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无忧撇了撇嘴的当口,男人却已刷的一下,抽出了腰间佩剑,由此同时,两头早已不耐的饿狼,也顺势扑了上来……安若溪心里由是一紧,只得死望着男人长剑肃杀,周旋在那红了眼光的两匹狼之间……若是平时,淳于焉以一己之力,对付这两头凶兽,并不在话下,但如今她重伤初愈,昨夜又染了风寒,体力未复,虽不至于立时三刻便葬身狼腹,但这样的缠斗下去,终究对他不利……他自己的生死,如今倒看得淡了,却绝不容许身后的稚子有任何的损伤……凝神屏气,手中一柄长剑越发凌厉,逼得两只饿狼节节后退,终于,其中一只躲避不及,长剑入喉,只听一声凄惨的怒吼之声,竟是就此倒在地上死了……安若溪悬在崖上的一颗心,尚未来得及有丝毫的放松,一凝神间,却见得男人执剑的右手,竟微微颤抖着,一张俊朗冷毅的脸容上,虽然他竭力压抑,但那惨白的容色,仍是一点一点的渗出来……这一击,显然已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青葱似的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亦不觉痛,掌心薄汗如织,时冷时热,紧张与恐惧,不能自抑……安若溪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唤那薄唇紧抿的男子,才发现,喉咙里已是干涩如火烧,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连眼眶都被炙的一酸……那剩下的一头狼,眼见同伴惨死,暂时放下攻击,只围着它呜呜的悲鸣着,山林间一片萧杀之气。有嘈杂的脚步之声,渐次向这边而来,摇曳的火光,在枝桠交错的林子里,忽明忽暗,凉风习习中,间或送来成片的呼唤,此起彼伏,越来越近……安若溪直到此刻,方才有松了一口气之感……人多力量大,乡民们既然赶来了……那么他与无忧都不会有事的……那狼显然也听到了人声,全身灰色的毛皮,陡然竖起防备,许是知道大势已去,徘徊少顷,突的钻进了层层密林之中……危险既除,安若溪抬了抬脚,试图走到男人的身畔,这才发觉双腿经已麻木,半步也腾挪不起……她只能站在原地,目光穿过重重夜色,望向男人,眼底流露出的关切与温柔,她掩藏不了,似乎也不需要掩藏……淳于焉亦定定的凝着她,如墨的瞳孔深处,潋滟的波光,俱是她的身影……两个人就这样隔着数十步之远,遥遥相望,却仿佛站成了自重逢以来,最接近的距离,过往如云烟,唯有此刻,方在眼前……端木无忧瞅瞅倒在地上的大灰狼,再瞅瞅护在他身前的男人,还有对面怔楞的娘亲,提起一口气,打算说些什么,却又仿佛找不到话题,只能闷闷的闭了嘴,却是迈开了步伐,自顾自的向娘亲走去……他知道那个男人随即紧紧跟在他身后,却只撇着头,视而不见……“小心……”平地里突然听得这撕裂的两个字,端木无忧扭脸向发出声音的娘亲看去,便见她一张美丽的容颜,此刻充满着惊慌失措的恐惧,单薄的身子,更是跌跌撞撞的向他这边奔来……与此同时,耳畔似有烈烈风声,夹杂着某种利刃划破**的钝响,血腥之气,像八月的桂花香一样,弥漫在空气里,越来越浓厚……小小少年下意识的转过身来,正看到那原已遁走的灰狼,不知什么时候竟又蹿了出来,在所有人没有防备的时候突袭,一双前爪,如刀似刃,在男人前胸,划下重重的数道血痕,而男人手中的长剑,亦深深钉在它的眉心,穿筋透骨,当场而亡……那握着剑柄的右手背上,渗出斑驳的血丝来,淳于焉需要竭力压制,方能阻止那脱力的颤抖,暴露在人前,确认狼已死,方才缓缓将嵌在剑柄上的大掌,松了开来,那穿透狼首的剑刃,却是再也无力拔出,心中犹记挂着幼子见到这种惨状,或会害怕,复又抬起绵软的双臂,将他揽进了自己怀中,捂住他一双黑漆漆的小眼……“别怕……没事的……”粗噶沙哑的嗓音,像刀磨在石上一样难听,端木无忧被迫窝在他怀中,撇了撇嘴,想说“谁怕了”,但那从男人身上触目的伤口里,不断流出的温热血液,一滴一滴的溅到地面上,像淅淅沥沥的小雨一样,他想要出口的话声,就这样被掩盖了,鲠在喉咙里,有些不舒服……安若溪不知自己是怎样站到男人面前的,他月白色的衣衫,被血染的透了,风过处,有浓厚的血腥之气,冲撞在鼻端,她听到自己恍恍惚惚的开口:“你受伤了?……”抬眼处,男人惨白的薄唇,却是漫不经心的一笑:“没事……我说过……即便拼却自己的性命……也会护忧儿周全的……我做到了……”凉薄的嘴角,挑起的一抹笑意,性感而邪魅,耀眼有如天边最明亮的一颗寒星,刺得安若溪眼里,一片水泽……男人毓秀挺拔的身姿,就在这朦朦的雾霭之中,缓缓倒了下去,如一座立了太久的山峰,累了,倦了,再也支撑不住……乡民们七嘴八舌的声音,嘈嘈杂杂,响彻一片。**窗外盈盈的月色,透过薄纱窗纸,倾泻了一地碎银子般的流光,影影绰绰的笼在那趴在男人胸口上的一张小脸,似渡了一层银辉,皎洁而晶莹;但见那一双澄澈的眸子,此刻微微阖着,春蚕似的两张眼皮,依稀可见又红又肿,浓密卷曲的睫毛,尚沾着未干的湿意,像蝴蝶的羽翼,扑闪扑闪着振翅欲飞;秀挺的鼻子,轻轻皱着,似梦到不好事情的别扭小孩子;两片鲜艳欲滴的红唇,微微张翕,呼吸略促,有细细碎碎的呢喃梦呓,就从檀口里,无意识的逸了出来:“淳于焉……不要走……”许是梦中的情景,太过吓人,被魇住的安若溪,一下子惊醒过来,抬眸,却正撞上一双深邃如古潭的寒眸,正悠悠的凝视着她……“我又做梦了……淳于焉……已经第三天了……你为什么还不醒过来?……”濡湿滑腻的指尖,轻轻抚上男人俊朗的眉眼……那温暖的触感……倒比之前几次梦中要真切些……真好,那就让她再多梦一会儿吧……眸底迷迷蒙蒙间,仿若看到男人凉薄的嘴角,轻轻扯开一抹性感的弧度,薄唇轻启,有低沉暗哑的嗓音,从中倾泻而出,说的是:“安若溪……你做梦都在盼望着我赶快醒过来吗?……”说话间,男人微带薄茧的掌心,还轻轻抓住她顿在他眼角眉梢的小手,细细摩挲着,粗粝的触感,像极了真的……神思有如电闪雷鸣,安若溪陡然看清映在眸底,男人氲满戏谑笑意的双瞳,却是“啊”的一声惨叫,不仅一下子将被他拽在大掌里轻薄的玉手,给抽了出来,一副窈窕玲珑的身子,更是直接从他怀中蹿了出去……直蹦开他三五步之距,犹惊魂未定,食指芊芊,不能置信的指着面前的男人,碎声道:“你……你怎么醒过来啦?……”大夫明明说他受伤较重,没个四五天醒不过来……果真是庸医……男人一双料峭的桃花眼,瞅着她这如遇鬼魅的样子,再听听她几近气急败坏的诘问,英俊的眉峰,便不由好看的一皱:“溪儿你……这是陡见我清醒……太过激动与兴奋吗?……”安若溪睁大双眼,将面前的一张俊颜,狠狠揉进眸子里,确定她这次不是做梦,而是他真真切切的醒了过来……一时之间,心潮澎湃,有如滚水,竟说不清,是苦是甜,是喜是悲……忙不迭的压了压那些不能自抑的跃动,敛了敛喉咙里的哽咽,将一张脸撇开,方才寻回半丝理智,硬声开口道:“兴奋你个头……我明明是吓的好不好?……还以为你诈尸了呢……你醒了……我去找大夫……”匆匆转身,安若溪逃也似的就要离开,纤细的皓腕,却蓦地锁上一道炙热的禁锢,那温厚的触感,缠住她全部的力量,如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动也不能动……男人低沉暗哑的嗓音,就在背后幽幽响起,如浸在一场虚无的梦境里,说的是:“不要走……”这轻浅的三个字,不知怎的,就在安若溪的心底,狠狠划下一道伤痕……梦中,男人离她而去,现实,却仿佛倒了过来……敛去这莫名的悲哀,微微拧过头去,避开男人的一切……可即使不看他,安若溪依旧能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粘着她,让她竭力平息的心跳,复又紊乱了章法……一双脚,明明想抬起来逃走,却坠如千钧,使不上半分的力气,只能呆呆的立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手足无措的像一只扯线木偶……也许在她的心底,根本就不想离开的吧?……“你刚醒过来……应该渴了……我去帮你倒水……”半响,又干又涩的喉咙,方才找到失却的嗓音,开口道,顿了顿,却连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画蛇添足的加后面三个字:“我不走……”男人似得到承诺的小孩子,嘴角绽开一抹满足轻笑,眸底情愫似酒,醇香浓厚,化也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