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面前一个陌生的男子,玉身挺立,一袭月白色的长衫,款款站在丛丛花火之中,似九天之上,翩然落入凡尘的谪仙,望之令人神摇目夺;尤其是那一双水漾的眸子,清幽婉转,深邃如古潭,哪怕只是不经意的斜睨,都仿似凝着潋滟的波光,动人心魄;眸底深处的一抹温润,仿佛远山上萦绕的飘渺云雾,脉脉含情,如梦如幻,似拥有蛊惑人心的魔力,一眼望进去,便足以深陷,不能自拔……饶是平日里见惯了淳于焉那只妖孽的俊颜,此时此刻,安若溪却也不由的为面前的美色所惑。相较之下,两人虽是一般的俊美绝伦,但淳于焉气质里透着的更多的是一个“冷”字,而面前的男子,却从骨子里泛着一股“邪”气……仿佛一举手一投足之间,便可轻易的勾、引着人心的沉沦……有毒……脑海里蓦地闪过这个词,这便是安若溪对面前男人最贴切的评价……没错,这样一个男人,就像是开在阳光下的妖娆罂粟,美丽不可方物,诱人靠近,但一旦沾染上,便再也戒不掉……女子肆无忌惮的目光,从头到脚,将面前的男人打量了个遍,一双澄澈透亮的眸子里,有诧异,有欣赏,有赞叹,却唯独缺乏那一抹本应有的痴念和迷恋,冷静而陌生。男人一双水润的桃花眼,微微眯睒,似闪电般划过一线精光,转瞬间却已不动声色的敛去,仿佛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深深望住对面女子的黑眸,如同被人缓慢的浸入往昔无穷无尽的哀伤潮水里,薄唇轻启,清润的嗓音,似流水滑过落花,倾泻了一地的缱绻,说的是:“……汐儿……你还好吗?……”这清浅而迟缓的六个字,似越过千山万水,在心底辗转反侧,打断了,再一针一线的缝起来,揉碎了,再一粒一粒的重新粘合,沉重的像坠在深不见底的悬崖里,又仿佛随时会轻飘飘的浮上云端……余音袅袅,丝丝缕缕的钻进安若溪的耳膜里,只觉无限款款,浓情密意,缠绵悱恻,荡气回肠……都一并揉进了这短短的六个字之中……作为一个聆听者,安若溪的心头都不由的一恍,神思轻荡,说不清是怎样的滋味。等等,他刚才说……汐儿……飘飘然的瞳孔,似陡然见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倏然睁大,安若溪堪堪望向面前的男人,清亮的嗓音,犹带着三分的飘忽和不确定之感,开口道:“你刚才叫我‘汐儿’?……我们以前认识吗?……”女子晶莹剔透的一张小脸上,此刻满是疑惑和好奇的表情,澄澈透亮的眸子,如盛着一汪淙淙的清泉,令人一眼便可以望到底……眸色一深,男人如画的瞳孔,刹那间掠过大片未明的浮光,然后在瞬时尽数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化不开的哀伤似水。“……汐儿……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心头一跳,安若溪的内疚之感,像被点燃的小火苗一般,蹭蹭的往上升。“我……你大概也知道吧……我之前因为落水,撞伤了脑袋……醒来以后,连我自己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我不是故意不记得你的……”安若溪只觉又是尴尬,又是讪讪,嘴巴吞吞吐吐,砌词遣句,心虚的解释着她之所以“不记得”面前男人的缘由。是谁说谎言一千遍,就变成了真理?关于“失忆”这件事,由于说的太多,安若溪自己都几乎认为了这就是事情的真相,但今时今日,面对着眼前这妖孽一样的男子,一向伶牙俐齿的她,此刻却也不由有些语滞。男人千回百转的只言片语,仿佛拥有令人难逃的杀伤力,本应是问心无愧、理直气壮的解释,却让她自觉不记得眼前男人是何方神圣这件事,仿佛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男人清润悠远的明眸里,划过一抹讳莫如深的精光,望向面前女子的瞳孔里,暗流汹涌。此时此刻,站在自己眼前的女子,除了一张脸,与从前的沐凝汐毫无偏差之外,神情、谈吐、包括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的一种气质,都跟从前判若两人……诚如这数月来,他所听到的一切传闻一样……双眼微眯,男人如夜色般厚重漆黑的瞳孔,深深的凝在面前的女子身上,仿佛要就此穿透她晶亮的眼眸,直望到那深不见底的灵魂深处一般。眸色一沉,男人瘦削的薄唇,缓缓张翕,似要开口说什么一般,安若溪觉察了,心底竟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紧张之感。就在这时,眼前却突然闯进一抹艳丽的身影,但见一名身着粉红宫装的女子,似蝴蝶寻到了花蕊一般,翩翩的停在了男人的面前,同时,娇软的嗓音,脆生生的唤道:“王爷……”安若溪咀嚼着这“王爷”二字,脑子里拼命的想将面前的男人跟淳安国的几位王爷对号入座……印象中,上次赴宴的时候,这淳安国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几位王爷都在场啊,并没有见到这么一只夺人眼球的妖孽啊……“王爷,原来你在这里,叫臣妾好一番苦找……”正胡思乱想间,却听得那宫装丽人半是娇嗔,半是哀怨的埋怨着面前的男人。说话间,女子的一双明眸,却是凌厉的在安若溪的脸上扫过,充满了警惕和敌意。这就是找一只妖孽当老公的下场了,随时随地都要防止着别的女人会同她一样,被男子的美色所惑,从而上演夺夫大战……煞有介事的在心底感叹着,安若溪的嘴角,却不由的扯出一抹不能自抑的笑意,就像是想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一般,倒影在对面男人漆黑如墨的瞳孔里,似搅乱了一池平静的湖水,荡漾开一圈轻细的涟漪。那宫装丽人并非傻子,察言观色,已然发现了不妥之处,早在她嫁给身畔的这个男人之初,便得知他的心中始终藏着一个得不到的异国女子……难道竟是眼前这个清丽娇俏的女人吗?一念及此,落在安若溪身上的眸光里,便不由的多了几分如临大敌的防备滋味。但她一向善解人意,知王爷平日里最讨厌的就是女子之间争风吃醋的伎俩,为防因此惹恼了王爷,只得将那冲撞在口边的满腔质问,给生生的压了回去,却也是马不停蹄的转口道:“王爷,淳安国皇上已经在流香水榭里摆好了宴席,王公大臣们也都到齐了,我们也赶快过去吧,别让人久候……”安若溪为着那一句“淳安国皇上”而不由的心中一动。看来面前的男人和女子并非淳安国的王爷,那他们就是……“你是靖远国的七王爷?……”安若溪下意识的冲口而出道。便听男人清润而悠扬的嗓音,徐徐开口道:“本王正是……汐儿你可有丁点记起本王吗?……”语声渐低,男人微带暗哑的嗓音,低沉之中,透着一抹无以言说的性感。安若溪脸上挂着的笑意,便不觉有点僵。老实说,她除了知道,今天的大摆筵席,就是为着眼前的靖远国七王爷之外,其他一概不知,就连这七王爷的姓名,她也只知他复姓端木,至于名讳到底如何,就不得而知了,都怪那个淳于焉来之前也不给自己科普一下,弄得她现在尴尴尬尬的。那“汐儿”二字,叫的如此的自然与亲昵……不知从前的沐凝汐,与眼前这位靖远国七王爷,过往有着怎样非同寻常的交情……还真是让人想入非非,充满了好奇呢……“这个……暂时还没有……”讪讪一笑,女子晶莹剔透的小脸上,此刻半是尴尬,半是迷惑,生动而鲜活的表情,毫不掩饰,让男人不动声色掩饰的一颗心,似一根琴弦,不经意的被轻轻拨动。男人面如冠玉的脸容上,清浅的泛着丝丝缕缕的失落之感,让安若溪不由的又似做错了一件十恶不赦的坏事般内疚。“不如这样呀……我们重新认识……我叫……”堪堪的就要将名字说出口,却听得一道急切的声音,远远传来,“娘娘……”安若溪下意识的顺着声音看去,便看到一个小厮的身影,急匆匆的向这边奔来,心中不由一动,认出他乃是今早与他们一起进宫的,在淳于焉身边服侍的小厮,名叫四顺。便见那四顺在距离安若溪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恭谨的行了一礼,气也来不及喘一口,便开口道:“奴才可找着娘娘你了……”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支撑不住的,大口呼吸着空气。安若溪待他休息了须臾,终是忍不住有些焦急的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吗?”她不经意间流露的关切,让对面的男人眉心微蹙。便听那唤作“四顺”的小厮,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王爷让奴才过来请娘娘过去流香水榭呢……王公大臣们都已经陆续到了,王爷见娘娘你一个人出来了这么久的时间,不免有些担心……而且王爷知道娘娘你不熟悉皇宫的地形,一会儿回去,铁定会迷路,所以特意让奴才过来给娘娘带路……娘娘,我们赶快回去吧,别让王爷等的焦切……”这四顺语声噼里啪啦的讲了一大堆,虽然对他口中的“担心”、“焦切”的字眼,用在淳于焉那只变态的身上,有些令人怀疑,但至少那只变态还记着她,这一点假不了……意识到这一点,安若溪的心底,竟不由的漫延开星星点点的暖意,就像是吃了一块麦芽糖般,说不出来的甜滋滋的味道。心思微恍之间,却突然想起另一桩事来,不由开口问道:“对了,皇后娘娘呢?她约我在这里见面的啊?……”“奴才刚才过来的时候,还见着皇后娘娘在流香水榭呢……”便听那四顺回道。“啊?”安若溪难掩满脸的惊讶。这皇后娘娘在搞什么鬼,把她引来这里,自己却不见踪影……然后那个靖远国七王爷却好巧不巧的出现在这里……难道……下意识的望向对面的男子,却正与他一双含情带意的桃花眼相对。男人仿若能够看穿她的疑惑,薄唇轻启,开口道:“其实这件事,不能怪皇后娘娘的失约……本王在这里偶遇皇后娘娘之际,她正临时有事要离开……是本王私心里希望能在这里见到汐儿你……所以自告奋勇的留下来为皇后娘娘转达……只是待真的见到了汐儿你……本王还是不由的将一切事情都抛诸了脑后……汐儿你不要怪本王才好……”低沉悠远的嗓音,徐徐划过,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凝着无限的缱绻,浓浓情意,尽数隐匿在那些欲言又止的语声中,忽隐忽现,撩人心魄。面对着如此一个男子,教安若溪如何狠得下心来怪责?“呵呵……没关系……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尴尬的讪笑着,安若溪在心底将自己狠狠鄙视了一番,即使明知他的出现,未免太过巧合,却也无从追究。“娘娘……王爷还在水榭里等着您呢……”便听那四顺适时的开口提醒道。能在淳于焉那只变态身边伺候的,还真是一个个都水晶心肝玻璃人啊。“那我们赶快过去吧……”安若溪如蒙大赦,一脸兴匆匆的模样。面前的男人,一双水色无边的桃花眼,刹那间滑过一抹未明的浮光。“本王也该过去了……汐儿,我们一起可好?”明明是款款垂询的模样,却自有一股不容人拒绝的气度。“七王爷客气了……本就是顺路……”忍住脑门上的冷汗涟涟,安若溪讪笑着开口。惹来那靖远国七王爷身畔的不知名丽人,恶狠狠的一阵白眼。一路无话,四人穿过丛丛花海,向流香水榭而去。正在高谈阔论的一众王公大臣,在见到他们一起出现的时候,语声皆是一滞,整个流香水榭,陷入短暂的沉默。虽然已经不止一次了,但这样被人行注目礼的感觉还真是让安若溪很不爽,正寻摸着淳于焉那只变态的身影之时,男人挺拔玉立的身躯却已经从座位上起身,款款向她迎来。“怎的去了那么久?……皇嫂都已经回来了,还不见你的人影……难道不知本王会担心吗?”男人温暖干燥的大掌,极其自然的包裹住女子的小手,漫不经心的语气中,透着丝丝似有若无的关切和宠溺。不知是否他的演技太过炉火纯青,已臻化境,即使明知其中的假意多过真心,但安若溪仍是不由自主的沉迷这刻意营造的短暂温柔。“我又不是小孩子……还怕会被人拐去了不成?”微微撇开眼,躲避着男人勾魂夺魄的寒眸,安若溪闷闷的开口道,心底也不知在懊恼些什么,并没有留意到男人因为那一句“被人拐去了不成”而眸底瞬时滑过的一道精光。“是本王陡见汐儿……一时忘情……与她多倾谈了几句……让焉王爷担心了……”但听一道清润幽然的嗓音,堪堪插入男人与女子暗流汹涌的对话之中,截断了空气中一切未明的情愫。淳于焉一双温淡疏离的眸子,漫不经心的扫过说话之人,仿佛直到此刻,才发现一旁男人的存在。“原来是靖远国七王爷……七王爷刚才也在御花园吗?真是凑巧……”俊朗冷毅的脸容上,神色淡淡,淳于焉状似不经意的开口道,温润的嗓音中透着三分不以为然的散漫。“是呀……”便见那靖远国七王爷,薄削的唇角,轻轻勾起一抹蛊惑人心的浅浅笑意,一双水色无边的桃花眼,似有若无的斜睨着男人身畔的女子,低沉的嗓音,似滑过鹅卵石的淙淙泉水,席卷着不能言说的缠绵缱绻,徐徐开口道:“本王之前送给皇后娘娘一些千日红的花种……现在正是盛放的季节,本王便不由自主的走过去看看……然后就在那里遇到了汐儿……虽然汐儿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但仍然与本王一样心念于千日红常开不败的寓意……”这个靖远国七王爷还真是毫不避免,当着席上众目睽睽,还亲昵的称呼她为“汐儿”,安若溪脸皮再厚,也不由的有些面红心热,尤其是他话中似有若无的深意,还真是让人想入非非。下意识的去看身畔男人的反应,却见他一张天妒人恨的俊颜上,依旧云淡风轻,漫不经心。却听他淡淡的开口道:“是吗?本王只知道,再常开不败的花,也不过百日就会凋零……就像戏里说的……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想起往日交情,可笑我真懵懂……”那一句“想起往日交情,可笑我真懵懂”,让安若溪的心,不由的一跳,直觉里面深意重重,瞧这架势,自己跟那靖远国七王爷关系匪浅,而淳于焉显然也知道……两人你来我往的只言片语,还真是暗流汹涌,火花四射,错综复杂呀……正胡思乱想间,娇嫩的掌心,却传来一缕刺痛,竟是淳于焉那个混蛋,极其邪恶的拧了她一把。抬眸,含嗔带怒的望向那莫名其妙的男人,却正对上他一双脉脉含情,勾魂夺魄的寒眸。“……你说对吗?汐儿……”男人似诱哄,似逼迫的性感嗓音,让安若溪心头倏然划过一阵不寒而栗,警钟大作。将利害关系斟酌了一番,安若溪终于还是决定没出息的附和他的话,刚想开口,却突然听得一声:“皇上驾到……”席上正津津有味的看戏的一众王公大臣,齐刷刷的站了起来,低眉垂目,躬身行礼,迎接着圣驾。即使是耸拉着脑袋,安若溪也能清楚的感觉到天子不怒自威的目光,讳莫如深的在她的头顶上扫过,颇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不祥预感。便听那淳于谦温淡的嗓音,平平的开口道:“都别站着了,坐吧……”“谨王爷难得造访淳安国,一路上长途跋涉,辛苦了……”顿了一顿,便见淳于谦的目光淡淡的落在那靖远国七王爷的身上。原来这七王爷名讳中有一个“谨”字……安若溪也不甚在意……等等……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谨……端木谨……脑子里精光一现,安若溪倏地抬头,望向对面那名讳为“端木谨”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