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杀戮之声,越来越近,朦朦泪眼之中,安若溪看到身着月白战袍的男子,英姿勃发,如九天之上翩然降落的神祗一般,出现在露华殿的门口,那午夜梦回,辗转反侧过千万遍的身影,此时此刻,是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陌生……悬在半空之中的一颗心,似刹那间失却了所有的重量,轰然坠地,安若溪想喊他的名字,但那千回百转的三个字,鲠在喉头,又苦又涩,拼尽全身的力气,还是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她想走到他的身边,但一双脚,却仿佛被丝丝缕缕的线牵扯着,如钉子一般将她禁锢在原地,挪动不了半分半毫……安若溪就那么呆呆的立着,仿若一尊心神都被人摄走的石像,连那冰冷的刀刃,紧紧贴在她颈间的肌肤上,都没有察觉……淳于谦一壁将匕首抵住她的喉咙,一壁拽着这失魂落魄,眼底只映出别个男人的女子,向后退去……“汐儿……我们等的人,终于来了……你说……他一会儿……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淳于谦低沉而邪魅的嗓音,凝聚着好戏即将上演的茫茫兴奋,将那些残酷的一字一句,轻飘飘的送进安若溪的耳朵里,让她几乎荡于天际的一缕思绪,终于寻得了空隙一般,迅速的从每一粒的细胞里逃窜出来,还未来得及理个清楚,却已迫不及待的沉了下去……那毓秀挺拔的男子,身姿似玉,闲庭信步般,从血色如雾的杀戮中,施施然的走出来,站在背后一片刀光剑影之间,俊朗冷毅的脸容上,神情轻淡,自有一股一切尽在掌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王者之气……他的身畔,美眷如花,依依相伴,衬出好一幅才子佳人图……男人修长的双腿,停在距离他们七八步远的地方,咫尺天涯,本是一抬足间,便能到达的所在,却仿佛在他与她之中,隔了千山万水,隔着两个人遥不可及的未来一般,穷尽此生,都再难跨越到彼此的身边……那魂牵梦萦的一双寒眸,在安若溪的脸上,流水一般滑过,激荡起星星点点的涟漪,但只刹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无波澜,如同只是偶尔落在他眼波里的一个过客,匆匆而来,急急而去,连痕迹都未值得他留恋……仿若丝毫没有察觉到那架在她脖子上,随时都会将她的喉咙轻而易举割断的那一柄利刃……“淳于谦……你输了……”男人淡漠的语气,从凉薄的两片唇瓣间,徐徐倾吐而出,如同在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一双幽深不见底的寒眸,漫不经心的落在对面尚做着困兽之斗的淳于谦身上,那无谓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一般,凉凉的,不费吹灰之力……他说“淳于谦……你输了……”,他的心底,他的口中,他所期待的追求的,现在得到的,他所做的一切事情……原来都不过是为了这六个字而已……从来没有她安若溪的存在……凝了三个月的希冀,在这一刹那,全部落了空,安若溪但觉身体的某处,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块儿,怅然若失。“四皇弟此言差矣……未到生离死别的关头……谁输谁赢,尚属未知之数……”淳于谦嘴角微扯,泛着诡异的弧度,一双深褐色的瞳仁,煞有兴致的在那手握重兵的男人与被他挟持的女子之间游离,平静的嗓音中,荡出丝丝毫不掩饰的笑意,就仿佛极之期待着接下来可以预见的,会发生的有趣事情般。“汐儿……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男人?……他的眼里,只有成败胜负,根本不曾有你和腹中孩儿半分影子……”耳朵里轻飘飘的钻进“腹中孩儿”几个字眼,淳于焉下意识的望向女子的小腹,一袭浅紫色的衣衫,罩在她单薄的身子上,显得有些宽大,依稀可见,那微微隆起的腹部,不甚明显,却清晰异常的撞进他的眸底,硌的一双眼珠子都生疼生疼……她真的怀了他的骨肉……虽然早已得到确切的消息……虽然早在她开口问他的时候,他就已隐隐猜到……但是,亲眼所见,她腹中正孕育着他的孩子……这样的感觉,还是像平静的湖水,陡然间投下了一块巨石般,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为什么她明明知道自己有孕,还甘愿冒如此的危险?……为什么她不肯坦白的告诉他?……他怎么会不清楚她这样做的理由?只是不愿意面对而已……心似打翻五味瓶,酸甜苦辣咸,齐齐涌了出来,迫不及待的要将他淹没……苏苑莛同样落在女子小腹上的清眸,妒忌与怨毒,像是从地狱里长出来的朵朵黑色大丽花,牵引着死亡的气息,席卷而来,将那一双黑如珍珠的美丽瞳仁,衬的火般炽烈,妖娆而残酷……安若溪察觉不到。她的眼里,聚满的全是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但是,怎么办?任凭她睁大双眼,仍旧望不穿他俊朗冷峻的脸容上,到底流转着怎样的神情?如裹了一张最完美的人皮面具,掩盖着他一切真实的喜怒哀乐,她看不透,猜不出……又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冷静、坚韧、生硬,以及……无情……“王爷……”身畔的苏苑莛,轻声唤道。柔软善解的嗓音,将陷入短暂沉默与静谧的露华殿,转瞬之间,再次掀起惊涛骇浪。淳于焉幽深似海的寒眸,精光陡盛,但只刹时,便已敛去了一切不合时宜的暗涌,瞳仁流转,毫不留恋的从女子身上移开,一双如剑的厉目,却是出鞘般射向那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的男人,凛冽的嗓音,无波无澜,开口道:“淳于谦,多说无益……成王败寇,自古皆然……若你现在投降,本王或会对你留一线余地……否则的话,休怪本王赶尽杀绝……”说这话的男子,浑身上下,都笼满了猎猎的王者之气,一举手一抬足间,便可轻而易举置人于死地……没错,他才是那个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胜利者……“淳于焉……你说得对……胜者生,败者死……朕既留在这里,自是做好了被你赶尽杀绝的准备,就没再妄想过能够活着走出去……”淳于谦泠泠一笑,生关死劫,泰然自若,一双眼眸,堪堪落在被他以匕首抵住脖颈的女子身上,嘴角凝着的残戾弧度,却是愈加的深沉与厚重,嗓音悠扬,施施然的开口道:“况且……朕有汐儿与她腹中,你的孩儿陪葬……黄泉路上,必不至寂寞……很好……”随着这轻巧的话声响彻,男人贴在安若溪纤细玉颈上的利刃,轻轻一划,血红的珠子连成一线,从女子白皙的肌肤上,缓缓的渗出来,有如茫茫积雪中,渐次盛开的朵朵红梅,妖艳而夺目……刺进淳于焉的眼底,仿若这一刀,生生的割在他脖子上一般……“淳于谦……你敢伤害她……本王会让你生不如死……”眸色沁血,淳于焉身形陡动,向着对面的男人掠去……淳于谦早已预料到会有此着,比他先一步向后退去,同时,抵在女子颈项间的匕首,仿若黏在上面一般,毫不放松,悠声道:“淳于焉……若你再敢踏前半步……朕可不敢保证,这一次,朕的力度是不是把握的准?……”男人逼近的脚步,如被定住,死死顿在原地,僵硬的身子,似站成了一尊挺拔的大理石像,俊美而坚毅。安若溪但觉眼眶一热,又酸又痛的滋味,似乎比脖子上的伤口,还要炽烈……心中翻腾滚烫的波澜,全部汇成同一缕念头,冲撞在整个生命之间……他还是在乎她的吧?……生与死,都仿佛不再重要,此时此刻,她只愿意相信这一点,就已足够……“心疼了吗?……”敛去瞳孔深处晦暗明灭的浮光,淳于谦嗓音妖异而邪魅,徐徐开口道:“淳于焉……朕现在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要皇位……还是要他们母子……”氤氲在男人眸底的单薄身影,如狂风下脆弱到不堪一击的一株浮萍,因着那“皇位”两个字,瞬间摇摆不定,渐渐的,从男人眼里挤迫出去,终至湮灭,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惟有不带分毫感情的冷厉与坚韧。“淳于谦……你以为现在的自己,还有资格跟本王谈条件吗?……生杀予夺的权利,现在是掌握在本王手中……而不是你……你觉得你可以威胁到本王吗?……”男人凛冽狂虐的话声,还未散尽,苏苑莛轻柔绵软的嗓音,却已适时的响起,说的是:“王爷说得对……从王爷决定将凝汐妹妹与腹中骨肉……留在宫中做质的那一刻起……便早已预料到会有眼前的结果……如今,王爷大势已定……皇上你居然拿凝汐妹妹之生死,来换至高无上的皇位……未免太过痴心妄想……”说到那“痴心妄想”四个字眼之时,女子秋水般的明眸,似有若无的在安若溪的脸上划过,嘲笑又同情一般……她说些什么,安若溪听的不是很分明,也不想听……其实,她又何须如此刻意的提醒自己?……因为早在看到那个男人的眼神之际,她便已知晓了他的选择……是呀,当真是痴心妄想……表哥也真是可笑……居然拿她与他费尽心机方近在咫尺的皇位相提并论……这一场毫无悬念的赌博……她注定输的一败涂地……嘴角无意识的扯开一缕轻浅的弧度,安若溪恍惚的笑着……那焚毁殆尽,惟余一片灰烬的溶溶笑意,针扎一样刺进淳于焉的眸子里,但只刹时,便被他毫不留情的敛了去……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感情用事的关头……“淳于谦……本王不想跟你多费唇舌……立刻放了汐儿……或许本王会念着皇嫂她同有身孕……而留她一命……”于浑浑噩噩之间,蓦地听闻施玥珞的名字,安若溪心神一震,这才陡觉从出事到现在,竟不见她的消息……箍在她手臂上的大掌,不由的一紧……淳于谦,应当也是担心的吧?……淳于焉仿若未察女子为之动容的眼神,嗓音清冽,冷冷开口道:“淳于谦……你以为派人护送她们母子出城,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吗?……本王想……五皇弟现在已经带着他们就快回来了吧?……”心,重重一沉,淳于谦射向对面男人的一双眼眸,似冻了千万年的冰魄,再难融化。“四皇弟果然心机深沉……朕一直怀疑身边有人出卖……却怎么也没有料到竟是与四皇弟你一向势同水火的淳于显……看来当初你们的恩怨,是故意做给朕看的……”淳于谦冷冷笑着,眸底一片死灰。“认输了吗?……淳于谦,自始至终,你都不是本王的对手……”男人声如寒铁,殊无半分半毫的感情。安若溪深深望着他,那张脸,明明是她夜夜魂牵梦萦,摆在心底,放不低,抛不下的一道伤,熟悉到闭上眼睛,便可以清晰的画出他最细微的轮廓,但此时此刻,她却再也看不清他……他如一个陌生人般,站在离她咫尺天涯的地方,遥不可及,穷极一生,也无法与他并肩……苏苑莛美眸似剑,紧紧钉在女子微隆的小腹,瞳孔蓦地收缩,杀机立现。在众人陷入短暂恍惚的关口,划下一道嗜血的弧度,向着躲在不远之处的弓箭手,轻轻点了点头……那几乎微不可察的一个动作,优而欢快……静寂的如同坟茔一般的露华殿,有利箭陡然划破空气的泠泠脆响,带着主人深入骨髓的妒忌与怨毒,直直的射向那一袭浅紫色衣衫的女子……不将她立毙于箭下,此生此世,寝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