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瑜很清楚,太子刚刚解禁,宗人府还未进行第三次问讯,弟弟返京得到允许可以去郊外相迎,如今皇宫内苑连荥阳都被禁入,父皇赐宴,必定不肯召请太子进宫!但此事总要化解,迟一日不如早一日!皇家父子心知肚明,太子若不清白,就此被定罪,那等于是宣告死去的皇后也有罪,且罪不可赦!皇帝否定了高皇后,从前的夫妻恩爱,情深意重,在世人眼里便都变成了假像!他可以听信德妃母子几句话,凭几张虚假的供词,废弃太子、怪罪死去的发妻,倒是替爱妃和三个未曾谋面的胎儿伸了冤,得到德妃和庄王、仁王更加贴近的拥戴,但同时也丢弃掉珍惜了半辈子的与皇后共有的那份情爱,和辛苦培养长大、父子相亲这么多年的三个嫡子女的心!至高无上的皇权柄始终在他手里,曾经如此深重的夫妻情、父子情当真说弃就能弃了么?不能、不愿意相信父皇真能硬得下心。赵瑜沉思不语,两个小男孩左右各据一边,也不作声。约莫半盏茶功夫,两名内侍匆匆走进仁和殿,对赵瑜行礼禀道:“皇上有旨:请端王殿下与二位公子速至仁寿宫……”赵瑜对内侍道了乏,俯身去抱孩子,赵炜却绕开:“雯儿走了,抱哥哥吧,我跑得快!”赵炫拔腿跟着跑:“我比你快!”赵炜自小饭量大,健壮结实,长得快,个头赶上赵炫了,看着两个小孩儿在前头赛跑,赵瑜不由失笑:雯儿爱撒娇,平常不肯多走,总要他抱,他也习惯了抱一个走路。到底是男孩子要强,两个儿子不需要他抱。雯儿!赵瑜眉心一跳,猛然加快脚步赶上两个儿子:只顾想事情,竟忘了女儿才从江南回来。她小脑袋里未必还存留婴孩时期的记忆,懂事以后第一次见到皇祖父,能有几分亲近?却肯跟着皇祖父坐车离开,未见父亲和哥哥们跟着也不吵不闹!赵瑜的心顿时软作一团,从小捧在手心的乖女儿,以为她什么都不懂,谁知她一直在留意听父子俩说话。小人儿**聪慧,闻嗅到祖父与父亲之间的不愉快气氛,她害怕了,怕祖父生气,怕父亲吃亏,本能地把祖父拉走!她宁可自己担惊受怕,不要父亲有半点危机!小哥俩比谁跑得快,赵瑜是牵挂担心女儿。父子三人疾风般赶往仁寿殿,两名传信的内侍紧走快跑还是被远远甩在后面,不禁抓头:至于么?皇上吩咐端王若是不痛快。就给他说两句好话,好话都还没说呢,父子三个就跑得飞快,合着刚才是故意摆谱给皇上看的?唉,也就是端王了,这么多个皇子中,皇帝顾虑过谁痛快不痛快?赵瑜走进仁寿殿,早有多人到来并已准备入席,他目光所及,依次与众位宗亲兄弟、朝臣们作揖为礼。脚下不停,一直走到上席,朝正位上的皇帝躬身一礼,刚说得一句:“儿臣见过父皇!”就看到皇帝身边冒出个扎着双抓髻系着粉红珍珠串的小脑袋,正是女儿赵雯,笑嘻嘻举着个鸡腿冲他晃了晃。又沉了下去。赵瑜哭笑不得,这精灵小鬼,躲起来啃鸡腿呢!皇帝也朝他挥挥手:“雯儿自有人照看,你自去吧,众人都为你而来,好好敬几杯酒。炫儿,带炜儿找你师傅去!”赵瑜看着赵炫拉了弟弟走开,也不等内侍来引,很熟练地东绕西绕,在东北角找到个地方坐了下去,正要细瞧他们边上都是些什么人,忽听殿外几声传报格外清晰响亮:“太子殿下到!”“荥阳公主、成驸马到!”殿内静了一静,很快又恢复原来轻微交谈着的嗡嗡声响。赵瑜目光平淡地往门口扫看一眼,仍像刚进来时那样,面带微笑与众人点头致意,由内侍引领走向自己的位席坐下。待众人都坐定,皇帝举杯开宴,酒过三巡,端王敬过父皇,再向大家敬酒,之后底下众人便可以举杯互敬邀饮,陆续有人向端王敬酒,端王一一答谢,行走在席间,顺理成章地和太子坐到一起,因是临时赐下的接风洗尘酒宴,召请的多是皇家人和宗亲,只有少数朝臣,因而未作太多拘束,众位随同来的王妃、公主可同席,荥阳公主在成驸马陪同下,也走过来向太子、端王敬酒,兄妹三人就像往日在宫中聚会那样,相互礼让坐下,微笑着从容叙话。皇帝朝他们看了两眼,第一眼目光深沉,难以探测其意。第二眼平淡多了,见他们未散,就叫身后内侍将御桌上两碟菜品送去他们席上,兄妹三人赶紧起身,一齐向父皇谢恩。底下众人看在眼里,神色各异,内心也各有想法。排在下方席位上坐着的庄王、仁王十分安静,兄弟俩默不作声地慢慢吃着喝着,仁王不时与邻坐宗亲举杯共饮,借此观察太子和端王,眼角余光也在密切注视着皇帝的神情举动。敬王等人走去和端王敬酒叙话过后,轮到庄王和仁王。一切都在平和的气氛中进行,端王客客气气,庄王、仁王恭谨有礼,按照皇帝的意愿,兄友弟恭,给人的感觉很不错。仁王笑着对赵瑜说道:“德妃娘娘得知四哥回京,很是高兴,也想来看望四哥、四嫂和侄儿们,但娘娘居于中宫,每日打理后宫事务,又要照看病中的皇祖母,一时竟抽不开身,望四哥莫怪!”赵瑜淡笑,声音和缓轻松:“德妃娘娘辛苦!绮春宫虽是偏殿,到底不适合她,德妃本性喜清静,未必应付得了后宫纷乱!说起来原是我的错,她在德润宫过得平稳安乐,偏叫我请出来主持婚仪,让父皇觉得她很有才干,这几年吵吵闹闹的,若为此累坏,岂不是我的罪过?我是不是该想个法子,还她清静日子?”赵瑜边说边斟酒,再次举杯,仁王被动地与他共饮第二杯,淡漠而清冷的目光瞬间交锋,一触即收,庄王无语,仁王微微色变,见有人上来敬酒,兄弟二人即走回自己的席位。小乔歇得两日,养好精神,随赵瑜再次进宫拜谒长辈,给太后、德妃娘娘和后宫辈份高些的妃嫔各送上江南土仪和各式精美礼品。皇宫内苑西北角的冷香宫,一个静寂却不失奢华的宫院里,正厅堂上也端端正正摆着一份厚礼,江南各种珍稀土仪、苏杭著名织坊出的绫罗绸缎、细纺绢纱,品质上佳,花色独一无二,还有南珠、宝石美玉,琳琅满目,大大小小的锦盒整整装了六个!一位三十岁左右,肌肤如雪,容貌艳丽娇媚的紫袍女子慵懒倚在软榻上,以手支颔,微皱一双秀美的黛眉注视着案桌上的礼盒。一名彩衣宫女脚步轻捷地走到面前,蹲身行礼道:“启禀梅妃娘娘,陈少夫人到了!”实际年龄已经四十多岁的梅妃,美目依旧明亮如星,浓密的眼睫毛长而微卷,扑闪了两下,脸上绽放出迷人笑容,姿态优雅柔曼地伸出一只手,旁边侍立的宫女立即上前将她扶起,另一名宫女蹲下为她穿上绣鞋,她滑下软榻,俏然而立,身段婀娜多姿,如杨柳扶风,又似荷枝舞动,步履轻盈飘逸,款款向殿门走去。传说中刁钻任性的梅妃却有着一把柔媚入骨的甜美嗓音,语气轻缓娇怯,若不看人只听其声,还以为是个十七八岁未经世事的青涩少女:“这丫头!才见过本宫几天,又来!都快生了,还四处乱跑,非得要本宫陪她,真怕了她!请进来吧,千万仔细服侍着,慢慢走,莫着急……”宫门处,端王府王驾缓缓驶离,赵瑜揽着小乔倚靠软垫,夫妻俩喁喁细语。小乔笑道:“人说知子莫若父,你和太子倒是厉害,反过来,变成知父莫若子了!”赵瑜也笑:“无可奈何,只好作此谋划,不然怎么办?那些朝臣吃饱了没事做,整日逼着父皇立后,宫里又有太后相助,若无意外,德妃必能成功扶上后位!德妃做了皇后,仁王羽冀初成,他自认可以名正言顺与太子争位,会变本加厉,到时生出的麻烦就更多了。原本对德妃倒没有什么成见,如今绝不可以!不管出于何种理由,她出卖母后这一条便不能原谅!虽是父皇暗许打压太子,但仁王如此肆无忌惮,手段狠厉,哪是对付兄弟?摆明了把我们当成相杀的敌人!这样一个阴险对手得逞,我们便再无安宁日子,稍不留意活路都被他堵死,岂能容他?后宫那些新晋美人多数是太后安排的,来历不明,父皇宠着玩而已,绝不肯付出真心,她们还没有能力、不够资格争后位,唯有梅妃可以!只需要她露个面,德妃就得回德润宫去养着!”小乔惊讶不已:“你,如何能这么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