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中皆是陡然一凛,望向说话之人:凉风过处,房门洞开,女子一袭白衫,衣袂翩翩,立在门口……烛火幢幢,在她的脸容上,投射出摇曳不定的浮光,影影绰绰,依稀可见,她半边脸颊,清丽光洁,美若天仙;另外半边脸颊,却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丑陋疤痕,从眸底直划到嘴角,触目惊心,有如鬼魅……“苏苑莛……”安若溪下意识的低声惊呼出口,眼光触到她妖艳而可怖的右颊,心中一悯,后面的话,便生生的止了住,手上却是轻轻一暖,抬眸,目光与身畔的男子相对,纷杂的思绪,便似得到抚慰,渐次平息。“是我……”女子阴戾的眉眼,越发淬了毒般,射在他二人身上,目光过处,像是从幽暗不见天日的地狱,攒出来的硫磺之火,一一将对面的一干人等,尽数扫进自己的瞳底,焚毁殆尽:“正好……所有人都在……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愿同年同月死……黄泉路上,你们这些人一起作陪……真是再好不过……”明明是一把娇媚婉转的嗓音,却被无穷无尽的怨毒,浸的粗粝似刀,在鬼影幢幢的房间里,听来似夜枭暗啼一般,刺耳而恐怖。苏苑莛半是妖艳,半是丑陋的脸容,虚虚挂着一缕笑,像是一匹流光锦上,生生被人扯出的褶子,衬得她右颊上的那一道皮肉翻卷的疤痕,似毒蛇蜿蜒,吐出猩红的信子,越发狰狞而刺目……众人心中,又是一凛。“你刚才说什么?……”一片暗流汹涌间,宇栩栩虽也陡生不寒而栗之感,却仍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若她没有听错,眼前这个女人,方才说……这里已被埋下重重炸药……苏苑莛目光如刀,钉在对面说话之人身上,女子容颜秀丽,眉眼间,尽是自小养尊处优下来,不谙世事的明亮与坦荡……她的身畔,端木谨毓秀挺拔,立在一旁……一眼望去,有若一对璧人……苏苑莛看到……男人觉察到她射在女子面上的眼神,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间,微微腾挪了几分……那样的动作,像极了保护……刺进苏苑莛的眼里,痛如针扎,不除不快……“我说什么?……”女子泠泠笑着,就像是陡然间记起什么有趣的事情般,热切而兴奋:“我说……这里所有的出路,都经已被我封死……而就在你们脚下站的这个地方……里面埋了上百斤的火药……只要我一声令下……今日这里所有的人……都会被炸成一片焦土……”怨毒的娇笑,在女子半人半鬼的脸容上,罂粟花一般盛放,形如魑魅,妖艳而诡异。偌大的客栈里,门窗紧闭,密不透风,明明是酷暑炎炎,众人心中,却如堕冰窖,不寒而栗之感,随着女子残戾的一字一句,冷蛇一样爬过脊背,恐惧在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它狠狠咬上一口,万劫不复……脚底更是如立针毡,一想到,就在他们站的这片地方,埋藏着足够他们死十次的火药,心下更是凝重……手上覆住的大掌,不由紧了紧,有温热的力量,从男人坚实粗粝的掌心,传递到安若溪的手上,沁凉的四肢百骸,渐渐被这种温暖所包裹……仿佛可以抵挡一切的风霜雪雨……因为有他在,即便刀山火海,黄泉碧落,又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安若溪微微一笑,四目交投,千言万语,俱已失色。“你这个疯子……”宇栩栩却已忍不住咬牙骂道……关于苏苑莛此人,她先前也早有耳闻……却没承想她竟如此心狠手辣……枉端木大哥还曾经对她一往情深……当真是不配……一念及此,不由更加愤然,刚想开口再骂,耳畔却传来男人低沉温润的嗓音,唤的是:“栩栩……”这近乎于关切的两个字眼,让宇栩栩一颗心,蓦然一跳,目光灼灼望向身畔的男子,眉眼之间,却是毫不掩饰的惊喜之情……相识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刻意的与她拉开距离,言必称“公主”,从未像此刻一样,唤过她的闺名……栩栩……端木谨被她瞧得有些不自然,微微避开她的眸光,一转眼间,却正触到对面苏苑莛被怨恨侵满的容颜,陌生的有如从未相识,一时之间,心底竟不知是何滋味……他四人,一举一动,皆刺进苏苑莛眼里,怨毒的目光,似要滴出血来一般,肆虐而起:“你说得对……我是疯了……”陡然拔高的嗓音,像是撕裂的上等丝绸,尖利而刺耳,苏苑莛殷红的嘴角,残笑如同熊熊烈焰一样铺开,聚满欲待毁灭的阴鸷:“是你们把我逼疯的……淳于焉……你说过,一生一世都不会有负于我……为什么自从她出现以后……你就一点一点全变了……”玉手纤纤,蓦地指向对面的安若溪,鲜艳的凤仙花汁,调在指甲上,衬着手背上根根凸起的青筋,形成一幅妖艳诡异的画面,女子精细的眉眼,就在这层层妒忌之下,愈加炽烈如烧:“你居然为了她……与别的男人争风吃醋……为了她……宁肯放虎归山……甚至为了她……连这么些年处心积虑得到的一切都可以舍去……为了她……你连性命都不要了……”“为什么?……论美貌,论才智……我苏苑莛究竟有哪一点比不上她……为什么你要抛下我,跟她在一起?……为什么?……”声声质问,从女子殷红似血的唇瓣间,刀锋一般的射出来,伤人的同时,更是在自己心上,划下一道道重伤;她烈焰如炽的美眸,直直的钉在对面的男人身上,有大片大片的浮光,从眼前掠过,激荡成难以置信的不甘和怨恨……淳于焉淡淡迎着她的目光,墨玉般漆黑的眼瞳里,平如幽潭,映不出她半分的影子,凉薄的唇瓣,一开一合,清冽的嗓音,似泠泠秋水一样,倾泻而出,说的是:“她或许什么都比不上你……但在我眼中……这世上却没有任何的人,可以取代她……我曾经对你轻许一生一世……是因为无所谓……不是你,也会是其他的女子……情爱于我,本就是皇位上点缀的一朵花……可有可无……直到她一点一点的烙进我心里……我才知道……是不一样的……纵然弱水三千,繁花似锦……我只要一个她,就够了……”男人深邃的眸子里,万千光华,氤氲的却不过她一人的身影,那像是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便一直镌刻在里面的一样,伴随着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生命,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也要带着她,躺进棺材里,化为一坯黄土,再也不会分离……安若溪望着他,世事变幻,有如过眼烟云,此生此世,有了这一刻,经已圆满……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就算今日,她与他真的葬身在此地……她也只有快活……“淳于焉……”喃喃低唤,千言万语,却也抵不过他姓名的三个字,安若溪反手握住男人的大掌,紧紧的,握住了,便再也不会放手……苏苑莛一动也不动的凝住对面的一男一女,像是认识了他们千万年,又仿佛刚刚认识一般……耳畔,不断的回响着男人的话:“我只要一个她,就够了”……一字一句,皆像利刃穿胸,将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脏,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再难救回……“哈哈……”阴厉的笑声,像是在无边地府里浸过一般,从女子妖娆的唇瓣间,不断的涌出来,割破空气里缓缓流淌的绵叠情愫,带着蓄势待发的毁灭之气,狂风骤雨一样席卷而来:“好……既然你们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们……”残笑之声,戛然而止,女子红唇似火,利如刀锋,缓缓开口道:“点火……”尖利的嗓音,陡然划破长空,似鬼魅夜哭,那拉的极长的一个“点”字,余音未散,却已从中间,生生截了断……苏苑莛望着那长臂如勾,扼在她喉咙上的大掌,眸里焚烧似火,炙开不能置信的惨痛……“连你也要这么对我吗?……端木大哥……”那久违的“端木大哥”四个字,令端木谨心头一恍,掐住她脖颈的大掌,便不由僵了僵,但眼前的形势,不容他多想,只能希图她放弃:“只要你放了我们……我保证……这里没有人可以伤你……”男子冷淡的语声,针扎一样刺痛了苏苑莛结满硬痂的心,嘴角扯开一抹泠泠的弧度,笑道:“伤我?……你们伤的我还不够吗?……我本来就打算与你们同归于尽……你要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不过很快,你们全都会下来陪我的……”报复的快感,间杂着毁天灭地的惨痛,从女子半是妖艳、半是鬼魅的脸容上,倾泻而出,看起来,既可怜,又可怖……掌心中的小手,不由紧了紧,安若溪望向身畔的稚子,心中一动:“苏苑莛……若你死了……你的孩子该怎么办?……这些年,他与你相依为命……现在你要他连唯一的娘亲都要失去吗?……”掷地有声的话语,将苏苑莛残戾如血的眼眸,渐渐拉回一丝清明,目光落在对面的少年身上……那样澄澈的眼神,她的怀儿,也有过……他还那么小,跟着她,却一天也没有像普通儿郎那样无忧无虑的开心过……迷蒙的双眼,望向面前的男子,有星星点点的浮光,渐次点燃:“怀儿……是你的骨肉……”扼在她喉咙上的大掌,倏然松落,端木谨迎着女子投来的眼神,但觉心口一窒,喉咙发涩,喃喃道:“怀儿……”早在那日看到他胸口的那一颗痣之时,他便已知晓,那是他的孩儿,流着他的骨血……今日,却从眼前女子的口中,亲耳证实……心底一时激荡如潮,似苦似甜,似喜似悲,说不出来的滋味……那“怀儿”两个字,像是雷鸣一样,将苏苑莛击中,望向面前男人的眼眸,炽烈烧开,如火如荼:“怀儿是我们的孩儿……端木大哥……我们从新开始好不好?……我们一家三口……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不报仇了……我只要你,只要怀儿……好不好?……”女子恍惚的眉眼间,疯狂而热切,她骨节分明的玉手,紧紧抓在男人的臂上,灼灼的力度,像是要嵌进他的肉里一般,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绝望之中,氲着大片大片一触即发的毁灭……端木谨望着她被戾气浸的妖异的眉眼,那里,原本总是盛着一汪春水般的神色,一举手,一投足间,皆是脉脉风情;她明艳妩媚的脸容,半边依旧,半边却已尽毁,深刻见骨的疤痕,从眸下,一直延伸到唇角,像是一幅上好的仕女图,生生从中间被人划破了宣纸,再难修补……就像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断了,怎能再拉上?……“我会对你们母子负责……”温淡的字眼,从端木谨的口中,徐徐倾吐而出……就算他对她,难复昔日的爱恋……但有些责任,他该承担的,一定会承担下来……女子嵌在他肉里的指尖,僵了僵,阴鸷的眉眼里,倏然划过一道蓄势毁灭的残戾,却又在瞬间,无力的泯了下去,殷红似血的唇瓣,缓缓扯开一抹薄笑,嗓音泠泠,带着卑微的、逼迫的、决绝的执念,开口道:“只是负责吗?……不过没关系……只要你留在我和怀儿身边……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明知道,他已经不再爱她,却仍旧执念的抓着他不放……安若溪望着女子脸容上挂着的盈盈笑意,有一种绝望的妖艳,心底突然一悲,说不出来的滋味……转过头,却正触到宇栩栩双眼通红,贝齿死死咬住唇瓣,幽幽凝着男人的背影……微凉的指尖,传来淳于焉温热的力量,安若溪望向身畔的良人,以及怀中的稚子……不管未来怎样,生与死,至少,此时此刻,他们一家三口,彼此的心,紧紧挨在一起,没有任何的阻挡,也没有任何的磨难,能够将他们分开……这样何其的幸运?幸福?……另一边,苏苑莛既已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同归于尽之意,俱已散去,一心只想将身畔的男人,带到爱子的面前,告诉他,这才是他的阿爹……从此之后,这个男人,会一直陪伴着他们母子……即便并非天伦之乐,但也能够相敬如宾……“开门……”隔着被封死的铁门,苏苑莛吩咐外面守候之人。却得不到任何的回答。火油刺鼻的气味,渐次飘开之时,门外传来一道阴狠毒辣的冷笑之声,说的是:“皇后娘娘……门锁早已按你的吩咐,融了铁灌死……是开不了的……至于埋在地下的上百斤火药……在下也已经替你点着了……很快你们就可以砰的一声,粉身碎骨了……”众人心中方才还升腾起的一线希望,慢慢沉了下去。难道今日竟真的要命丧此地,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