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四月间,春暖花开,草长茕飞,田间地头到处是燕子双飞的影子,各类鸟儿的吱啾声不绝于耳,此时播种已过大半,庄稼人是不得一点空闲的,粗活细活总也做不完,从天亮到傍晚时分,除了吃饭时间,其他时辰几乎都是在田地里消磨。大牛爹无端得了那么多田地耕种,却一下子失去孩子们的帮助,倒也不显忙乱,有新媳妇在家看弟妹做家务活,潘二娘脱得出身来陪他外出打理农活,反而更得他意,也自知不能逞强,便都听潘二娘的,该花银钱雇人就花,夫妻俩只跟着做些开头收尾轻松活儿,但他那几亩心爱的鱼塘却非要亲自侍弄不可,潘二娘也不拦着,由他高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厚院里小乔和汪浩哲却是卸下了担子,三个学生已经收拾行装启程赶考去了,除了小乔还不放心城里的喜来登酒店,隔个三两天就跳脱跟大牛跑掉,汪浩哲出不得门,也只好安安心心地锻炼身体,坚持做康复运动,天气好不下雨的时候二虎会进院来,两人时而坐在木楼廊沿或小亭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时而拄着拐杖在院子里的青砖路上溜跶。大妞二妞都不在家了,小乔出门的时候就交待四蛟和三妞照顾厚院,终究是小孩子怕做事不牢,李秋香便不时牵了妞妞进来照看两个病号,做些洒扫的活儿,汪浩哲戴惯了帷帽就不打算摘下来,因而倒并不介意。相对莲花村庄户人家表面忙碌实则平静无波澜的安宁生活,城里喜来登酒店的火红热闹气氛却是让人周身血液沸腾,每天都沉浸在兴奋和欢快之中。小乔自己动脑。也督促大妞二妞他们多想多看多问,提醒他们不能用美食把客人喂饱了就完事,还得乖巧地多几句嘴,谦恭地问问人家有什么意见或建议,所谓取长补短。集思广益,新点子往往只在一闪念间就出现,用上了而且还用得巧妙。那就是金点子,产生的效果相当于赚了金元宝。潘家姐妹伶俐勤快,胆大肯干。乐于听劝。也肯开动脑筋,到喜来登一个多月,便样样事务摸透,熟悉得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把郑大婶喜欢得什么似的,她自己没有女儿,把两姑娘当闺女疼爱,最喜欢二妞。而她那位本来不愿意一起干的儿子冬哥,忽然辞了粮店二掌柜的职位,回到喜来登专心帮娘管事。郑大婶大喜过望,所有人都以为他这是看见自家酒店生意越来越好才肯回来。小乔却悄悄跟郑大婶说:“您家冬哥是看上我们家大妞姐了!”郑大婶嘎了一声:“不能吧?别看我这儿子从小穷养着的,却从来没正眼看过门口来往的姑娘,他今年十八岁了,去年初开始,人家媒人自己来,还有我托了人帮问,到他这里都过不了他的眼!”小乔笑道:“大婶,他不喜欢自然过不了,你不也很喜欢大妞这样的么?虽然皮肤不够白,可个儿高,健康结实,你何不问问冬哥看没看上我们家大妞姐?”“成!我问问去。你别说我还就看上这俩姐妹了,模样儿周正,圆脸儿紧绷绷红扑扑,像个桃儿般惹人,妹妹虽然年纪小些,个子可不小……嗯,按理说是先得问姐姐的!”其实小乔只是瞎猜,又不是神仙,哪能一眼看到人家心里想什么?不过无聊给冬哥寻个闷子玩玩罢了,这小子怎么说也是个少东家,早叫他帮郑大婶琢磨点事他说他很忙,现在又肯麻利儿辞工顺溜儿回家来是什么意思?却没料到几天后大牛从城里回来就急急忙忙四处找潘二婶,半带激动地说道:“娘,城里郑大婶请你去一趟,店里实在忙,她脱不开身,所以只好让你辛苦了!”潘二娘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变脸道:“那、那是为了什么?”“为大妞的亲事,冬哥和大妞要成一对儿!郑大婶问过他们两个,两人都点头愿意!”潘二娘发了好一阵子呆才说得出话:“我的儿啊,这是怎么说的?才去一个月,这就要跟人家议亲?可过年那会相看的那家刚请人来问,说要是觉得他家儿子合意,就订亲!”大牛急道:“哎呀娘!那可不行,大妞跟我说了:她愿意应下冬哥……找个事由把过年相看的那家回了吧!”“好,好!明儿娘就找人去回话,可这、这要是议了亲,大妞就得回家来了,怎好还在人家里住着?”大牛摆摆手:“没事的娘,你和爹去看了就知道,那是个酒店,一起干活的人七八个呢,后边大院两边有小侧院,大妞和小妞、三豹歇一边儿,大婶母子俩歇一边,分清楚得很!”小乔童言无忌随口一提,竟然成就了一桩姻缘,自己也感到万分神奇,一时忍不住去找冬哥,告诉他自己和郑大婶说过那样的话,如果他是因为孝顺而答应娶亲,那可要慎重考虑。冬哥的回答出乎意料:“我原没有这想法,但娘提出来,我认真想了一夜,越来越觉得大妞这样的女子才最适合我!首先她与娘有共同爱好,她们会处得很好,再来,我不喜欢弱女子,要娶妻就必定娶个健壮强悍能干的!所以我决定了,大妞若愿意,我就娶她!”冬哥的话把小乔雷倒:合着她只是起到导火索的作用?晚上临睡前照例把白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给汪浩哲听,却没敢把这件事告诉他知道,怕又招来他的训。潘二娘和潘富年抽空跑了两趟县城,因店里确实太忙,且郑家在花桥县也没什么亲戚,两家又一拍即合,一切从简,请来媒人证人互相交换信物文书八字就把婚事给定了,说好等到秋收后。冬哥下乡去迎娶,到时再办得热闹隆重些。定完亲冬哥反而不自在起来,问娘是不是该避嫌?若需要,他另找个地方上工去。郑大婶看了看害羞地跑回厨房忙活的大妞,笑对儿子道:“另找地方上工难道你就不回家?店里需要大妞儿。又不能放她回乡下,算啦,咱们又不是那些大户人家。讲究那虚礼做什么?迟早要做夫妻,在一块儿干活,天天见面熟稔了反而更好!”四月中旬过后。李秋香被确认怀孕了。潘二娘欣喜不已,叮咛来叮咛去,要她注意保养身子,家务活干不了就别干。小乔想给大牛道个贺,谁知他居然两天不露面,没给她这个机会。三位学生府试过关的消息传来,陈应景毫无悬念地得了第一,刘朋、陈应章表兄弟名列第五第六名。陈宅整整燃放了半天炮仗,陈财主特地依照孙儿信中的意思让陈管家给小乔兄弟送来一份大礼,其中竟然有二十两纹银。小乔大乐,把银子给汪浩哲看了。收起来,再翻翻礼盒里除了一些点心,都是些笔墨纸砚书本,说是附庸风雅,实则小气不舍得给好东西,撇撇嘴骂一声财主奸滑,好在总还算有点实用的,三四块好布料,其中两块绸缎颜色很鲜亮,便征得汪浩哲同意,把笔墨纸砚书本拿出来,挑了几样点心留着,整个礼盒一盖,抱着送去给李秋香,权当是给她的贺礼了。毕竟是乡下人家,新进门的媳妇未当家作主一切全凭婆婆作主和掌管,包括新婚收到的各样礼帛钱物,李秋香不能例外,虽说大牛在城里喜来登跑外务,得点酬金,但依着他那老实性子,肯定要先上交给娘,再由娘折回些零花钱给他,到李秋香手里自然不会多了。小乔看到李秋香作为新娘也就两三套新衣,办喜事时收到的布匹绫罗不少,光她知道的陈应章和刘朋送的就有好几块好料子,不知为什么不见她拿出来做衣裳穿,这样事如果是大妞二妞在家,她还好问,现在一家子都是男人居多,问谁?四蛟根本不懂这些,三妞又太小,汪浩哲给她的戒语是:人家家内宅事,不要多嘴乱问!现在又得了这几块布,都给她,做些好衣裳穿,进入春天以来,自己和哥哥都各做三四套春衫了,她提醒大牛注意衣着,在外的哥几个才有两套春衫置换,家里这几位,却还没见换上新的。潘二娘不在家,二虎在厚院,前院只有三妞和妞妞看家,小乔给了她们两包点心,径直走进大牛新院子里。大牛这时候是不在家的,不去城里也帮着爹在田头忙活。正屋虚掩的木门上大红喜字还贴得好好儿的,推门进去,就见李秋香歪靠在床头半眯着眼打盹,她今天没开窗户,屋里很暗,碎花帐子半遮着她的脸,显得她没精打采,缺少生气。睁开眼见是小乔,她露出淡淡的笑容,招手道:“来,过来!嫂子这儿有好吃的!”拿出一个纸包摊开,原来是她藏的果脯,有酸的有甜的,小乔捡了颗话梅含进嘴里说道:“是大牛哥给嫂子买的吧?”在小乔这样的小孩面前倒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李秋香目光温柔,微笑着点头:“嗯,我胃口不好,想吃酸的甜的果儿,他从城里带回来。好吃吧?说是有钱人家常去的那家店里买的,贵着呢,三妞和妞妞来了我只给她们一人含一颗,不敢给娘看到,怕会说我们乱花钱!”大牛只是憨厚,并不笨,有样会学样,带他在城里转几圈下来,他也能分辨出什么东西算好什么东西不太好。“大牛哥是谁啊?他有本事挣钱了,定是最疼你,只会给你买最好的!现在花点钱不怕,你有身子了嘛,想吃啥就吃啥,二姨说的!”李秋香笑了:“话是这么说,也不能太过份,我懂得,上有老下有小的,我们得节俭!”小乔见她瞅着礼盒却不问是什么,便把盖子打开:“这是人家送给我和哥哥的,点心你留着慢慢吃,刚才分些给妞妞了。我和哥哥春天衣裳足够多,夏天的已经订做,用不着这些衣料,给嫂子吧,做两身好衣裳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像新娘子嘛!”李秋香欢喜地翻看着布料,手顿了顿,却又推回来:“还是留着吧,以后阿浩表弟娶媳妇,再给弟妹!”“切!那得猴年马月啊?早旧了去。嫂子留着,以后我若遇到这种柔软的棉布还给你拿回来,你收着,等小侄子生出来给他做衣裳,这些绫缎颜色挺好,你穿吧!”“那个……这,怎么好?”“嫂子收着吧,平日你辛辛苦苦替我们洒扫,我可没说客气话!”“那就,谢谢表弟了!”“嗯!嫂子可要打扮漂亮些哟,你瞧上次来的那位莲表姐,她多会搭配衣裳啊!嫂子打扮起来不比她差,有一句话说:天下没有不美的女人,只有懒得打扮的女人!”李秋香呆了呆,呼吸一窒,抓住小乔的手:“表弟你告诉我,你大牛哥他、他是不是天天见那位莲表妹?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他不把你当小孩,我也和他一样……你不怕告诉嫂子,我、我们已经做了夫妻,我自是要为他着想,他心里忘不了表妹我可以谅解,可是不要做错事,现在还不能沾惹她,她未婚夫家要知道会闹起来,咱们家理亏!”“嫂子觉得大牛哥还和莲表姐有来往?为什么不直接跟大牛哥说个明白呢?如果大牛哥真的还跟莲表姐有往来,嫂子怎么办?”“你太小不懂得,夫妻间有些话能不说就不要说出来,会伤人心的!”李秋香擦了擦眼睛:“我没看错他,他是个好男人,对我也很好。我终究是后来才嫁给他,他们前头认识了那么多年,情深是肯定的,可断了就是断了,如果还有来往,这是要拉着大牛往火坑跳啊,我去找她,想害我丈夫,绝饶不了她!”小乔笑了:“嫂子真厉害!你放心吧,大牛哥是有担当的,他不会让你失望。莲表姐算什么,怎比得咱们贤惠能干的大嫂?大牛哥在城里忙得团团转,有时半夜还要赶着去联系新鲜稀奇的菜源,稍慢些就会被别家酒店抢走,他哪有那心思和功夫见她啊?”李秋香怔了一下,眼睛越来越亮,唇边一朵笑意慢慢绽放,整张脸刹时变得明媚生动起来,刚刚还笼罩在身上的阴郁气息全然不见了。(未完待续)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