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玉宫。女子斜斜的靠在榻上,虽然已经从晕眩中醒来,但是一张莹润的脸容上,却仍透着丝丝的苍白与憔悴,愈加显得楚楚可怜,伸在锦被外的一只皓腕上,面色凝重的太医,正在为其把着脉。安若溪的双眼,终是不由自主的落在不远之处的淳于焉身上。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英俊朗逸的线条,紧紧的绷着,似竭力隐忍着某种一触即发的焦虑,那双如墨般的黑色瞳仁里,此刻满满倒映的惟有那靠在床榻之上的女子的身影,氤氲着层层叠叠的关切与担忧,浓的化不开,仿佛随时都会从中满溢而来……安若溪慢慢的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收回,一双耳朵,却无法阻挡的钻进男人低沉而凝重的嗓音:“洛太医,莛儿她怎么样?”便见那洛姓太医,躬身向着面前的焉王爷行了一礼,一张刻着岁月风霜的面容上,此刻却笼着一层洋洋的喜色,连声音都不自觉的提高了几度,便听他回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侧妃娘娘这是有喜了……”如一颗石子,不期然间投入暗流汹涌的湖泊,惊起一圈圈涟漪。在场众人,莫不是眸色一闪,刹那间掠过无数的惊涛骇浪。安若溪只觉心头一悸,竟需要反应一会儿,才能够明白这太医口中的“有喜”,指的是什么。一双眸子,便不受控制般的落在不远之处那一对初为人父母的璧人身上。“洛太医,你说的可是真的?”床榻之上的苏苑莛,焦切的询问着,满脸满眼流淌的,尽是对这突如其来的喜讯,不能置信的幸福和甜蜜。“微臣绝对不会瞧错的,侧妃娘娘您真真切切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便见那洛太医拱手道,面上的神色,毋庸置疑的肯定。“王爷,你听到了吗?臣妾真的怀着了你的骨肉……”毫不掩饰的喜悦与激动,将女子苍白的脸容,染成了晚霞般娇艳的红晕,细嫩白皙的玉手,轻轻的放在小腹上,明眸似水,盛满了初为人母的温柔,款款的望着面前,她腹中孩儿的生父……男人修长的双腿,缓步向前一迈,在女子的床第之间停下,微带粗粝的大掌,将女子柔弱无骨的小手,紧紧包裹住,微凉的指尖,渐渐变得温暖。“是……莛儿,你有了本王的骨肉……我们就快有孩儿了……”这一刹那,男人讳莫如深的寒眸里,乍闻女子怀孕之初的震惊、激荡、茫然、以及复杂,都已然尽数消散,惟剩那一抹不能自抑的喜悦,缓缓加深,仿佛随时都会从瞳孔里满溢出来……眼角不受控制的一跳,安若溪只觉自己的眼睛里,像是突然之间被人拿着一根针,狠狠的扎了进去一般,那一缕锐痛,迅速的沿着瞳孔内的视神经,一路奔腾,流窜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在幽暗不见天日的心底某处,汇成千万只利箭,狠狠刺穿着那强自支撑的脆弱伪装,痛意,似涨潮的汐水一般,层层叠叠的袭来,无法抑止,无法逃离,迅速的漫延至身体内的每一根血管,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毛孔,就连每一次的呼吸,都不放过,一呼一吸,都仿佛牵扯出难以抵挡的痛楚……他说……我们就快有孩儿了……是呀,那是他与他心爱女子的爱情结晶……而对她……有的仅仅是身体的**,欲、望的发泄,占有的作祟……只欢不爱……他不爱她……所以事后,便迫不及待的为她灌下那一碗碗避孕药……他不愿她怀有他的骨肉……他不要她拥有他们的孩儿……为什么?她明明也不爱他,她明明也根本不想怀上他那只变态的孩子,不是吗?……可是,为什么当听到他,当见到他……因为别的女子的怀孕……那种藏也藏不住的欣喜若狂……她却会有这种不能抑止的心痛之感呢?安若溪突然觉得很好笑。没错,自己就像是一个绝大的笑话一般……他生子也好,他怀孕也罢,何用她在此表露悲伤或妒忌?……他与她,本就是被错误的牵扯到一起的两个人……她的身子,已经被他无情的夺去了,她又怎能任由自己的心,再这么轻易的被他占有?在这个异世,她惟剩的也仅仅只有这一颗不甘屈服、不愿沦陷的心脏了吧……干涩的唇角,不由的扯开一抹自嘲的弧度,安若溪将落在不远之处那一对璧人身上的目光,缓缓收回……世界那么大,世上那么多人,她何苦把眼睛浪费在不属于她的人身上呢?只是一回头间,心头却仍是不由的一动。只因这无意的一瞥,却正对上身畔的另一男子端木谨。实际上,男人的目光并未曾有半分落在她身上,而是越过千山万水般,径直投射在斜对面那款款相视,旁若无人的沉浸在一片美满喜悦中的一男一女……男人那一双总是含情带意的清眸,此时此刻,一片漫不经心的表象背后,却似正在不断的积聚着某种情绪,就像是被不速之客无意闯入其中,从而惊扰起一圈圈涟漪的幽湖,搅乱了湖底深处那隐藏着的一切不为人知的暗流汹涌,如同随时都会席卷而来的狂风暴雨,将自己,也将瞳孔里倒映的人影,一同淹没……不,这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男人一片冰冷的眸底深处,在听到女子怀有他人骨肉之时,那刹那间划过的一道伤痕……虽然稍纵即逝,虽然微不可见,虽然他掩饰的极好……但安若溪仍旧看的如此的分明……就像是在先前……苏苑莛突然之间晕眩在流香水榭之中时……男人眼里不经意间闪烁的那一抹关切之色一样……其时,安若溪还以为只是自己的一时眼花,现在,她却几乎可以完全确定……心头不由一跳,安若溪浑浑噩噩的脑海里,蓦地闪过一道精光……难道这端木谨竟对苏苑莛……许是她肆无忌惮的目光,太过明显,惊醒了男子短暂的恍惚。眸光一厉,于刹那间,端木谨已经将目中的一切不应暴露的情绪,尽数敛去,一双清眸,水色无边的凝视着斜对面的女子。正胡思乱想间,安若溪突觉眼里闯入一道灼然的视线,下意识的抬头,却正对上端木谨那讳莫如深的漆黑瞳仁,只不过暗藏在其中的某种情绪,早已没有了先前不经意泄露的真实,反而似裹了一层云里雾里的飘渺,若有若无,忽隐忽现,勾魂夺魄,让人心痒难耐,迫不及待的想要追究其中的真相到底如何……男人堪堪落在女子身上的清眸,划过一丝戏谑,再投射向不远之处那一对男女之时,便已恢复成一如既往的平静、坦然、无辜而无害。“本王真是要恭喜焉王爷和苏侧妃了……”因为那突如其来的一个“孩子”,从而陷入短暂沉寂的凤玉宫,便这样被端木谨漫不经心般的语气给打乱。而那淳于焉似乎也直到此刻,方才从陡为人父的喜悦中,寻回那一如既往的冷静。“谨王爷有心了。”便听那淳于焉淡淡开口道,温润的语气,泛着三分的散漫与疏淡,与端木谨如出一辙,顿了一顿,一双寒眸,却是状若无意的扫过他与他身畔的王妃,然后续道:“……本王也祝愿谨王爷同谨王妃早日开枝散叶,尽享天伦之乐……”端木谨微微一笑,菲薄的唇瓣间,缓缓绽开一抹魅惑的弧度,清润的嗓音,似能滴出水来一般,开口道:“那本王就借焉王爷的吉言了。”他身畔的谨王妃黎媗,听得自家王爷如此说,一颗心,自是刹那间充斥开来满满的欢喜,就连那先前因为这苏苑莛的突然晕倒,而深感扫兴的懊恼之意,都仿佛不那么严重了。正一腔绮思间,便听得端木谨,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只是……苏侧妃这样一来,恐怕就不能再跟众人比赛跑马,一决高下了……”言下之意,一片的可惜和言若有憾。顿了顿,却是紧接着语气一转,继续道:“……这样的话,就算媗媗你到时候赢了,也算不得实至名归了……不如这次的比试,就此作罢,可好?……”一听她家王爷竟然因为一个不相干的苏苑莛不能出赛,就要取消此次的赛马大会,那黎媗又如何能够接受得了?但见她眉毛一挑,嘴角一撇,想也未想的,便冲口而出的拒绝道:“不好。”“王爷……难道就因为这苏侧妃怀了所谓的身孕不能出赛,就要把比试取消吗?……臣妾不依……”一边甜腻的撒着娇,那黎媗一边不住的继续着据理力争:“……况且这淳安国又不是除了她苏侧妃一个人之外,再无其他女子……她不比,那就由其他人补上就好了……眼前不就正好有一个?……”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安若溪,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这关于赛马的事情,待听到那谨王妃突然的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之时,却是不由的眼皮一跳,心头,陡升不好的预感。“哦?……不知媗媗你说的这个人是谁?……”一旁的端木谨,似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仿佛关于她所说的人选,早已了然于胸,又仿佛丝毫不以为意。“就是她……”女子的一双芊芊玉手,毫无偏差的指向对面的安若溪。“我?”安若溪一只细腻白皙的食指,同样也难掩惊讶的指向自己。虽然早就隐隐猜到了会跟自己有关,但亲耳听到,她将矛头转向自己,却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没错……”便听那一旁的黎媗,斩钉截铁的开口道:“……你不是焉王爷的王妃吗?……那苏侧妃怀了身孕……但是你肯定没怀吧?……正好由你替她跟我比试……王爷不是说你的骑术也算精良吗?应该不会输的太难看……你说是不是啊王爷?……”女子理直气壮的语声,噼里啪啦,丝毫不停的从一张樱桃小嘴里冲撞而出,连气都不带喘一口。那一句“但是你肯定没怀吧”,还真不是一般的刺耳……一双眸子,不由自主的去看那“厚此薄彼”的淳于焉,却惟见他俊朗冷毅的侧脸,一如既往的神色淡淡,如同裹了一张做工精良的面具,瞧不出任何的波动来……而他……自从那苏苑莛晕倒,到听闻她怀孕,再到现在……他的目光,从来未有一丝一毫的落在自己身上……就仿佛她是透明的,从来不存在一般……忽略掉心底那又迫不及待的想要升腾起的异样不舒服,安若溪收回那没出息的眼神,咬咬牙,深深呼吸一口气,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那黎媗的一张口无遮拦一般见识。等等,她刚才还说“你的骑术也算精良”……天知道,她压根连“骑术”都没有,又哪来的“精良”呢?这个哑巴亏,安若溪是断不肯吃的。遂道:“谨王妃是吧?我想你弄错了一点……貌似我这个人,压根连马都不会骑,更谈不上什么‘骑术精良’……所以我连下场比赛的资格都没有……你还是另请高明吧……”她倒是一脸的神情坦然,完全没有半分半毫技不如人的心理负担。端木谨一双水色无边的清眸,刹那间掠过一道精光。自今日见面伊始,一直到现在,眼前女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确然再难同昔日的沐凝汐相提并论……真真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难道所谓的失忆,真的会让一个人的性情大变如斯?……眸色一沉,却听那端木谨一把低沉而温润的嗓音,似笼着一层淡淡的哀伤一般,徐徐从菲薄的唇瓣间倾吐而出,说的是:“汐儿你不仅将从前的人与事都忘得一干二净……难道竟然连骑马这样的技艺,也都一并不记得了吗?……当日……还是由本王亲自教会你骑马……我们还一同策马驰骋于无边的旷野之中……”说到后来,男人的声音渐低,似沉浸在昔日美梦中的喃喃呓语,又像是情人之间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喁喁私话,语调性感而凉薄;一张俊朗飘逸的脸容上,悠远而飘忽的神情,如同陷入他口中描绘的旧时美好景象中,不能自拔,不愿舍弃的一缕痴念;眸光婉转,似融融春水倾泻了一地缱绻,有着撩人心魄的魔力……妖孽……安若溪一边不受控制的被他的美色所惑,一边却又止不住的心底恶寒……他教她骑马,还一起驰骋于旷野间?……光想想这个旖旎的画面,就足够让人对他俩的暧昧关系,想入非非了……“呵呵……”干笑两声,安若溪只觉一时之间,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反应不过来,该如何解决当前的局面。因为太过尴尬,那一张莹润似玉的小脸上,此刻便不由的氤氲开来一片绯红,似悠悠夏日傍晚,如火如荼绽放在天边的无限晚霞,耀眼而炫目。只是,这一切,瞧在旁观者的眼睛里,便多了几分她与端木谨之间呼之欲出的暧昧。眸色一沉,淳于焉修长的双腿,似乎快过他的心,突然踏前一步,向那尚呆呆愣愣,犯着花痴的女人逼近,连身畔我见犹怜的美妾,堪堪伸出去挽留的手势,都未曾有丝毫的察觉。安若溪犹在纠结着,怎么将面前那只妖孽营造的危险气氛给打破,但觉眼前一暗,像是某个巨大的生物,投下的阴影一般。压抑住那骤然剧烈一跳的小心脏,安若溪堪堪抬起头来,一眼便陷进了那双幽深似海的寒眸里去了。“这些事情,汐儿从前都跟本王说过……”男人微带粗粝的大掌,极其自然的握住女子柔嫩细滑的玉手,将她下意识想要挣脱的动作,不动声色的消弭于无形,清冽的嗓音,低沉而性感,继续道:“只是……就像谨王爷方才自己也说过的……如今的汐儿已然前事尽忘……她连马都不会骑,又怎会记得谁教过她呢?……汐儿,你说是吗?”男人深深凝住女子的一双寒眸,像是巨大的漩涡一般,勾、引着安若溪的沦陷,那一张天妒人恨的俊颜上,神情幽幽,似诱哄,似逼迫,尚透着几分隐隐的吃醋与妒忌,蛊惑着人心,勾魂且夺魄。抬眸,安若溪望进面前的一双眼睛里,他如墨漆黑的瞳孔里,影影绰绰着她的身形,渺小而模糊……安若溪突然就觉得很好笑。他把她当成了什么?可以任由他在手中搓扁揉圆的橡皮泥,还是可以任他摆布的扯线木偶?安若溪,你真的要把自己陷入那悲惨的境地之中吗?不,她安若溪才不要被他的美色所惑,他不是把她当成刺激那端木谨的一枚棋子吗?她偏偏不让他如愿。他既这么爱演,那她自然乐意奉陪。唇角勾起一抹媚笑,眉眼弯弯,一双澄澈透亮的眸子,斜斜睨着面前的男子,黑珍珠般的瞳仁里,流光婉转,显得既天真又邪恶,既狡黠又无辜。淳于焉一颗心,竟仿似拨动的琴弦,蓦地一悸。但见女子娇艳欲滴的唇瓣,微微张翕,珠落玉盘般清脆的嗓音,从其中缓缓倾泻而出,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