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想要做他想做的事,但却常常只能做他可以做的事。到了朝天山庄两里开外的“天狗店”,铁手在一家粮铺前找到了一名小厮,名字叫做甩甩。这是他跟小刀、小骨议定的结果:直接去拜候凌落石夫人宋红男,只怕难以得见,也怕打草惊蛇。所以,要用迁回曲折的方法。庄里有一个小厮,名叫甩甩,跟小骨甚为熟络,在山庄也日渐受到重用;另一位远房亲戚:小老妈子,则是小刀的心腹姊妹。甩甩可以随时进出“朝天山庄”。小老妈子则十分接近宋红男凌夫人。因此迂回曲折的方法是:一,铁手先行在“天狗店”找到出来为庄里办货的甩甩。然后他出示小骨的重要信物,并转告小骨的要求。之后随甩甩回到朝天山庄,由甩甩设法偷偷把小老妈子唤出来。铁手再把小刀的贴身信物出示,并请托小老妈子请出将军夫人。铁手再把宋红男带去“四分半坛”,让小刀、小骨与凌夫人重逢。——至于大将军夫人是不是肯与儿女一道,远离凌落石,这则是他们重逢叙议之后的事。万一发现情形不妙,铁手准备全力抢救宋红男,要是宋红男未见而遇敌,铁手也决不恋战,只求全力撤走,会合追命、冷血再说。议定。计成。找到了甩甩。他一眼就认出了甩甩,甩甩正甩着辫子,他的袖子也甩得特别长,很好认。甩甩在开始的时候十分防卫。铁手没有向他表明身份,但说明是受小骨所托,有事要他帮忙。甩甩目中的恐惧虽然消减了不少,但他的反应并不是要如何帮助铁手,而是怎样“甩身”而已。直至铁手出示小骨的信物:一把刀鞘。甩甩这才改变了态度。“我能帮上什么忙?”“我要找山庄里那位小老妈子。”“这个容易。”“但我不想让全庄上下任何一人知道此事。”“可以。”甩甩带铁手进入“朝天山庄”的范围,然后先请他在马房稍候。他跟人说这位爷儿是来自山东“万马堂”的马帮。——卖马和买马的人自然要看马。于是甩甩就留他在那儿。铁手在等待的时候,也不闲着。庭院极为阔大,四周都饲养着马。他看马。——这儿至少有两三百匹马。其中至少有五六十匹是罕见的好马。——尤其其中一匹独处的马,额前有一丛绿毛,重瞳弓背,看去毫不起眼,毛色也十分寒酸,但却是一匹难得的神骏。因为它外表平凡,但驰力绝佳,所以无法与其它的马共处。——连马皆如是,何况是人?一一难道真正的英雄都是难以合流俗的?——这样孤独、孤僻地活着,岂不痛苦?铁手负手看马:一一如名士看美人,英雄看剑。他心里有着深深的慨叹。就在这时,小老妈子来了。小老妈子一见他就问:“铁二爷,我该做些什么?”她很漂亮,很灵,很伶,也很巧。眼睛亮亮的,笑起来皓齿和眼白都令人心里开亮了春日的丽阳。——虽然现在时已近秋未的斜阳。铁手反而有点犹豫:“你帮我,可能会受牵累。”小老妈子毅然道:“我不怕。我也无法再忍受大将军的胡作非为了。总有一日,大将军会杀害夫人的。”铁手这才说明:“请将军夫人出来,她的公子和千金都想见一见她。”小老妈子年纪并不大。她双颊泛起红晕,贝齿轻咬下唇。然后她下定决心地说:“好,我去,你等等。”铁手只有再等。他一面等,一面留意。留意马,留意人,留意这儿的环境和一切,还有特别多围墩也起得特别高的水井,以及院子地上还布放着相当多的陶瓷,手工精美,一大片的排放开来,很有一种齐整、秩序的美。铁手看得既很出神、也很入神。——直至宋红男出来了。宋红男很有点威仪,不愧为大将军夫人。但她现在威严中却带着相当份量的疑惑。铁手即行上前拜见。“你就是——铁捕爷?”“不敢。”“你找我……有什么事?”“小骨、小刀请你移步一叙;”他左手一翻,亮出一方绿玉,道,“这是小刀的信物,夫人验过便知。”宋红男蹩着眉,看了一阵,才忧伤地说:“我的孩儿都在哪里?我可念着他们啊。”铁手道:“他们暂时还不便回来——”宋红男非常同意,“那你带我去看他们好吗?”“好。”然后遽变就发生了。甩甩辫子一甩,连同两片袖子一并甩向铁手,就像一枪二刀/宋红男忽咳了一声,那是男人浓浊的咳声/小老妈子骤然出脚,竟一脚急蹴铁手之额一足急踹铁手之胫/铁手突跨前一步,身形一折,猿臂急舒。战斗暂止。写到这里,这场打斗得要重新再写一遍,值得注意的是:文字一样,但程序得重作安排。——程序一旦不同,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这道理很简单,二先减三再加六跟二先加六然后减三的结果是不同的。一一如果这些数字是代表财产的数量,至少,这财产的拥有者就不必先破产而后才发财。正如一个人先断了手然后才与人决斗和先决斗然后断手是不一样的一样。我们重来:一,宋红男忽然咳了一声,那是男人粗浊的咳声。二,铁手突踏前一步,身形一折,猿臂急舒。三,小老妈子骤然出脚,竟一脚急踹铁手额另一足急蹴铁手脚胫。四,甩甩辫子一甩,两片大袖一并甩向铁手,就像二刀一枪。特别注意的是:(一)是先行发生的。在(一)发生不到半瞬间,(二)已发动。然后紧接是(三)和(四),也就是说,(三)、(四)是一并发出的,分不出先后,但他们确迟过(二)也是半瞬之间。这样也等于:从(一)至(四)的行动,整体只需约一瞬多一刹的时间。但局势已定了下来。局面甚为分明。宋红男那一声咳嗽,是“下令”小老妈子和甩甩“动手”。但铁手比他们快一步。他一步已跨到宋红男身后,一折身已闪过两人的攻袭,手已扳扭着宋红男的背颈肩腰。宋红男似也没料铁手一早已觑破他们的布局。所以吃了亏。受了制。宋红男一旦受制,甩甩和小老妈子都没敢再动手。宋红男只在冷笑:“小骨和小刀是这样请你来‘请’我过去的吗?”铁手道:“不是。”宋红男道:“那还不放了我?!”铁手道:“我猜你不是宋红男。”“宋红男”冷笑道:“你凭什么说我不是她?”铁手道:“你有喉核,下颔还有髭脚。甩甩不知道我是铁某,小老妈子却是怎么把我认出来的!那也不是小刀的信物,没道理作为娘亲的认不出来。”小老妈子脸上闪过惭色:“那是我的疏忽。”甩甩把辫子盘在自己头圈上:“那是你的精明。”“宋红男”却道:“这是你的胜利。”铁手道:“我没有胜利。”“宋红男”道:“你棋高一着,先发制人,我已受制于你,还不叫胜利?”铁手道:“什么叫胜利?胜利就是对手败了自己赢了。我赢了什么?至少,我还不知道凌夫人的下落,怎么说胜利?”“对了,将军夫人还在我们手上;”“宋红男”说,“我们现在有条件跟你谈条件,人质还在我们手上,你得放了我再说。”铁手道:“凌夫人并不在你们手上。”“宋红男”这倒奇了:“我既能在此地冒充宋红男,她不是落入我们手中还会落在谁的手上?”铁手道:“就是因为你们能在此地假扮成宋红男,宋红男自然不会落于你们手中。”小老妈子、甩甩和给制住的“宋红男”面面相觑,还是由“宋红男”干笑道:“这我就不解了。”铁手道:“你们既然来对付我,当然就是大将军的人。你们能在此地埋伏,当然要得到大将军的允可。宋红男是大将军的夫人,大将军怎会把她任由落于你们手里?他要杀妻害子,我不稀奇,但他一向妄尊自大,决不会把夫人交由你们处置的。”甩甩苦笑道:“看来你该改行去当巫师。”铁手道:“为什么?”甩甩道:“你猜的事倒挺准的。”“宋红男”道:“那你不妨猜猜我们是谁?”铁手想也不想,就道:“‘袖手不旁观’温小便名动天下的‘割袍断袖’和‘小辫子神功’,瞎了的也可以认出来。温门才女温情的‘无可奈何花落去’的‘落英腿法’,连我三师弟追命都赞口不绝,何况温女侠还精擅于‘一丸神坭’!今日有幸会上。至于‘老字号’温家制毒高手‘小字号’的温吐马,善于易容狙杀,更是称绝武林——却不知大将军宠信的温辣子和阁下的胞弟温吐克也来了没有?”三人瞠目相顾。这回轮到温情(小老妈子)道:“我看你还是当相师好。”铁手笑道:“看来我没有猜错。”温情道:“是没有猜错,但却做错了。”铁手道:“哦?”温情卸去化妆。这妆扮只使她变老。她抹去化妆就像抹去岁月的痕迹:——要是岁月真的如此轻易抹去那就好了。她只有一双伶俐的眼完全没变。贝齿照样照耀着年轻,就像未淬过血的白刃。就是因为她的笑目和皓齿,以及嘴边翘翘微弯上的笑意,使铁手更加断定:他们是假冒的。——大将军如此好色,是决不会放过自己家里“小老妈子”如此姿色的女子!温情边揩去化妆,动作很轻柔,很灵,很活。然后她就是活脱脱的一个美人。她的特色就是活。——无论风姿、眼色还是笑意,她就是很灵很活。绝对是一个生香的活色。她一边卸妆,一边说:“抓住吐马哥,对你没啥好处:既然将军夫人是在大将军手里,你也无法拿吐马哥交换她。你要是杀了吐马哥,老字号上上下下都不会放过你;如果带着他跑,至少我和小便还有吐克哥、辣子叔都会缠定你了。你这是自找麻烦。”铁手看了看他手上的人。皱了皱眉。看似“颇有同感”。“说得很对,”铁手道,“我也别无所求,但只要问三个问题,你们回答了,我就放了他,怎么样?”温情灵黠地道:“只三个问题。”“三个,”铁手伸出了手指,“只三个,不多也不少。”温情实行讨价还价:“你先问一个,我答了,你得放了他,才问第二个。”“先答两个,我就放他。”铁手倒是讨价还价得爽快,“不过,你们不可以说谎。你知道,我当捕快多年了,说的是不是真话,我倒有八成把握分辨得出来,我可不想下杀手,别迫我!”见铁手如此爽落,温情倒防卫起来了:“‘老字号’的内情,我可不能透露。”铁手笑道:“我没意思要知道温家的事情——大师兄负责收集武林世家的资料,或许还会比较有兴趣。”温情脸上一热,又补充道:“‘大连盟’的个中内幕,我们知道的也不多。”铁手道:“你们不知道的,我不会问;要是真的不知道,那只要答不知道就可以了,那也是一句实话。”温情用一双灵巧的眼波端量着他:“你好像很不喜欢作假?”铁手道:“我只是讨厌虚伪而已。”温小便忽道:“人在世上,谁不虚伪?”铁手道:“所以我才喜欢真实的东西。”温吐马怒道:“要问的还不快问,你以为我现在很风凉快活?”温情又补充道:“回答问题,只是要你放人;你放人不代表我们也放你一马。”铁手笑了起来,“你真认真。”温情嗔得沉住了脸:“认真一些两无怨怼。”铁手笑道说:“这样的性子,我很喜欢。”温情脸上一红,板着脸孔道:“我不需要你来喜欢,你有问题,快问,有……那个……就快放!”她毕竟是女孩儿家,在陌生男子面前还真说不出那个“屁”字。“好,我问。”铁手道,“凌落石夫人宋红男,现在在哪里?”“好,我答。”温情道,“大将军已不放心宋红男,他知道朝天山庄上上下下都很尊敬宋红男,于是着杨奸把她押出山庄,送往四分半坛。”铁手立刻放了温吐马。温吐马怔住,一时还会意不过来。铁手道:“因为你的答案我很满意。你不但回答了凌夫人在哪儿,也道出了大将军不放心把宋红男留在山庄的原因,更说明了是谁押走将军夫人,既然这样,我应先放了温兄。”温情用水灵灵的眼波睨向他:“这样,你就不怕我其他的问题都不回答了。”“你可以不答,但我照问;”铁手道,“你们在这儿截击我,是大将军安排的还是你们自行布置的?”温情居然偏了偏头,巧心巧目地转了转,才嫣然一笑道:“好,姑且就答你;我们才没那么闲空在这儿候你,大将军神机妙算,他算定你们不甘罢休,但反击的方法只有几个,这是其中必下之着……”铁手听了,一向沉着的他,眼神似也有点急。但他还是问:“我向知道温辣子称绝武林,行事飘忽,他为何要来帮大将军冒趟这趟浑水?”温情嘻嘻一笑:“你猜我答不答你?”然后又笑眼问温吐马和温小便道:“我答不答他呢?”温吐马挥了挥麻痹酸痛的肩臂,道:“情姊自己拿主意吧,对死人回答问题,等于让他在牛头马面前做个分明鬼。”温小便束起一双袖子,也说:“情姊已答了他两个问题,大可不必再耍他了,又不是他手上囚犯,他问咱就非答不成!”他们两人都反对温情再跟铁手妥协。但语调中也都听得出来:温吐马的年纪辈份比温情大,温小便在老字号得宠也年少气盛,但都以温情马首是瞻,不敢得罪温情。“好,我就答你,”温情却巧笑倩兮调皮地转向铁手,“但我也得先考考你。”铁手道:“我一向很蠢,考我是让我出丑。”“不考你脑袋,”温情笑得水灵水灵的,道,“考你胆量。”铁手苦笑:“我只有黄胆病。”温情伸出了一只手。右手。右手又伸出了一只手指。食指。食指尖而纤细。好美的手指。——看指尖可想见这手指主人心思之巧之灵。之活之妙。她的手指慢慢移前。很慢。慢慢。其实有点漫不经心。慢慢。她的手指捺向铁手的鼻子。铁手的眼也不眨。但神情有点尴尬。“我的手指将碰上你的鼻子。你的鼻子好大,又高,鼻头多肉,我想碰碰。”她眼里的水光闪灵闪灵的,“你当然知道,我是‘老字号’的人,温家的女子,我浑身是毒,是沾不得的。”铁手望着愈移愈近的手,苦笑道:“我知道,我也记得。”“你可以避开,”温情的神情也不知是狠辣多些还是促狭多些,反正她是笑嘻嘻地道,“可是,这样我就不会告诉你我们助大将军的原因。”铁手看看她的手指,微微笑着。他没有避,他只很注意她的指尖。一一由于指尖太近了,他的双眼珠子也难免有点“斗鸡”起来。指尖只差五分,就要触及铁手的鼻尖了。温情斜睨着铁手,认真地问:“你不怕?”铁手道:“你的手指像是会跳舞——跳舞的指尖!”温情的手陡地加快。手指在鼻尖上轻轻一触。就倏地收回。收手时像是舞蹈里的一个手势,然后她说,“好,我告诉你,大将军跟辣叔要合作大事。”铁手道:“所以在事成之前,老字号的人决不能让大将军受到伤害?”温情一笑:“这是第四个问题了。”铁手一拱手,揖道,“对不起,告辞了。”愠情冷笑道:“你以为你说走就走得成吗?”马厩里的马匹,踢着蹄子,不安地嘶鸣着。铁手游目一瞥全场:“除了‘老字号’温家居然和‘蜀中唐门’联手,这个阵营确实令人震惊之外,”他稳如泰山地道,“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不能离开这里。”温情一听,倒抽了一口凉气:“好眼力,还是给你发现了。”温小便却抗声道:“谁说我们温家要与唐门联手?‘老字号’一向独力解决天下事,用不着旁门别家相帮!”铁手淡淡笑道:“那么,唐仇不是唐门的人吗?”温小便马上就提出反驳:“唐仇自己跟你有仇,何况,她也一早给逐出了唐门!”铁手恍然道:“来的果真是她。”他跟唐仇三度交过手,对这姹女颇感头疼。温吐马向温小便叱道:“多唠叨什么!”明显的,温小便给铁手三言两语试探出埋伏者是谁来。温小便这也感觉到了,但要改口己来不及,当下老羞成怒,骂道:“混帐!我杀了你!”就要动手。温情却拉住他的袖子,只轻轻的一扯,温小便便止住了攻势。看来,他是不敢拂逆温情的意思。温情眄着一双美眸,凝注着诚意和执著:“你有多大的力量,对付大将军的党羽,还有我们?四大名捕又有多大的能耐,能解决蔡京手上势力,还有大连盟、危城军、老字号、暴行族、朝天山庄、天朝门、万劫门、四大凶徒、妙手班门、三十星霜的实力?你是败定了的。”铁手笑道:“我没有什么力量,我们四师兄弟也没啥能耐,不过,我们只为一点公义、一点道理、一点良知而战,我们又何须怕败?我们既无所求,只求尽心尽力,纵失败又有何憾?再说,据我所知,危城军队不见得全听命于凌落石,大连盟早已人材凋零,四分五裂,暴行族本不足患,万劫门只一味俯从,妙手班门另有所图,三十星霜自顾不暇,朝天山庄我已来了,四大凶徒早已和我们交过了手,天朝门不外如是,至于老字号……也不见得人人都支持凌落石的所作所为,只不过互相利用罢了。”温吐马忿而叱道:“情姑好意劝你,你却这般讨死怕迟,那好,我这就成全你吧!”0他突然剥掉了外袍。里面的衣服,竟有一个大大的“毒”字,也不知是拿什么事物嵌上去的。铁手笑道:“人说在江湖上,最难辨忠奸,因谁也没在头上凿字。是忠是奸,要自己体会。你倒是名符其实,一目了然。”温吐马骤喝:“找死!”他痛恨铁手刚才制住了他,使他在温情面前无脸,更恼恨铁手讽刺他这一身的“毒”。——“老字号”温家,每个成员都有不同方法炼毒、藏毒、施毒和解毒,只不过温吐马的使毒法子比较没有保留一些,这就是他之所以平时爱乔装打扮的原因之一:既然是绝招太过张扬,面目就尽可能虚饰一些,好让人拿捏不定、测不准。他本待动手,温情玉手又是一拦。温吐马强行止住。到这时候,铁手也明显地看出来:一,三人之中,这温情最不欲与他交手。二,三人中,温情既年轻又是个女子,但显然其他两人都很听她的。所以他朗声道:“我暂未想死,也无意找死,既然将军夫人不在这儿,我就向各位告辞了,得罪之处,尚祈见谅。”温情却道:“走不得!”铁手道:“为什么?”温情道:“我们不想跟你动手。”铁手道:“我也不想。”温情道:“我不想杀你。”铁手道:“我更不想。”温情道:“你只要留在这儿两个时辰,我们就可以不必对你下杀手了。”铁手道:“你不这样说,我已要走;你说了,我更是非走不可了。”温情嗔怒反问:“为什么?”铁手道:“因为这样显示了有比我生命更为重要的事,正等我挽救。大将军既然算准我们之中有人来这里,其他的行动,恐亦难逃出他的计算。所以,我更加要走。”温情冷笑:“你最好不要走。”铁手道:“我不得不走。”温情玉脸翻寒:“你走我就动手。”“那是我最不愿意的,”铁手浩叹了一声,“但我还是要走,而且非走不可。”开步走。向门口。一一大门口。他开步就走。坚决无比。第一个向他出手的是:温小便。辫。还有袖。袖如刀。辫若枪尖。砍砍刺——通常,一个人是提刀来砍、以枪为刺,但温小便不必。他自身就有刀和枪。辫子和袖,比刀枪还锋利;袖子和辫,比枪比刀锐。刺砍向铁手。铁手兀然出手。他出手并没有什么特别。若说有,那就是他的定。特别的“定”。——种透彻机变的“凝定”。“定”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在份量不足的人运使令人发噱、使自己招败;但在高手用来却雄倚岳峙、不战而屈人之兵、甚至泰山崩于前而不变于色。他一出手就双掌一拍。拍住了疾战的辫。他拿辫梢一划——(就像辫子是一把刀子,辫梢就是刀尖一样——)就在袖刀未能砍下之前:他已划断了袖子。两片袖子落了下来。他,继续前行。仿佛没有什么事物能阻挡他的前进。没有。绝无。温吐马第二个动上了手。他身上的“毒”字,突然,不见了上面的“炊”。一一“炊”字何去?只剩下一个“母”字。同一时间,铁手受到了侵袭。——那是飞动的事物。蚊子?蚂蝗?苍蝇还是——?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甚至温吐马自己也无以名之。他只知道这是他创造的一种“暗器”:一种“飞行的毒”!——就算一匹马给它们螫了一下,也在三呼息间非毙命不可!虽然铁手壮硕得就像铁铸的一一不过,再强壮也顶多给他多呼吸六口气吧?到头来这是必死无疑。这些“飞行之毒”当然不会去叮那些马,它们只会去螫主人要他们去咬的人!目标当然就是铁手。铁手伸出了手。那些“飞毒”全都咬在他的双臂上。——它们没有“弄错”。它们的确是准确地螫着了敌人。——虽然那是敌人的手。一个以手成名的敌人的手。就后果而言,那就很有点不一样了。“飞行毒”纷纷落下。没有一只能再飞起来。铁手仍走着。空手而行。无人能阻。温情深吸了一口气。她要出手了。虽然她不愿。她不愿向铁手出手的原因很奇怪,多而且乱:(她觉得这个男子有安全感)(在老字号待那么久了,她更觉得在江湖上应该交上一些自己真正的朋友)(她本身并不赞同老字号这次的行动)(她对辣子叔的决定并不服气)(她一向敬重四大名捕的所作所为,她不想与他们为敌)(她私下也很鄙薄大将军的残狠无道、凉血卑劣)。——有时候,人的脑中有掠过许多或许许多多的意念,一时也分不清、弄不清楚,哪一个才是先、那一个方是后、哪一个影响自己最深、哪一个才是自己真正最重视的。温情现在就是这样子。她是她的“大家族”中的一份子。她不能不这样做。她是一个人。她有她自己的做法。——于是,就有了矛盾。就像而今:她不想动手,但不得不动手。她一颗蜡丸就扔了过去。这看来只是一粒腊丸(蜡丸半空炸成两粒(两粒又裂成四粒(四粒又分成八粒《八粒又速成十六粒[十六粒又碎成卅二粒【卅二粒又化成无数粒……”的黑子】黑点小丸)黑丸)攻向铁书”。蜡丸刚刚炸了开来。它有无数变化。——分得越细,毒力就越高。——变得愈小,毒性就愈烈。这就是“一丸神坭”!但铁手却在它仅刚刚爆炸开来时已一手握住。铁手。——铁铸似的手。一切微细小点粒全揸在他的手中。一颗也无遗漏。铁手照样前行。看来不快。其实甚疾。稳。而且定。——一往无前。这前进的姿势莫之能挡。万物为之所必开。就在此际,铁手已快步出庄门——突然,万马奔腾。那百数十匹马,不知怎的,全给解开了僵绳,并似受了什么力量的指引,全向他冲击而来!马疾奔。无间隙,也没有间歇。铁手仍向前行。——任何人只要给撞着,就一定倒下,一旦倒地,就必然给乱蹄踩死。铁手仍向前行。他注意的是空隙。马与马之间奔行隙间,随时会出现敌踪:可能在马背上、可能在马腹前,马前、马腹、马侧,这无声无息使药操纵群马的敌人,绝对要比温情、温小便、温吐马和马群更可怕更可怖更可畏。但铁手仍向前行。他是那种一旦开步就决不停止改道犹豫踟蹰的人。马奔腾而至奔腾而至马腾而至马奔而至马奔腾至马奔腾而铁手马马马马马马马马马马马马手马马马马铁马马马马马马马马马马马马(这时候,大家就看到了一幕奇景:无论马奔行多速、多急、多有冲刺力,但一到铁手近前七尺之遥,就似给一道无形的气墙隔着,马匹一见他前行的气势,就兀然而止,或绕道而行,甚至跳足倒地。铁手俯首。前行竟没有一匹奔马能接近他。)他在等。等待大敌:唐仇。——她才是真正的首号大敌:她不知施放了什么毒性,使得这些无辜的马匹,也成了她的武器——至少是用以扰乱铁手心神的武器!出现了。唐仇、劲装、黑衣、出现在那匹超卓的绿面马背上、持枪、刺来。好一柄枪!——枪艳。——枪法惊艳。——使枪的女子这样打马而来却仍似赶赴一场艳遇那样的艳!枪举起。枪尖向着阳光,绽出千道光华。枪仍未刺下。但刀光已起。那是一柄水色的刀。——很女人的刀。唐仇的刀。当敌人给她吸引住在她枪尖上之际,她的刀才是真正的要人性命。要命!夺命的枪!要命的一刀!可是铁手曾经跟唐仇交过手。他不仅记住了她的人,也记住了她的刀。还有刀法。他无法拒抗这匹马的冲动力。他在马首撞着自己前的一刹,夺去了唐仇手上的枪,挡住了那一刀。枪断裂。然后真正要命的格斗这才开始:让我们先来看看唐仇的情形:唐仇伏袭铁手。她是志在必得。不过,这一次,铁手却心无旁骛。他集中精神来对付她。她拔刀。这是她的杀着。一一枪只是她的掩饰。可是铁手一出手便攫去了她的枪。以枪格刀。幸好她还有一记绝招。——所以铁手还是着了她一招。杀着是杀着,绝招是绝招。她一刀“砍”中,但随即发现那一刀只是砍在铁手手上。——铁手以手挡去了这一刀。不过这也无碍。那不是平常的刀。——一记毒刀!接着下来,唐仇有一个可骇的感觉:铁手一手夺枪,一臂挡刀,但突然之间,她给击落下马来。击倒她的,竟然是:铁手的五脏。在逼近铁手交手的刹那感觉,竟还似与他的肝、心、肺、肾、胃相斗。她一时无法以“双拳”敌此“四手”,所以如受重击,落下马来。铁手登马绝尘而去。(他去哪里?!)(这是什么鬼功力?!莫非他已洞悉大将军的布置?!在吃痛负伤中,唐仇惊怒地思忖。——第四次交手,仍然两败俱伤!她一直都杀不了这个人。毒不倒铁手。留不住他。)有关唐仇这次交手的情形至此终。(**这是连环图式倒叙时的写法,因为笔不能同时分作两头,故有此唯恐读者不知的交待。——世上所有的故事当然都不仅只有一种写法的,可不是吗?**)我们再来看看铁手的情况:着。中招。也捱刀。他以手格。他本夺了枪。并以枪挡了刀。可是唐仇还有刀。那恐怕是刀外之刀。刀不锐利但毒性极烈。铁手即以空手相格硬挡。他同时逼出了大气磅礴功。五脏之力以内息催动向唐仇。唐仇竭力抵挡不住只好落下马。铁手不欲恋战立即翻身骑上马。他马上打马急若星火绝尘而去。他要赶去救援另一场的危机。这时他正驰过一片田野。他翻身下马运气调息。只见手臂已呈紫青。他聚运神功心法。突以一拳击地。臂插入土中。土渐转紫。他闭目。良久。静。然后他再徐徐地把手臂自转为青紫色的土里拔出——徐徐地呼了一口气——徐徐跨蹬上马——马作一声长嘶——他急赶向三分半台!他终于拔除了手臂上的毒力。幸好这一记“毒刀”是砍在他的手臂上。铁手的臂上!一一要不然,就算是神功盖世的铁手,也难以祛除此烈性绝世的毒力!有关铁手这次动手的情况至此完。(?”这是文字配合交手的动静而加以图像化所得的效果——效果不一定很好,但二人动武的分合及速缓足可自见?”)酒。三分半台两个人。饮。落山矶下连营军。追命找着了于一鞭。以他的轻功,大可以不惊草木地进入营中,找到于一鞭。但他没有。他不这样做。他直接请戍守的军士通报于二将军:“追命求见于将军。”于一鞭马上予以接见。他还出迎追命。两人一见面就拥抱。原来于一鞭也曾有过不得志时候,那时候他也寄身在“饱食山庄”。追命当时也是饮食山庄的食客。那时候舒无戏庄里食客如云,左右众多,两人很少机会遇在一起,说起来本来也没有特殊深厚的交情。不过,俟舒无戏失势后,庄里的食客就纷纷对这老庄主怨载连天、唾骂不绝。追命和于一鞭都是少数几个为舒无戏说话的。舒无戏的“政敌”也趁机会整肃他。是以舒无戏从前庄里的“食客”,纷纷表态,毁谤舒无戏,因而,追命、于一鞭等人就成了打击的对象。他们为了表示划清界线,还公报私仇,纠众伏袭于一鞭和追命。他们并肩作戏,击退了敌人。从此成了老友。之后,于一鞭有鉴于舒无戏失势时的世态炎凉,便一改作风,投靠王廷,拉拢内戚,终重新获得重用,直升任为驻守落山矶重兵的将军。追命也终于成为了捕役。名捕。两人见面,分外开心。于一鞭呵呵笑道:“怎样,来叙一盅酒如何?”追命道:“我?戒饮好久了!”于一鞭:“放屁!你戒酒,我还戒饭呢!”追命笑啐道:“我才不是戒酒,我只是戒饮一盅——要喝,就喝个痛快!”“好,咱们就痛痛快快去!你要在哪里跟老哥哥我喝个不醉无归?”“随你!”“营里如何?”“可以。”“还是外边吧?”“为什么?”“你来,一定有事;”于一鞭的颧骨映着光影,显示得他更为权谋有力,“在营里谈,对你心理不好。”“噢,”追命故作大惊小怪,“了不起,将军已变得像女人一般细心了。”干一鞭深知追命戏谑性子,也不以为忤:“好,我吩咐下去,就在三分半台对落日余晖设酒宴,老哥哥我介绍几位好汉与你相识,咱们再来好好地煮酒论英雄!”“不,”追命更正道,“还是论狗熊好了。”“狗熊?”“现在江湖上哪还有英雄剩得下来?再说,英雄事也没什么好论的,谁不想当英雄?可惜人常常想要做他想做的事,却常只能做他可以做的事情。所以,能煮酒论狗熊已经不错了。狗熊还可以拍桌子大骂,英雄则只可崇拜,不及狗熊好玩也!”“好,论狗熊就论狗熊,不过,三分半台,无桌可拍,咱门就只有拍石头。”“拍石头就拍石头,咱们就摸着顶上人头拍着**石头笑饮痛骂狗熊醉论枭雄吧!”酒宴摆下。就在乱石间。山外荒山。夕阳红。酒过三巡。于一鞭忽把笑容一敛,正色地问:“追命兄此番来这军戎荒僻之地,想来有事?”追命也把戏容一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于一鞭的语音哑涩,说话时如同铁石交击:“你有话,请说。待会儿副将军‘金眼妖’毛猛,还有‘暴行族’三位当家,都会过来跟你打照面。如果老哥的话只对我说,现在就该说了。”追命把手中的酒,一口干尽,然后道:“我来的目的,是劝。”于一鞭脸上的皱纹仿佛一下子多了三五十条。但他还是笑首。眉心之间,却显出一道悬针纹,如同刀刻一样深。这儿没有水塘。却有蛙鸣。隐约。——太阳下得愈快,蛙鸣愈响。——有时难免会思疑:太阳似是蛙族们齐声催促之下匆匆落山的。接下来,追命说得很简单,“我劝你只有四个字:‘弃暗投明。”于一鞭:“你要我背叛大将军?”追命:“就算不背弃,也可离去。”于一鞭:“这样做,对我岂非百害而无一利?而且还落得个不仁不义?”追命:“非也。将军这样做,人皆称颂大仁大义,虽有一害,却有百利。”于一鞭动容:“何解?”“大将军造了太多的孽,引起太大的公愤了,他迟早遭人铲除收拾,你若提早背弃他,只要登高一呼,大家都以你马首是瞻,歼灭恶贼,那时你领导群雄,气局忒要远甚于如今!”“万一我铲除不了大将军,反而给他消灭了呢?”“你也可以不必倒戈反击。你只要按兵不动,不去助他,这样待大家群起攻杀大将军之后,不会把你视同他的余党,至少可以抽身自保。另且,大将军一旦倒台,他在这儿的兵力和权力,都集中在你身上,这才是智者所取,又何必跟这种狼子野心迟早要并吞你手上军权的大将军狼狈为奸呢?”“你刚才不是说有一害吗?却是何害?”“唯一的害,就是要冒险。”“冒险?”“于将军沙场百战,哪一征战不需冒险?就算稳守不动,也一样得提防大将军暗算吞并,也得冒险。世上哪有成大事而不冒险的?退而求进,空而能容。害者得利,福兮祸寄。这一害,其实不是害了将军,只会帮了将军名垂青史,更上层楼。”于一鞭脸上的皱纹愈来愈深刻。暮色愈来愈浓。月亮愈来愈清澈。晚风徐来。太阳红得像一颗熟透了的蛋黄,在黄山碧云之间浮浮沉沉。一一终于还是沉下去了。追命没有开口。他已把话说了。一一说客的口才不在于能说,还要能听,能在不该说话时缄默。良久。于一鞭才问:“你为什么要来劝我?”追命坦然道:“因为你是必争之子:君助我等则必胜,助凌落石则使我们声势大减。”于一鞭干笑一声:“所以你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追命道:“谁不为己利有而所求?孔子有曰:富贵若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我们只不过是有所为有所不为而已,我们和于将军有着共同的利益。”“凭什么你认为我会答允你?我不会把你卖掉吗?自你背叛大将军后,你的人头叫价相当高哩!”“就凭于将军的为人。”“哦?”“多年来你跟大将军共处,也同辖一地,但清廉耿介,同流而不合污。”“也许你看错了。”“但将军却不会看错。”“嗯?”“我在大将军身畔卧底多时,将军也曾见过我侍候在凌落石身边,虽说我有易容,但于将军神目如电,始终不叫破,必有深意在。”于一鞭沉默。夜已全盘降临。“我的一位世侄于春童,却死在令师弟冷血手里!”于一鞭咯啦的在喉头干笑一声,才把话说了下去:“你很失望是不是?你是英雄,当喝烈酒。我呢?我只是鼠辈,侥幸当上了将军。我不求有功,只求无过。虫行鼠走,要论英雄,喝美酒,我只有敬谢不敏。大道如天,各走一边,我只合喝糊涂酒,算迷糊帐!”这回到追命一口把盅中酒干尽。蛙鸣骤起。如千乐乍鸣。蛙鸣忽尔俱寂。“你请的人已经到了吧?”追命的语音忽然冷了起来,每一字都像是冰镇过似的,“既然来了,就请他出来吧,何必在那儿玩青蛙呢!”只听一人大笑道:“那是我的青蛙,你别小看它,它们的叫声,可是告诉我旱天几时到?雷雨几时临?河塘水涸未?敌人在不在?还有,”那声音又大口大口的喘了几口气,才又咬断了什么事物般的格啦笑道,“谁对我好谁叛我?它们也可以告诉我。”他一面说着一面还以掌托抚着一只人头般大的青蛙,一面大步自岩洞的阴影里步出:“这真是我的青蛙。”“我的好青蛙。”追命又把杯里的酒一口气干尽。好苦的酒。还带骚味。——但酒既已斟了,那就干吧。他知道来者是谁。所以他没打算再有什么酒可喝。“东家?”他气定神闲、金刀大马地说,“委屈了!要你把话听完才现身,实在是太难为你了。”他曾在“大连盟”里当卧底,所以惯称一声凌落石为“东家”;见面第一句,他还是这般先唤上一声。“凌光头,”他随后就说,“你应该庆幸,能有于一鞭这样的伙伴,你这般薄凉,但他却农然不卖你,跟你讲信用,义气,这是你走运。”凌落石摸着光头,啧啧有声地惋惜道:“可是。他跟我讲义气就是对你背弃。我有运就是你倒霉。”追命淡淡地道:“我来的时候也没有寄太大的希望。”凌大将军道:“我算定你们会来这儿劝服老于,只来了你一个,却有点不够味儿。”追命笑道:“假如我们四师兄弟都来齐了,你吃得消?”“对,”大将军居然不愠不怒,“我也不想把你们这等人物兜着走。”追命忽道:“好像!”大将军奇道,“什么好像?”追命道:“青蛙。”大将军道:“青蛙?像什么?”追命:“好像你。”大将军仍然不恼:“你说样子?”“我是说能耐。”“能耐?青蛙的能耐?”“别小看青蛙。它入水能游,出水能跳,不是人人都可以办得到。”追命道,“就像你,在朝在野,黑白两道,你都吃得下、,吃得开。”大将军抓抓光头哈哈笑道:“没想到这会儿你可捧起我老人家来了!”追命摇首笑道:“我的话还有下文,青蛙再厉害,到底还是青蛙,翻不成龙,变不了鲤鱼!到头来,多行不义必自毙。作法自毙,指日可期!”“谢谢点省。”大将军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伤天害理,妄造杀戮,自然容易自取灭亡。但要是精明强干,绝不昏庸胡涂,那结果就可能永不败亡了!这就是你最后的遗言吧?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追命笑饮酒。摇首。“没有了。”他说:“可惜这酒太难喝了。”“酒难喝,总比人难惹的好;”大将军拍了拍手,月下岩上,走出了三个人,“难惹的人这儿就有几位。”“老字号,温家。”大将军作引介,“温辣子,温吐克,还有副将军毛猛。”追命抱拳,道:“请。”大将军望定他道:“你现在投靠我还来得及。”追命笑道:“哪有这等便宜事。请吧。”遽然,长空一阵尖啸。啸声至少在两里开外传来,但依然清晰可闻!大将军神色骤变,叱道:“七十三路风烟,截下!”尖啸此起彼落,迅即转为长啸,已在两里之内。大将军轰轰发发地把话滚滚荡荡地迫了出去:“三十星霜,拦着!”长啸未已,倏起倏落,已在里内!大将军的光头在月下照出了微汗。“‘暴行族’”他喝如千面铜拔齐鸣,“截杀一一”话未说完,月影一黯一人已翻落到他身前来,即与追命并肩而立,神定气足玉树临风,拱手朗声:“凌大将军,我铁游夏,要和崔老三联手,斗胆斗一斗阁下还有这儿的朋友,请了!”---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