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白。——雷怖的脸色。完全发寒。陡然变白。雷怖本来肤色黝黑,而今,却忽尔变得白而寒,令人发寒的白。那是因为他遽然大量失血之故。他完全失去自控,整个人坠入了茫然之中,双手兜按住了部分的内脏肠肚,但大部分因盛满了,接不下了,而哗啦啦的蓬地掉到地上去了。他看看他抱住了部分肠脏的手,想把那些事物塞回胸腔里去,但显然力有未逮。他不甘心的望着地上的内脏与器官,抬头,惘然的看看方应看,没有愤懑,甚至也没有悲哀,那表情是恐惧大于一切,甚至还皱着眉绷着脸带着笑意,所以很是诡异。“这一刀,重了些,没办法。”方应看一面用脚尖去踢着地上的一只钩子,一支拐子杖,还有几支散落的筷子,带着歉意的说明,“要是用我的血河剑,结果会好上一些。一定恰恰好,不致搞得个满地都是。”说着,他拍了拍腰畔的赤色小剑。就这样一句,他仿佛已交代清楚:他那一剑的来龙去脉。可是肠肚五脏流满一地的雷怖,一时依然未死,在那儿分外清楚的感受到内脏掏空的刺激。一时间,全场都镇住了。也震住了。大家本来都义愤填膺,要将雷怖碎尸万段,但乍见的情状,反而都愣住了。大家屏息地看看方应看。方应看泰然自若。他却在看另一个人。不是天下第七。而是那一个一直在挖鼻孔、掏耳垢、剔牙缝、揩眼屎,动来动夫,没一刻安静过的白胖俊小子。他用眼角脱着他,好像在扮傻、又似在观察,更仿佛在打量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任何反应。这时候,雷怖已完全麻木了。不是有很多人能看到自己的内脏在地上跳动、蠕动着的,然而他却还未死。——至少一时未死。但他已整个人都千瘪下去了。——刚才他大开杀戒时的容光焕发、精神抖擞,简直已判若两人,不,是人鬼之别了。真正恐惧的是天下第七。他想跑,可是跑不动。他受伤的是手,但脚却软了。他望着方应看、好像看的是一只鬼、不是人。然后他转了转唯一的眼睛,但却没有拧头。他望向那一桌灯后的三个人,嘴唇颤动不止,神情十分苦恼。由于独目偏向之故,连方应看也没有看见他的表情。淌着出大部分肠脏的雷怖,也在看方拾舟,好像是一只鬼、在看一位神魔。雷怖离那个好动青年的位置很近。近得伸手可及。地上血污一片。那青年看了皱眉头,束了束腰带。——宝蓝色的腰带,很厚,多重,里边仿佛藏了不少钱和财宝。他也像一个公子哥儿,纨绔子弟,不过,是不修边幅、浪荡无行,不安于室而又迹近地痞流氓的那种无赖模样,堂堂地嚣妄的站在灯前。他好像也注意到方应看在留意他。他身后三个无精打采的人:一个高大威猛、一个文秀儒雅、还有一个眼色茫然的,依然神萎意颓的端坐在那儿,尽管现场发生的事情令人怵目惊魂、动魄惊心,他们却依然故我,仿佛意志栅栏与世无争,陷身在烛光之后。雷怖捂着胸口,哀哀呜咽:“痛啊,我的……”他没有吼下去。他吼不下去了。天下第七没有听下去。他也等不下去了。就在这时候,他蓦然做了一件事:他弹跳起来。闯出门去。店外风雨凄迟。风吹断续厉。雨落凄迷。——江湖路远,风雨飘摇,但人生里,是好汉的总是要闯这一段人生路。只不过,对天下第七而言,他能闯得出去吗?他冲得极快。奇速。他尽一切力量去闯。他反应一流。倏忽。——他本来就是个飘忽深沉的人。他拼尽全力去把握这最后机会。虽然他负伤重,尽管他绝了望,但他这一次拼尽老命的闯关,绝对使尽了浑身解数,不管在身法、功力、狠劲和气势上,决不会比他平时逊色。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深刻的明嘹:生死在这一击。成败定于一刹。他不想死。——至少,他还不想死。他更不想死在方应看之手,也不想像象雷怖死的那么难看。他还有很多事情未做。他还有很多秘密未说出来!可是,方应看会任由他逃逸么?不会。答案当然是不会。所以方应看立即展身、掠起、出手:截击他。--- 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