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站在自己家门口，安若溪此时却不禁有些莫名的紧张……想想屋里可能出现的人……虽然早已预料到会来找她，但若真正撞上了，倒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也是她迟迟不愿跟淳于焉回宫的原因……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与她之间的恩怨，谁对谁错都好，她自己只要问心无愧就好……这样一想，果真坦然了不少，安若溪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手去推门……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响，屋里的女子也慢慢的转过身子来……四目交投……两人的眼里，却皆是一凛……但见那一袭白衫的女子，姿容秀丽，青丝迤迤，眉目如画，脸若满月，整个人似工笔仕女图里走出来的仙人一般，沉静而柔美……安若溪张了张嘴，那绕在口腔里的两个字，兜兜转转，不能置信一般吐出来，唤道：“表嫂……”便见女子梨涡浅笑，温润开口：“汐儿……”安若溪直到此刻，方才相信眼前的一切，并非她的做梦，而是真真实实的存在，心底遂澎湃如潮涌，眼眶一热，竟几乎落下泪来。“表嫂……真的是你？……”脚下紧催两步，奔到那女子的面前，安若溪喃喃出声确认着，那语声中带着的三分哽咽，却是止也止不住。“是我……”女子显然也是激荡难耐，未语，眼眶先自红了，一双芊芊玉手，轻轻覆在安若溪手上，两个人皆是不由的一颤。及至坐定许久，安若溪却仍是未从故人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平息下来……没错，此时此刻，端坐自己眼前的，并非别人，而正是她五年来杳无音讯的表嫂施玥珞……心底有千言万语的话，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口，一时之间，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半响，才寻得一声询问：“皇嫂……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话出口，却正与施玥珞的关切，重合在一起，两个人一愣，继而同时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是一阵感慨。“我很好……”施玥珞轻声开口，只觉五年的时间，有太多的话语要提，却不知从何说起，敛了敛心底激荡，吩咐身旁的稚子道：“铭儿……快过来拜见姑姑……她就是娘亲经常向你提起的凝汐姑姑……”“是……铭儿见过姑姑……”便见那粉妆玉琢的小小孩儿，敛衽有礼的向着安若溪一揖，少年老成，温润似玉，眉目间依稀有淳于谦的影子。“铭儿……表嫂，你与表哥的孩子……都这样大了……真好……”瞧着面前那脸容红润，举止优的少年，安若溪只觉放下了这么些年来一直悬在心底的一块千斤巨石……先不管这五年间，彼此都经历过怎样的故事，至少，此时此刻，他们重逢了……施玥珞亦望着怀中的爱子，精致的眉眼里，却透过他，仿佛看的是另外一个人……不过，那样的怀念里，却少了几分哀伤，更多了些释然的洒脱……“汐儿……我听说，你现在也是为人娘亲，是吗？……叫无忧？……”施玥珞柔柔开口，话题不自觉的引到了安若溪身上。“是呀……无忧应该比铭儿小一岁……年纪相仿，他俩一定玩得来……”安若溪心无旁骛，如同世间任何娘亲在说到爱子一样，语气宠溺而欣喜。施玥珞亦是替她感到高兴，但念及另一个人，却不由多了几分伤感，顿了顿，终究还是问道：“是那个人的骨肉吗？……听说他现在也在这里？……”安若溪心中却是不由一动，她并不打算对面前的女子隐瞒，但亲口承认，却比想象中还要羞赧，半响，方道：“他带着无忧去市集看杂耍了……”这样的回答，便是默认了。施玥珞望着她在说这话的时候，莹润的脸庞上，那种心满意足的甜蜜，怎么藏也藏不住……心底，却是不由的为另一个人一伤……空气里，一时之间有些沉默。安若溪只道她仍对当年的恩怨耿耿于怀，心中一紧，正想说话，却听女子已经先一步开了口，说的是：“汐儿……当初……听到你丧生在玉拂山庄的那场大火……真的是有如晴天霹雳……我们还以为这一生一世，都再也见不到你了……”女子的话声很轻，仿若仍对当年的这一消息，心有余悸，只是眉眼之间，却不经意的划过几分欲言又止般的犹豫。“是谨大哥救了我……”安若溪并没有察觉，顿了一顿，便将这些年来，如何跟随端木谨回到靖远国，如何九死一生的逃过火灾留下过的伤痛；如何生下端木无忧；如何在谨大哥的庇护下，太太平平过了五年的生活……每说一句，便觉对不起谨大哥一分……说到她与淳于焉后来重逢的事情……却是无论如何，也无颜继续下去了……施玥珞静静听着，许久，方才开口道：“谨王爷真的将你保护的很好……这些年来，我们一直不信你不在人世了……若非你回了淳安国……我们大概此生都会缘铿一面……可见，冥冥之中，早有注定……”话说出口，自己心底，却也不知是怎样的滋味，眉间一恍，想说些什么，一时之间，却又仿佛不知该如何开口，不觉有些迟疑。安若溪亦是心中莫名戚然，忙自敛了去，一瞥眼间，就看到施玥珞欲言又止的模样，倒看起来有几分心事重重。“表嫂……别说我的事了……说说你吧……那日……连大哥带着你逃出宫中……后来发生了什么？……”那“连大哥”三个字说出口，安若溪才发觉喉咙里有些苦涩……虽然隔了五年，但她永远都记得，当日，他受自己所托，带着施玥珞离开之时，望向她的最后一眼……每每念及，心中总会柔软的一痛……施玥珞眼底有波光潋滟，瞧不出是喜是悲，复杂而激荡，似过了许久，终于将这五年的时光整理得当，顿了须臾，这才徐徐开口道：“当日……连大哥带着我逃出宫中，一路上疲于奔命……我动了胎气……没多久便撑不下去了……若非有连大哥不离不弃的陪在我身旁……照顾我，鼓励我……我想，我与铭儿大概都没有机会活到现在……”女子澄若春水的眸子里，氤氲开星星点点的晶亮流光，盈满的俱是对她口中“连大哥”的感激之情，以及一抹连她自己都不敢触碰的隐秘情愫吧？……“其后……便是不停的逃亡……直到传来你在玉拂山庄遇难的事情……所有人都说你已经死了……连大哥偏偏不信……不惜冒着被抓捕的风险，拖着满身伤痕累累，到了玉拂山庄……眼见的却惟有一片灰烬……那时他已经几乎不行了……却执意要去皇宫里找你……哪怕只是为了看一眼你的尸身也好……至此，连大哥大病一场……足足三日，昏迷之中，不停的唤着的……惟有汐儿你的名字……”“若不是因为当时你希望连大哥护我们母子周全……我想连大哥……最后会撑不下的……”即便隔着五年的时光，重提这段旧事，施玥珞仍是动容如昔，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子，可以为着一个女子，痛苦如斯……他可以为着她，连性命都不顾……却同样可以为着对她的承诺，无论多艰难困苦，也始终护着他们母子……安若溪亦是心头一颤……她根本不敢想象，连大哥知道她葬身火海之时，会有怎样的反应……那样至情至圣的一个人……隐忍而执着……一直默默的守护着她……她欠他良多……“连大哥……他现在怎么样？……”喉咙又苦又涩，如利刃轻轻磨着内里的肌肤，有生生的疼……比起连大哥为她受的苦，她这样的感激与内疚，又算得了什么呢？终究是太过苍白与无力……施玥珞微微抿着唇，没有开口，一双柔若春水的明眸，却是越过眼前的女子，幽幽落向她的身后，仿佛有星星点点的辰光，从瞳孔深处，慢慢的漫延开来，似苦似甜，似喜似悲……那样千回百转的思绪，令人动容……安若溪心中由是一跳……莫非这五年来……连大哥与表嫂……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尚没有想完，却见得施玥珞精致的眼角，有不能自抑的一颤，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瞬间揪紧的心脏，一定在砰砰乱跳着……而就在这个时候，安若溪听到背后有一声极浅极淡的嗓音传来，唤的是：“汐儿……”这样简短的两个字，却仿佛用尽了男人全身的力气，那是从肺腑之间，埋藏了五年的生离死别，凝聚了五年的相思想念，沉重的，飘渺的，喜悦的，痛苦的，人世里，所有的感情，都紧紧系在这两个字上，由心底，一点一点的渗出来，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每一下呼吸，都缠绵成她的姓与名……安若溪但觉胸口一窒，指尖微颤，缓缓转过身去，触目所及，便见连亦尘长身玉立，站在房门开处，溶溶日光，在他身后，洒下一片金黄，如梦如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