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啊!”震天的喊杀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火光映得半边天幕隐隐发红,地上的积雪倒映出火的颜色,就像地狱里的滩涂。成百上千的天山弟子潮水般涌向薛昌的营寨,守卫寨门的弟子们关上了门,隐在栅栏之后拼死抵抗。虽然这场大战早在诸多知情者的意料之中,但并不包括这些弟子。就连薛昌与欧阳斌也只是在慕容霜刺杀、江乘风来访之后才隐约感觉到决战的来临,准备得仓促不已。弟子们刚刚收到全力警戒的命令,敌人就已漫山遍野地拥了过来,把营寨围得水泄不通。相比于慕容霜率领的天山弟子而言,薛昌的手下可谓伤痕累累。内战以来,几乎从没胜过。实力的逐渐下降、财物的日渐微薄,薛昌手下的弟子们的士气早已受到了无法弥补的打击。纵使慕容霜率领的人马并不多出薛昌多少,但二者的优劣之势实是一目了然。当薛昌和欧阳斌满脸疲惫地冲到阵前,第一眼望见的就是日间险些要了他们的命的阎王。慕容霜目光森寒,冷冷地注视着弟子们的战斗,时不时发出一两道指令。对那血肉横飞的惨景和临死前绝望的哀号,没有一点的波动。仿佛这些并不是父母生养的生命,只不过是手中一枚枚的棋子,厮杀乃是天经地义,随时可弃。她关怀的迷踪谷弟子们已经不在了,眼前的手下其实只是仇人楚梦的人马,看着他们打生打死,慕容霜的心里只有复仇的快感,没有任何的伤情与不忍。落在薛昌眼里,这名女子冷静如亘,指挥若定,是战场上天生的统帅。比之曾经战胜过他十数场的柳牧之,更加令人难以抗拒。陈仲的目光很少投向战场,他的时间几乎全用在看慕容霜的脸了。那种眼神,温柔却又带着些许痛心,让人完全无法把他和今日刺杀时那种高傲联系在一起。只有当他的眼睛偶尔地掠来,薛昌才悚然惊觉,这双眸子又忽然变得冷酷,嘴角温柔的笑忽然也变得不屑而轻蔑。在慕容霜和陈仲左右,多出了十二个陌生人。知道了慕容霜的身份后,薛昌一眼就认出这十二人是迷踪谷的迷踪十二煞。在那场迷踪谷险些全军覆没的战斗中,这十二人正巧奉命外出,保住了一条命。现在成为迷踪谷东山再起的重要力量,也成为慕容霜的贴身护卫。他们的眼光也没有一刻停留在战场上,而是保持着高度的警戒,以全部的精力去保证慕容霜的安全。薛昌和欧阳斌互视一眼,心中均是一叹。早先险些被他俩送去见阎王,现在想起还心有余悸。以这种心态去战斗,不用打也知输定了。但话虽如此,还是不得不去拼杀的。随着两声暴喝,两人仗剑而出,投入寨门的守卫战中。这两人加入战场,形势顿时改观。原本已岌岌可危的寨门,忽然之间恢复了活力。在两人浸**了数十年的天山正统剑法之下,那些低辈弟子哪是敌手!一时之间,寨门前血肉飞溅,守卫寨门的弟子们也士气大振,竟一鼓作气,把敌人逼退了数丈。慕容霜冷眼望着,对陈仲使了个眼色。陈仲微微笑了笑,袖袍一拂,也不见他作势,就已忽然来到了薛昌和欧阳斌面前。惨烈的刀光卷起漫天飞雪与地上曾经洒落的血水,红与白交织着,狂啸着,围绕着一道刀光,重重地劈在薛昌和欧阳斌合力并起的双剑之上。两人都后挫半步,陈仲挺刀傲然而立,说不出的傲慢,却也隐隐露出一丝落寞来。一刀劈退两大成名高手,他的刀法已经站在武林的颠峰。此时此刻,他的心底是否也在渴望着一个对手?一个曾与他生死交战过多次,两人的刀在生死之间共同成长的对手。“你们没有胜算的。”陈仲抚刀叹道:“这次不会再有一个江乘风来为你们解围了。”薛昌压下微微翻腾的气血,冷笑道:“世事岂能尽在料中?陈少侠切莫把话说得太满。”陈仲仰首望天,道:“若是在等严彬那五百人马,薛掌门大可不必再等了。即使这场雪崩没有封住他们,我们埋伏在峡谷之外的几百残兵也足够伏杀得他们片甲不回。”薛昌和欧阳斌同时色变,直至此时,他们才无奈地想起,原来重阳教也是可以有内奸的。陈仲的刀光再次洒下,两人却再没有力气去招架了。“陈仲!我来找你打架啦!”懒洋洋的声音悠悠传来,声音不大,但正在拼杀的双方人马竟全都听得清清楚楚。陈仲脸上的表情在刹那间变得非常古怪,似乎很想回头看一眼什么人,却又终于忍住。宝刀硬生生停在手里,再没有劈下去,眼睛漠然地盯着刀尖。好半晌才收起刀,看也不看薛昌与欧阳斌,径直向声音来处投去。李闲与司徒贝贝从远处御风而来,陈仲越过无数天山弟子,举刀直迎而去。慕容霜远远地望着,眼光逐渐迷离。这就是自己日夜憎恨着的男子么?每天午夜梦回,月光徒照四壁,心中凄伤之时,总是切齿地恨着,誓言要把这男子碎尸万段。为何见他出现,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丝毫没有想起冲过去实现每夜的誓言?他抽出了刀,刀上有奇异的黄芒,映照着白雪,亮闪闪的,很美。两人转眼间斗在了一起,陈仲的刀重若泰山,威猛无俦,就像个战神;而李闲的刀正在画着人世最美的图画,每刀都是那么致命,却又那么洒脱,好象雪中散仙。司徒贝贝带着笑,盈盈地立在旁边观战,神态轻松自如,好象根本没想过他会败一样。慕容雪又想起了多年前的深夜,姐姐在自己的耳畔低语——那个男子,善良而不古板,武艺高强却不凌人,人物风流却并不花心,和他走在一起,总是如沐春风,浑浑然忘却自己所在,只想钻进他的怀里心里,再也无分彼我。姐姐私奔那夜被父亲发现了,数百人将他们团团围住。那男子站在人群中,哈哈地笑,好象天下根本没有任何东西能困住他似的。姐姐偎依在他身边,小鸟依人。自己从没想过,心目中那豪爽如男儿的姐姐原来也有这样娇柔的时候。他动了,姐姐好象早就知道似的,也动了。两人就那么肩并着肩直突出去,足足伤了四十多个人,却没伤一命。远远传来一声清响,两刀狠狠地拼了一记,隐约看见陈仲和李闲都笑了,地上的冰雪扬了起来,把他们的身影掩得更加模糊不清。他的武功比那时候强得多了。慕容霜轻轻地叹了口气,曾经认为那是天下最强的武功了,连爹在他手上都走不过十五招。后来到了迷踪谷,见了师父,才知道天下的武功其实有多么渊博,但当夜那个在人群中潇洒地舞刀的身影,却始终烙在心底抹之不去。爹很怕他。把自己送到迷踪谷去,现在想来,也是为了躲他,怕自己步上了姐姐的后尘。可是忽然之间,姐姐死了。爹也死了。全家都变成了荒冢。除了去恨他,还能怎样呢?厉天?那只是个局外人而已。慕容霜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居然并不怎么恨厉天。每当陈仲提及自己会爱上李闲,心中都无比烦躁。因为自己无论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为什么不去恨厉天。陈仲一直很爱她,慕容霜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有时心想,嫁给他吧,不再理会什么李闲什么厉天,两人躲进谷里,去过无忧无虑的日子。可是,先不说自己对陈仲其实并没什么感觉,单说家族的血仇怎么办?迷踪谷弟子死伤殆尽的血仇又怎么办?九泉之下,怎么向爹交代,又怎么向师父交代?远处李闲和陈仲的交锋已经白热化了。刀气纵横下,随时都可能有人倒地不起。寨门的争夺战更是没有悬念,薛昌和欧阳斌独木难支,眼看支持不住了。慕容霜怔怔地想了半天,目光渐渐恢复冰冷。杀死李闲、重建迷踪,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吧?其他的事情,现在想不明白,也不该去想。“全军进攻!你们跟我来。”后面一句是对迷踪十二煞说的,说完这句话,慕容霜一马当先,向李闲掠了过去。“谷主!”慕容霜停下脚步,愕然望向身后的属下。这声“谷主”竟是十二人异口同声地叫出来的。“怎么?”慕容霜皱眉问道。“属下不明白。”十二煞之首的地鼠说道:“我们为什么非要与李闲为敌呢?”慕容霜长吁一口气,道:“李闲是我的仇人,我是你们的谷主。这就够了。”老三地虎高声道:“可是李闲根本没有想过要和我们为敌。”慕容霜冷冷地道:“何以见得?”“我们在开封大败,但重阳教却根本没有趁胜追击斩草除根,反而任由我们在谷中自在地生存。”地虎答道:“当时即使只是萧无语和蓝舒云两人进谷,就足够把我们杀个尽绝。”“那是因为他们不认识进谷的路!”“厉天认识!”慕容霜不说话了。地鼠续道:“这段日子我们几兄弟一直在商议,认为我们根本没有必要和楚梦这种叛徒妥协合作。李闲无意对付我们,我们大可以趁中原纷扰之时坐拥幽谷,徐图再起,甚至还有可能得到李闲的帮助而不怕背叛。反之,楚梦反复无常,我们和她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到时洒尽鲜血,也只是为人作嫁。”慕容霜冷笑道:“看来你们对李闲的观感很好。那次不杀之恩收效不错。”地鼠沉默片刻,忽然坚定地说道:“不瞒谷主。他虽对我们有过不杀之恩,我们也曾放过一次杀他的机会,已经扯平了。我们此举不是报恩,而是为迷踪谷、为谷主考虑。天下大势已经明了,北方不是一统于重阳,就是一统于天山。我们宁愿相信坦荡磊落的李闲,决不愿相信阴险狡诈的楚梦!我们再经不起又一次背叛了,望谷主明察!”慕容霜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力:“难道弟兄们的血仇,你们就不打算报了么?”地鼠艰涩地道:“是我们先去对付李闲的,我们战败是他的责任么?事实上我们报仇的对象该是楚梦。”慕容霜轻叹一声,闭上了眼,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幽幽地道:“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对李闲那么信任呢?他……真有那么好吗?”“杀啊!”寨门轰然倒塌,天山弟子潮水般涌了进去,薛昌与欧阳斌身上各自有几个大小不一的伤口,正汩汩流着鲜血,连包扎的时间都没有,失败已成定局。地鼠瞄了一眼,轻声道:“此时最佳的方案,是趁着战胜薛昌,我们借着兵权在手,随时准备反扑楚梦一口,以报大仇。此后隐归谷中,坐看谷外风起云涌,徐图重建迷踪。”慕容霜眼神有些呆滞,目光又投向李闲与陈仲交手的地方。司徒贝贝的神色已经轻松不起来了,紧张地握着玉笛,像是想上前帮忙,但在两人真气冲击之下,不但前进不了,还往后退了不少距离。李闲和陈仲脸上的笑意都不见了,神情肃穆庄严,眼睛像鹰一般紧紧盯着对方,寻找那一闪而过的破绽。“我……去和李闲谈谈。”慕容霜轻声说着,举步欲行。迷踪十二煞互视一眼,齐齐松了一口气。忽然之间,喊杀声从身后震天传来,众人扭头后望,数百身着劲装的黑衣人不知从哪里杀了出来,如狼似虎地向他们涌来,黑衣上炎阳的图案在着冰天雪地里显得如此的诡异,就像地狱中忽然出现的一群死神。阳光普耀,消尽冰雪?慕容霜和十二煞相顾苦笑。重阳援兵怎么会绕开雪崩封路、避过伏兵,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战局最关键的时刻?再看正攻进薛昌寨门的天山弟子们在喊杀声下,无不骇然色变,有些人连兵器都已拿不稳了;而薛昌一方无不精神大震,寨门前潮水般的倒退在刹那间静止下来,变得互有攻守。“援兵已至!弟子们振起精神,把这些叛逆斩尽杀绝!”薛昌两眼通红地大笑道:“胜利必将属于我们!”败兵们轰然应喏,声震九天。远处的陈仲听见喊杀声,心中一震,再保持不住决战时冰雪般的心境。刀法只微微一慢,此消彼长之下,李闲的刀已在眨眼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江乘风的大笑声在这时响彻全场:“苍天庇佑,炎阳重生!再不投降,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