,偏又是名捕身份,不能直接除好杀孽,且又掌握一等情报,搁着无用,煞是可惜,所以,你惟有出此下策,用戚少商来达成你要完成但不便去做的事。”“世叔,”无情嗫嚅道,“我……”“这种情形,我很明白。”诸葛微喟道,“只要不越矩,不逾正道,至少,不相恶为奸就好……你那次刺杀行动中,还给黑光上人偷袭击伤了内脏,以致脱肛腹疼,不时发作,是吧?”无情郝然道:“世叔是老早就知晓这……这事体了?”诸葛先生点点头。“我一直都有暗中留意,看你有没有藉你特殊身份、地位来谋私利.为恶作奸。”诸葛沉吟道:“如果有,我也只有大义灭亲亲手将你除了……”无情听得冷汗涔涔而下,湿透重衣。诸葛在沉吟之时,很有一股天威莫测、苍穹无情之意。几上有杯,杯中的茶,忽微微掀起了涟漪、波纹。诸葛忽问:“崖余,你看到杯里的水吧?”无情不知诸葛何有此问,只平心、屏心看去,的确看到那水纹在微微波动。只听诸葛说:“看到水在动吗?”无情道:“看到了。”“是你的心在动吧?”诸葛一笑,又捋须道:“水一波一波的动,像一场又一场的彼劫。”无情静聆,仿佛听出了什么言外之意。诸葛叹道:“我们的国家,手掌大权的人,贪图逸乐,穷奢极欲,劫取豪夺,纵欲渔取,社稷将倾,危在旦夕。这像一波又一波的劫难,不知几时方告完结;这是一遭又一道的折腾,未知何日才有终结。”无情听了,良久不语,忽然做了一件很有点突兀的事。他拿起杯子,一仰首,就把杯中水喝完。诸葛的眼神也亮了一亮,笑语:“你悟性很高——但如果是一池塘的水,你就喝不尽,饮不完了。”无情道:“能喝多少,就喝多少。”诸葛道:“只怕喝得来,也只是一缸两缸,杯水车薪。”无情道:“一个人只喝一坛子两坛子,但纠众之力齐喝,众志成城的痛饮狂吞,也总能喝它个五湖四海吧!”诸葛道:”只柏喝得来,连湖上的舟子全已覆没了。”无情忍不住说:“没办法,风雨行舟,遇上彼澜万丈,也只得斗一斗,拼一拼了。”诸葛又再沉吟了一下,忽一笑,举手抄起茶杯,也要喝下无情却马上取去了诸葛先生面前的茶。然后他拿起了壶,替他斟上下一杯新茶。“茶冷了。”无情道,“世叔宜喝热的。”诸葛看着他倒茶的姿势,微笑道:“你在此时此际,仍一心不乱,神集志专,可见居心正而人无惧,毕竟,还是个沉得住气的好捕头,不傀为天下捕快之首。”然后他拎着热茶,微微呷了一口,道:“复出的蔡京,勾结童贯、梁师成,声焰熏的,罪恶盈积,且借征花石之名,广征役夫,百般搜求,联同王黼、朱励凿山辇石,程督惨刻,藉此搜刮劫取,遂使女真日强,国本日蹙,威权日削,蠹用国库,以肥己私,民不堪命,只供侈靡。我也想除此六贼,割此痛疽,尽溃其毒。”无情听了奋然:“所以世叔有意激使凄凉王出山,联同戚少商还有孙青霞等人,立此功德,以清君侧?”诸葛道:“不只是他们。”无情禁不住咕哝道:“叫天王可决不会杀蔡京,他们是同一鼻孔出气的。”诸葛道:“这个当然。叫天王已不复当年豪勇,晚年多向权势靠拢,已无有少壮时独立特行激浊扬清之志,能保声势繁昌、得有荣誉平安,就已心满意足。”无情道:“沈虎禅决战江湖,在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中持正卫道,只怕已抽不出功夫来管朝中肮脏俗事。方振眉行云无羁,飘泊天涯,他管的是天下人天下事,为市井百姓主持正义,也从不理宫廷里的乌烟障气!”诸葛笑道:“他们两人,一个凶,一个逸,一个活得虎虎有力,一个过得白云清风,都比我这种身在庙堂心在野,偷不得半日闲的老人命好!”无情忙道:“世叔万勿如此说。若无世叔在社稷高位。暗中把持正义,只怕国家早已倾亡,精英元气俱为丧尽矣。”诸葛值:“这种事,你也在做。有朝一日,我不行了,就看你了。”无情听了,心头只觉一阵难过,一时说不出话来。“我年事已高,早该退下去了。”诸葛颇为感喟地道,“可惜,一直找不到适当的时候。”他哈哈干笑道:“这叫舍不得,放不下,真是俗人走不过天意,凡夫怎堪庸碌。”无情道,“世叔是替天下万民鞠躬尽瘁,没有你从中点拨,强军护国,只怕外寇早已入侵中原,内贼更要殃尽朝野了。”诸葛凝视无情,目中充满感情:“本来是我舍不了,却是难为你了。”无情低头一阵呸咽,忽改了话题,仍问:“——还有谁可杀蔡京等六贼?”诸葛忽长咏道:“哭之笑之,不如歌之吟之。”无情一震:“方歌吟!”诸葛抚髯。无情精神顿为一振:“他会回来么!”诸葛笑笑道:“你得派人去接一接他。”无情奋然道:“若世叔能请得他回来主持大事,那就太好了。”诸葛道:“至少,他可以管束一下方应看和有桥集团的助纣为虐。”无情有点恍悟的道:“难怪蔡京最近更招兵买马,增强子力,招揽各路高手人局了,想必他已风闻凄凉王、方大侠等可能会对付他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诸葛先生语重深长地道:“像蔡京这种人,自然懂得养精蓄锐,保留元气,并且在适当的时机,把一些原来立下不少汗马功,为他卖命的旧人除掉,以换上对他有用的新血。”“难怪,”无情马上作了联想,“近日,‘飞蝗派’掌门人程丽迟,‘飞斧队’的‘白莲花’余白莲,‘神枪会’的‘梅毒神棍梅花枪’公孙老玖,以及本是外具刺史何家好,郡守梁少仁,县官陈太岁等,在短短个把月内,圭因奉承蔡京而自直秘阁至殿学士,各掠取了应奉局、承宣、见察使等要职,还直觊龙图阁,把待攫夺了高位,无疑先丰羽翼,以为铺路,居心昭然!”诸葛淡然道:“人多如此。一得势,人多倾附;一失势,狗走鸡飞。”无情切齿地道:“这些人,给他们升上来这还了得!一定藉势逞凶,秉高为邪,残民更甚!——要不要也一并……”诸葛笑了,低声问无情:“你可知他们这些人为何擢升得如此之快、这般之速?”无情直道:“当然他们是巴结奉承蔡京、王黼等人的‘回报’下。”诸葛笑道:“只对了一半。”无情诧道:“哦?”诸葛带点神秘兮兮地道:“蔡京保荐他们入朝为官,这点确然,但他们迁升如此之高,却是因我大力推荐之故!”无情更为讶异。“莫测高深!”“不高,也不深,只是人之常情。”诸葛先生笑嘻嘻地道:“要打击一个人,压他到最低处,是下策。尤其对有志气的人,压力愈大抗力愈大,用不得。不如来个顺水推舟,借力打力,蔡京要结党成群,互为包庇,这些人是先锋部队,我若拦阻他们,他们必嫉恨我,与我为敌。我先且让路,再扶一把,他们原只步步高升,我一下子把他们保举作入朝供职,非观察使即承宾使,官是够大了,可是能力不足,经验也不够,人事也没搞好,一下子,缺失就出来了,丑态毕露,有过互诿,我这一让,再加搀扶一把,蔡京必认为他们与我通奸,何况,这些人不是出身武林帮派,武功高强,就是翰林学士,饱读待书,蔡京既不喜欢江湖道上高来低夫难以纵控的人物,也一向嫉畏饱学儒土,这些人迟早会遭蔡京之妒。再说,他们一旦知为显官,喜出过望,纷纷谢主隆恩,走马上任,殊不知这样一来,在蔡元长未复位前已得意志形,先行得志踌躇,必遭其忌,假蔡京之手除去他自己一手培植的人,岂不省事?岂不更俚力得多了!”无情听了,心道惭愧,幸未轻举妄动,坏了诸葛大计。诸葛却笑向无情:“我是不是很奸?”无情即道:“若不够好,如何与那干奸贼周旋?”诸葛感慨地道:“我一向都认为:奸臣够奸,忠臣却不够忠。”无情不解。“忠臣忠得来,总有缺憾。像王荆公、司马温公,均为朝中大臣,饱学之士,的见真讯智勇双全,但却互不能容,党同伐异,终致英材凋零,奸佞为恶。”诸葛感慨万千,“但奸的又不同。你看朝中之贼,守望相顾,互为照应,紧密合作,望风承旨,若出一轨,且巧于取宠,逢君所好,内有梁师成,外有朱励父子,文有蔡京,武有童贯,王黼,李彦为助,朝中大臣,均为党羽,弟子从附,不论其数。他们都一样贪婪好权,不学无术,但机智诡诈,多智善佞,所以节节上升,使得忠臣烈士,阵阵败退。”他长叹一声又道:“真正忠诚清正之士,不是大鲠太直,就是无容人之量,不知进退之略,不然就是无法结合异己之力,或不屑于结党造势,不肯相忍为国,结果,处处落败于奸佞藉势联结的力量下,坏了国家大事,诚为可惜、可悲、可悯、可叹也!”无情这才明白了诸葛先生说这番话的苦心和用意。“最近,略商、游夏、凌弃等,都派了出去办案、办事,也是由此而起;”诸葛继续解无情近日来之困惑,“朝中精英,几次丧殆尽,宋室奢糜,衰亡之势恐江河日下,难挽难止,我诚不欲连在江湖上豪士侠烈,也给朱励、王黼等奸佞,配合蔡京、梁师成,分别在朝在野,绝我大宋生机r”无情听得肃然生敬。诸葛却忽然把话题儿一转:“不过,有一人,你也可让他重创,但切勿绝他生机。”无情奇道:“谁?”诸葛道:“天下第七。”无情诧异更甚:“他?这个人是个天生杀人狂,作不少恶。犯不少事。干下不少**案子,要孙青霞去背锅;又为蔡京爪牙,害了不少忠臣侠土。按道理,他该死。论罪刑,该抓他回去正法。不过在人情上,我杀了他父亲文张,应该也予他一个报仇的机会。——只我不知世叔为何要予他一条活路?”“他是十恶不赦之徒,论罪当诛。就算在私仇上,蔡京曾派他卧底,他在窥偷学得元师弟武功之秘后,又暗算其师,不然。元师弟或不致遭此下场;”诸葛说来不仅悻悻,简直还忿忿。“换作我,我也要杀他。”“他好比是活人家里的死人,只要仍在京里活动,迟早就将之人士为安才是。”诸葛补充道,“只不过,留着他命,还有用处,所以,暂时,杀不得也。”--- 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