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皇帝和德妃,太后对身边的黄嬷嬷问道:“玉屏儿那边怎样?”黄嬷嬷笑道:“玉屏小姐聪明活泼,模样又俊俏水灵,深得端王爷喜欢!那日从广宁寺出来,端王爷就一直陪护着玉屏小姐,巴巴儿从城外青秀山送回城东翠玉街,就差没跟进门去了!太后您是没看见哪,玉屏小姐扮成少年郎,那小模样儿真正是抓人心,满大街的人都盯着看,看也看不够的!”太后满意地笑:“哀家说什么来着?这天下美人无数,不独只有一个端王妃!倒是疏忽了一点:端王常年在外带兵,身为将帅,手下多的是惟命是从的将士,因而他看着温婉娴静听话柔顺的女子只觉平常,那些稍微有点刁蛮会撒娇、伶俐活泼的,倒是合了他的心意!”黄嬷嬷连连点头:“太后说得对,是这个理!玉屏小姐好着呢,笑魇如花,声音清脆甜美,老奴看着,竟有几分像端王妃呢!却比端王妃还要高壮、还要精神!与端王爷骑马并行,啧啧!活脱脱一对金童玉女!”太后笑咪了眼:“咱们周家是什么门庭?百年大族,世代书香,历朝元老勋贵,周家的外孙女儿,怎会比黄家姑娘差?那黄家算什么?祖上不过是小将官出身……端王妃不会骑马吧?”“老奴让人查问过了:端王妃不会骑马,出门就要坐车坐轿,身子娇弱着呢!”“嗯,好!你刚才也听见了。端王妃仗着怀有端王子嗣,恃宠生骄,要端王那般哄着,男人哪有这许多耐心?勉强为之,也是为肚子里那点骨血,一次二次没话说,三次以后你看他烦不烦?女人太不知好歹。男人便离远了,只怕这会子已生厌了呢!玉屏儿此时出现虽说迟了些,却还来得及!”太后又道:“端王妃说是小时候就与端王遇见过。玉屏儿岂不是一样?还得着端王赠的生辰礼,是个荷包儿,那可是个信物!玉屏儿自小就会骑马。还会射箭,过几日皇帝要带皇子们出城进山狩猎,到时让玉屏儿跟着一起去!在野外住着好几天呢,得教她看准了,抓住机会!”“老奴这就教人去传话!”受到黄嬷嬷捧夸、太后口中盛赞的玉屏儿,大名蒙玉屏,十七岁,来自明州,出身望族,明州最有名的两大世家之一蒙氏。是皇后的母舅,也就是说,蒙玉屏拐个弯,便算是太子、端王的表妹。她也是周家的亲属——太后二哥嫡亲的外孙女儿!身份有些微妙,但毕竟父系为大。蒙氏家族除了与周家有这点姻亲,其它没什么利害关系,且蒙玉屏父亲早在她六岁时便在官位上病逝,其母周蒙氏原带着一双小儿女住在周家,后被蒙氏族人接回明州老家,便一直隐居在深宅大院里。晋王事败,周家全族被驱出京城,贬为贱民,倒是没影响到她们母子。当年赵瑜也见过蒙玉屏,六岁的玉屏刚刚丧父,小小的人儿一身素服,神情凄婉,站在衣着华丽的周冰雁身边,是个鲜明的对比,赵瑜和周冰雁对奕,偶尔有棋子落地,小玉屏跑去捡起,便得着周冰雁一声夸奖。下完棋,周冰雁将头上一枝滴珠金钗拔下来送给蒙玉屏,说:“今儿是表妹生辰日,我给你这个,留着日后再戴吧!”玉屏接在手中,说了声多谢表姐,爱惜地把金钗收进袖里,抬头见赵瑜看着她,便有些羞涩地朝他笑笑,她对赵瑜不陌生,父亲去世后,当时的楚王妃因叹怜表弟英年早逝,将表侄女蒙玉屏接在楚王府住了一个月,她天天见着赵瑜,赵瑜却因她是小孩儿,并不多加留意。赵瑜虽身为男孩,却也懂得人家生辰日是要送点什么的,便往自己身上看了看,顺手解下腰间一个荷包打开瞧瞧,双手递给她:“里边有银子,你想要什么,让人给你买去吧!”周冰雁捂着嘴笑:“你这样倒也实在,想都不用想,直接送银子就好!”暗夜沉沉,此刻城东翠玉街一处宅子里,蒙玉屏穿一件杏红软缎丝棉袍子,坐在临窗暖榻上,斜倚小矮桌,托腮盯着一盏精巧的六角风灯出神,粉红俊秀的脸上不时露出一丝甜甜的笑意。六岁的孩童能有多少记忆?她不太记得赵瑜,经冰雁表姐提及,才依稀想起一个人影儿,但当她看到高大英俊的端王时,就全部记起来了,他的浅笑,他的声音,他赠送的生辰礼,瞬间都浮上脑海!天生丽质,难免骄傲自许,她曾经发誓绝不为妾,但此刻听着太后派来的人教导叮嘱,要她遵从旨意,尽力讨得端王喜欢,做成端王侧妃甚或侍妾,她不但毫无反感,激动的心情竟是无法抑止!她爱上端王了!愿意为他放下一切自尊,暗自庆幸太后找来侍奉端王的人是她,而不是别人!她几乎忘记了父亲的长像,许多年前一家子在京城里的生活,也是印象模糊,但她记得外祖父的家,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与明州老宅子的简朴陈旧如同天上地下,那一种华贵豪奢时时出现在她梦境里,她很想念京城外祖父家,盼望有朝一日能重回京城,可随着年龄增长,了解的事情越多,她的希望便越渺茫,最后逐渐幻灭于无形。周家已破败,蒙家攀挂着高家,依然是名门望族,在明州地位矜贵,但蒙家子孙昌盛,族中叔伯们在前头当家作主,权贵间往来只凭他们几张脸面,有好处只会先轮到他们的子女,像蒙玉屏姐弟这样早已失去父亲的孤儿,族人除了管吃饱穿暖,一同送入族学识字。女孩儿到年纪帮着寻一门过得去的亲事外,再不会有别的考虑。比如想给弟弟买些好点的笔墨纸砚,添件特别的衣裳、想吃口新鲜别样的吃食,比如走亲访友,比如郊游踏青吃斋上香……这些,都只能想想,提一句都招嫌的。她满十六岁了。容貌可自夸,在族中姐妹里数一数二,因着小时候特别聪慧。当官的族伯让她去陪着不爱读书的堂姐识字,特意请的西席单独教导堂姐,还有教礼仪规矩、女红的妈妈们。最后还有女镖师来教骑射,两年后堂姐嫁去大将军家,而她也获益匪浅,大堂姐多数没学会,她倒是样样精通。但容颜出众、才貌双全有什么用?她没有露面的机会,上边未出嫁的姐姐还有好几位,好亲事轮不到她!做梦也想不到,隔了十年,娘又能带着她和弟弟回到京城!娘哭了好久,说还是至亲骨肉疼爱惦念自己。娘家的姑祖母始终没忘记她!娘的姑祖母,便是宫里的太后娘娘!派人将她们母子三人接出明州,安置在翠玉街的大宅子里,十四岁的弟弟欣喜若狂,爱读书写字的他拥有一个大大的书房。满屋的书籍,文房四宝都是珍贵之物……娘说,会送弟弟进京中最负盛名的文华书院读书,文华书院那是什么地方啊?专门出状元、榜眼、探花郎的地方!一个身穿蓝色团花夹袄、身材微胖的中年女人走进来,手上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碗银耳莲子甜汤。中年女人把碗送到玉屏面前。带了宠溺的口气,笑着说:“快趁热吃罢,晚饭也没吃多少,这魂儿都不知跑哪里去了!”蒙玉屏拿起白瓷汤匙,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甜汤,轻声道:“娘,我真的能做端王侧妃吗?听说端王妃很是美丽动人,又是忠义侯府的小姐,我不如她罢?”“我的儿,太后娘娘是谁啊?皇宫里最大的长辈!她说能,你便能!似你这般花容月貌,一脸的福相,谁不说你生得好?又自小习学六艺,与端王早就认识……怨只怨咱们来迟一步,不然,只怕端王妃便是你来做了!”周蒙氏抚摸着女儿的鬓发,略带点伤感:“黄家小姐运气好了一点,那忠义侯虽是勋贵,也是新近才封的,之前他还只是个三品官儿呢,怎及你外祖父当年,正二品的御史……即便不提周家,咱们蒙氏也是名门望族,是皇后娘娘的母舅!你父亲满腹经纶,当年参加科考高中榜眼,做了京官,可惜他福薄命短,留下母子三人,这些年你也知道,家里没有个出头的人,难哪!如今幸得有太后扶持,你进了端王府,以后你弟弟便能有个锦绣前程!”说起这些,蒙玉屏神情黯然,拉着周蒙氏的手,低声道:“娘,让您受苦了,女儿以后一定让娘过上好日子!”周蒙氏笑得舒畅:“好!好!我儿最是乖巧!怨不得皇后娘娘、当年的楚王妃喜爱你,把你带在身边教导了一个多月!可惜皇后也和你父亲一样福薄,去得太早,不然,你岂不是早有桩好姻缘了?你高家表姐做了太子妃,听说是皇后亲自挑的,人才并不算拔尖儿,可叹那时你还小,你叔伯们又阻着不许咱们娘几个露面……我儿这样的美人,才真正是做王妃的好人选!”蒙玉屏眨着明亮的双眼:“我那天见着赵瑜哥哥,报了姓名,他也还记得我!笑着说:捡棋子的小丫头,长这么大了!我就跟他说,我也会下棋,说不定还能嬴他,他更高兴了!”周蒙氏含笑点头:“端王喜欢下棋,尤其钦佩棋艺好的人,你冰雁姐姐教了你这些天,你可都记住了?到时也别教端王输得太惨,让他下不来台,可不大好!”蒙玉屏哧地一笑:“哪能呢?我没那样笨!娘,我与端王说好了,哪天有空去端王府玩,到时我与他下棋!”周蒙氏眼睛发亮:“他说了请你去端王府?”“嗯,他送我回家,我们一路上说了很多话,我请他进来喝杯茶,他说还要去办事,我便试着说哪天去他王府拜见端王妃,他停了停说,等王妃有空再邀我!”“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王妃每日在府里又不做什么,她几时没有空?”周蒙氏收起笑容:“儿啊,你可要把太后与你说的话放在心上,有太后为你撑腰,端王又喜欢你,这个侧妃,你一定得争取到!”蒙玉屏微微叹气道:“娘,您和太后有些太着急了,岂不闻欲速则不达?这个却是急不来的!女儿知道该怎么做,您不要催,也不要多话,由着女儿一步一步走,总之,给您弄来一个王爷女婿,为弟弟谋一个好前程,让娘享尽荣华富贵,就是了!”“好孩子,有你这份心思,为娘知足了!”周蒙氏掏出帕子拭泪:“我们周家原先是何等显赫……为娘的自小也算享受到了富贵,如今只愁在你能有个安稳富足的落脚处,你弟弟能有个好前程……当年你们还小,外祖父是多么地疼爱你们,自是不能记得了,蒙家硬要接了我们母子回明州,过那清苦日子!说起来,也幸归我带了你们去明州,未牵扯进周家这一场劫难里,如今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有太后在,咱们再稍做些努力,若能将你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们弄回京城,不受那奴役之苦,便是好了!”蒙玉屏微皱起眉:“娘,外祖父他们,可是犯了重罪呢,只怕没那么容易减罪!”周蒙氏握紧女儿的手,盯着她的眼睛,用耳语似的声音说道:“只要你能做端王侧妃,便有希望!端王如今是众皇子中最得皇帝宠信的,手握重权,太子也不及他……连太后都说,将来这天下,不定是谁的呢!端王这般年纪了没有子嗣,岂不盼着儿女?他不但会疼人,又最怜自己的子嗣,端王妃肚子里的孩子都还没生下来呢,他便为端王妃做下那么多事!若是你得了他的宠,为他生下孩儿,他也能如此待你!”蒙玉屏脸上现出羞色,轻声道:“女儿知道了,娘放心,女儿喜欢端王,便不是为了谁,也自会去争取!”周蒙氏这才满意地松口气,含笑道:“那快歇了罢?明日还是晴和天气,早早起来往福临街上转一圈,或能遇着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