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妍生日的那天,老太太算着这是她最后一次在家里过生日了,就吩咐周氏给她好好办一办。因前段时间,方家那边已派人过来说了,等他们家明年孝期一满,即当择良日给两个孩子完婚。周氏想着老太太爱看戏,而眼下又是冬雪飘飞之日,于是便吩咐人把观月楼楼的大厅收拾干净,外面铺设围屏,戏台两边挂起锦帐,再笼上火盆,安排酒席。如此赏雪观戏,倒是两全其美了。老太太看着果然满意,再看了看还未开场白戏台,便问道:“还是中秋那日请来的那个戏班?”周氏点了点头,笑着道:“是,那良凤园戏班最近的名儿挺响的,前两日叫人去请他们的时候,不想早有两户人家定下来了。这年底将近,又是飘雪连天,凡有点事情的,都想请了戏班子过去热闹一番,就他们的名儿最响,可不都抢着要。”“哦,有这事,都是哪两户人家,你又是怎么把他们给请了过来的?”老太太被挑起了兴趣,便问道。一同坐在桌上的人也都看着周氏,等着她往下说。周氏抿嘴一笑,看了白玉妍一眼有,才接着道:“说起来也巧,有一家正好就是咱未来的姑爷家呢。”白玉妍怔了怔,微红了脸,就低下头看着跟前的盘碗,似被那上面的花纹吸引住了一般。老太太奇了,问道:“这还真是巧了,不过他们家不是正在孝期吗?怎么还请戏班子过去?”“我当时也正奇怪呢,便让陈管事过去打听了一下,回来才知道原来不是他们家请的,竟是他们家一个不知轻重的亲戚,借了他家的名儿。幸好是让我给碰上了,跟他家的人悄悄说了,不然这事要让人传了出去,可不得被人说三道四的。”老太太点了点头道:“是啊,这种别的不管,只顾自己舒服享乐的亲戚最是可恨了。其实亲戚间平日里多走动,谁有困难了相互带一下都是应该。只是像这种不知轻重厉害的,一个看不好,就容易给招来祸害。到时还理不清,扯不断的,最是麻烦!不过他们家怎么会有这等亲戚,再说这名儿也不是轻易能借的,你可打听出是哪边的亲戚?”“若要真说起来,那亲也隔了好几层的关系了,听说也是这几年走得近后,才慢慢熟络了起来。再他们底下的孩子又都年纪相当,男的女的自小长在一起,平日里没少玩在一块,都不分你我。那戏班正是那家的孩子借了方家少爷的名儿去请的,也不知道方家少爷当时知不知道这事。”周氏说着就叹了口气,又看了白玉妍一眼,只见她依旧垂着脸,专注地看着跟前的盘碗,似没有听见刚刚的那一番话般。老太太却微微皱起眉头,静了一会才转开话题问道:“那另外一家又是谁?”“哦,另外那家也是咱平日里有来往的,就是这西凉首富的李家。那戏班听说是他们家的小公子请去玩乐热闹的,倒没什么正经事。所以一听是咱家大姑娘的生日,就直接让了出来,同时还让人备了礼一并送了过来。我一瞧这般,也不好平白收这个情,可是推回去也不合适,便让陈管事帮他们别寻个不错的戏班子,就顶替这一日,明儿再把良凤园戏班给他们送回去。”“嗯,你这般做得很是周全,凡事都要先问清楚了,再平平和和地办妥当了才好。别让人以为咱家是仗势欺人,或是紧着占人便宜。要知道贪了眼前的便宜,指不定以后什么时候会吃大亏。”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老太太教导的是,我当时也正是这般想的。”周氏一脸恭敬地笑道,林氏往她这边看过来一眼,也扯了扯嘴角,白玉蝶却在这会开口道:“我听说方家的那个亲戚里头,有几个女孩儿同方家少爷的年龄相当,平日里相处得也是最好,大伯母那天让人过去打听事情的时候,有没有瞧见方家少爷?”林氏一听这话,顿时就责备了一句:“你一个女孩子家都哪听到这些话的,再说这事也是你该打听的吗?”“我不是当心大姐姐会吃亏吗,再说那个方少爷孝期里竟敢明目张胆地去请戏班子,偏还是被别人借用了名儿去的,也太蠢了些!”白玉蝶不屑地撇了撇嘴,那双杏目里也带着明显的不屑之色。白文萝听了这话,特意抬起眼看了白玉蝶一眼。只见偏爱红色的白玉蝶,今日穿的是一件织金妆花海棠红对襟褂子,她的眉毛长得较浓,一双杏目说话时炯有神,让人一看就是鲁莽性子,不过却也显得很鲜活。而坐在她旁边的白玉妍因为今日生日的关系,也穿了件红色的衣裳,不过却是件粉红色的芙蓉花通袖袄儿。此时两人坐在一块,一看就是非常鲜明的对比。前者喧闹,后者安静;前者热烈,后者浮漂;前者顾盼生辉,后者内敛含蓄。“二丫头休得胡说,今日是你大姐姐的好日子,别还是这般口没遮拦地给她添堵!”老太太也开口道。“还不给你大姐姐道歉!”林氏赶忙跟着说道。白玉蝶微嘟了嘟嘴,然后才不甘愿地对白玉妍说道:“刚刚是我浑说来着,姐姐别放在心上。”白玉妍只得抬起脸,轻轻摇了摇头。周氏这会才笑着说道:“好了好了,咱们再这么说下去的话,可就要把大姑娘羞跑了,今儿她可是寿星啊。她要跑了,这一桌儿的酒菜,还有那等着上场的一出出戏,敢情就全用来给咱们自个提前祝寿了不是!”“你说的是,行了,点戏吧,我昨儿就想听来着,好容易等到今天借了大丫头的光,可别让二丫头给搅没了兴致!”老太太也笑着说道。周氏便让那婆子拿着戏本上来,她接过,亲自捧到老太太身边,一边点着戏一边说道:“老太太可别说,这大姑娘的亲事好歹都已经定下来了,三姑娘如今儿还小,倒也不急。只是二姑姑眼瞅着年纪也都合适了,就是不知弟妹有人选了没有。其实啊,我瞧着眼下暂住在咱府里的那位表少爷就挺不错的,也不知道他可定了亲没。”“你还真是提醒我了,我瞧着那个孩子相貌人品都是上乘,中秋那日,青梅先生还跟我说了,说那孩子是个难得聪明的,可惜无意仕途之路。”老太太想了想便看向林氏问道:“好像在了在家里是排行老三的吧,上头还有两个哥哥来着?可都成家了?”“是,长兄娶的是兵部侍郎的姑娘,如今还继承了他父亲的衣钵,不久便能正式入太医院了。另一位娶的也是一位名医世家的长女,听说夫妇两人琴瑟和鸣,日子过得都不错。姐姐之前还来信说了,如今她就剩下这个小儿子没成家,不过以后也不用他来继承家业,并不想拘着他。总归有那两位兄长在上头,也能保证他一生富贵无忧的,所以倒也不急着给他定亲事,只说若有好的,注意着留意一下就是。”林氏说起这个,面上终于隐隐露出几分骄傲的神色来。周氏原是想嘲笑一下林氏,讥讽她的女儿为人粗鲁,这么大了还没人要,却没想竟让她在自个面前提起娘家那边的人来炫耀,心里不由得暗暗生恨!林氏一看周氏的面色,终于觉得出了口气。若论起娘家的人脉地位,周氏是不能跟她比的。而且在她看来,周氏不过是借了她那过世的表姐的光,当年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让老太爷看中,让她进了伯爵府当了大伯的填房。而她却不同,不但嫡亲的姐姐嫁给了京城久负盛名,名医世家的长子;还有一位哥哥,娶的是百年皇商的嫡女,而且他们各自的儿女,与之结亲的都是有名望有地位的人家。所以,即便这府里事由周氏管家,但老太太也没有就看轻了她的。唯一可惜的是,自个的孩子不争气。成日里只知道遛猫逗狗,根本没把心用在书本上,为此她不知说了多少回,偏是没听进去!就女儿还知道疼人些,可惜到底也是要嫁出去的人,而且脾气又太冲动了,心里又藏不住事,要不然她早就。。。。。。“哦,这么好的孩子居然还未定亲,这么说来,他跟咱家二丫头的年纪倒是相配了!”老太太说着就笑了起来。周氏眼睛一转,也跟着笑道:“我就说,二丫头是个有福的,有这么好的人儿等在那头呢。就是不知。。。。。。”“我不依!老太太和大伯母这是故意打趣我呢,今儿可是大姐姐的生日,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白玉蝶一下涨红了脸,就开口嚷了起来。一边羞得想要起身走开,一边又舍不得,就想等着老太太能不能明着表态一番。可惜这会周氏就说道:“行了行了,不说了不说了,再说二姑娘就真生气了。咱还是听戏吧,老太太刚刚点了哪一出?就让他们先唱那一出。”于是戏台上的帘幕缓缓拉起,水袖翻飞间,曲调如水般流出,说不尽歌喉宛转,端的有落尘绕梁之声,裂石流云之响。白玉蝶失望地咬了咬唇,白玉妍慢慢抬起脸,面上终于现出神采。白文萝轻轻抿着茶,只是在放下杯子的时候,忽然注意到那边白玉轩拿着筷子的手竟微微有些颤抖。而另一边的白玉瑞正靠在老太太怀里听着戏,却不时往白玉轩那瞟过去几眼,还不时贼贼地偷笑着。白文萝微皱了皱眉,手指轻轻抚摸着杯子上的青花,半垂着眼睛却紧紧盯着白玉轩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