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道:“是我看走了眼。”晋王看着我,栗sè的眼珠在灯火掩映之下,闪着漠漠微光,“绿珠,你还会看走眼?”我干笑不已,“会的会的,我时常看走眼。”呵,这当然不是实话,实际上我看走眼的时候很少,这倒不是说我眼力多么好,而是因为我足够勤快,在对一个人做判断之前,我通常都会收集尽可能多的资料来做参考,因此出错的时候极少。长孙炽是我jing挑细选出来的人,我信赖这个人,所以就算他做出了泄密的行径,我也愿意给他一次解释的机会,我相信他那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但是这些我不想跟晋王细说,因为我为什么会信任长孙炽这个问题,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我不想费这个劲。所以索xing把所有过错都先揽到自己这边来算了。晋王默不作声,过了阵他才问道:“绿珠,拒马连环阵是个什么样的阵法?”我说道:“这阵法仿佛是从诸葛神相的九宫阵演化来的,但是比九宫阵更复杂,九宫阵还有一个九九归一的法则,拒马连环阵却完全没有章法可循,入了这阵势,就好像踏上一条不归路一样,你觉得自己似乎是走很远了,但总也走不到尽头,也看不到来路,另外,阵里的时间好像是停止的,无论你做过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痕迹留下,空间也变化莫测,一会儿雨雪风霜的,一会儿又艳阳高照,堪称是我所见过最离奇的阵法。”晋王说道:“要怎么破才好?”我说道:“我不知道,我研究这阵法足足有半年,一直没找到解法,不过。。。”晋王说道:“不过什么?”我说道:“不过,我破不了这阵法,不表示我就得不到豫州城。”晋王笑着说道:“你想到什么办法了?”我说道:“我数敌我两方的四个点给你听,你就知道我的办法是什么了。首先是齐国人一方。第一,豫州城内原本是有一万的驻军,加上后主皇帝新近增援来的四万人马,加起来一共是五万人马;第二,豫州城内的守将,之前是司马消难一个人,后来增加了韩长鸾和斛律光两人,加起来一共是三个人;第三,根据我所掌握的情况来判断,要布一个完整的拒马连环阵,至少需要两万人马,这意思就是说,布阵期间,豫州城内的常驻军只有三万人马;第四,守将方面,韩长鸾已经被我逼杀,司马消难现在被软禁着,斛律光要布阵和守阵,这意思就是说,三天之后,豫州城内是没有主事的守将的。跟着是我方。第一,我方人马原本是有三万五千人,减去已经损折的两万人马,还剩一万五千人;第二,战将方面,我方原本有李雅、yin寿、窦荣定、韦孝宽、元景山、贺若统、贺若协、长孙炽和尔硃敞,现在李雅和韦孝宽战死,长孙炽立场不明不能用,减去这三个人后,还剩下六个人,这六员战将俱是身经百战的我朝中坚,有他们带领,我方一万五千人的兵力,至少可以发挥出两万人的效应;第三,东陴距离汉王杨谅所在的梁州,只有一天的路程,如果向汉王借兵一万,最迟第三天的晚间就能到达东陴,这一万兵马,加上原有的一万五千人马,共计有两万五千人马,但这两万五千人马可以发挥出三万人马的效应;第四,我方还有一个秘密武器,就是李道兴,这个人的丰功伟绩,你应当是非常清楚的,他当初跟着杨素讨伐高智慧,一个人单枪匹马就屠了整座江都城,堪称是一部活动的杀人机器,所以一旦豫州城破,城内想不血流成河都难。现在我问你,以三万人马对三万人马,再加上一部活动的杀人机器,三天之后,你敢不敢去偷袭豫州城?”晋王给我说得血气沸腾,“我敢!”我弯唇微笑,“好,你敢就好,你现在即刻修书给汉王杨谅,让他再借一万人马给你,这一万人马,务必要在第三天的晚间之前赶到东陴,到第四天,你带着所有人马去偷袭豫州城,我则去破阵,拖住斛律光。”晋王有些吃惊,说道:“绿珠,你独自一人去破阵?”我说道:“有何不可?”九公子这时候醒了来,听见我最后这句话,懵懂问道:“绿珠,什么有何不可?”我笑着说道:“没什么,我正在跟晋王讲,我已经让明珠传了消息给陵二公子,报告我们的具体方位,他这两天就会来此间,接你回武陟去。”九公子说道:“哦,好。”他打了个哈欠,靠在我肩上,不大功夫,又沉沉睡去。九公子受伤以来,jing神都十分不好,很贪睡,吃得也很少,身子比以往瘦弱很多,我让明珠找了许多进补的药丸给他服用,但是收效都不大,他给大公子伤了元气,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恢复过来的。我看着九公子,心里有些伤悲,想到今后也许永远也不能再见到他,忍不住潸然泪下,幸好犄角地处yin暗角落,晋王没有看到我脸上的泪痕。晋王皱眉,说道:“陵二公子是谁?”我说道:“陵二公子的名字,叫做徐陵,他现在的官职,是扬州大中正兼别敕令,他也是武陟徐家的人,不过地位比我高许多,他是徐家的二公子。”(注:大中正兼别敕令一种打理州郡ri常军政事务,有教授官兵弓矢技巧的中级武官头衔。)晋王说道:“我怎不知道这个人?”我笑出来,说道:“你知道元楷这个人么?”晋王说道:“这个人我知道。”我淡淡说道:“他就是陵二公子,元楷是他的字,九公子是他的弟弟。”晋王颇是有些吃惊,“九公子不是宇文善的小孩?”我说道:“不是,宇文府真正的九公子在半岁大小的时候,即意外的病死了,嗯,如果我够诚实,我其实应该告诉你,那九公子不是病死的,是有人给他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才死掉的,他死掉之后,我旁边这位九公子就顶替了他的位置,一直到现在。”晋王大疑,说道:“这位九公子原来的身份是什么?”我说道:“他也是九公子,不过不是宇文府的九公子,而是武陟徐家的九公子,他出生后不久,徐家的当家主母,也就是他的母亲就过身了,有算命师看过他的面相,说他刑父克母,是天生的孤星象,不适合跟父母养在一起,徐家的主事老爷听了算命师的话,就决定将他送走。为此,徐家花了足足半年的时间,来寻找九公子合适的寄养人家,经过多方的比较,最后才选定了宇文家,然后徐家又用了小半年的时间,安排合适的人手潜进宇文家做奴婢,熟悉宇文府的环境,同时建立起徐家的信息资源网络,等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徐家才下手,除掉了宇文府不到一岁的九公子,再将徐九公子带入府中,冒充宇文九公子,瞒天过海的养了起来。”晋王哑然失笑,“我说呢,我当初还觉着奇怪,宇文家族世代以来,没有出一个喜爱工事的人,怎么到九公子这里,就出现了变异,原来他根本就不是宇文家的人。”我笑着说道:“对,喜欢造房子,这其实是徐家人的一个特点。”晋王又问道:“你又是徐家的什么人?”我没做声,望着清朗的夜空出神,宝蓝sè的天幕上,只有少数几颗稀疏的星子,闪着清冷的光华,有夜风吹过,九公子向我跟前靠了靠,在睡梦中喃喃说道:“绿珠,冷。”我伸手抱住他,自我解嘲的笑,“我是徐家的家奴,我的母亲,是徐家那过身的主母的陪嫁丫鬟,我的父亲,是徐家的管家,我是在徐家出生的,在我五岁那年,徐家的主事老爷决定要把九公子送进宇文府去,并选定了我去照顾九公子,于是我母亲找来人口贩子裴虔通,要他想办法抹干净我所有的出生背景,再卖进宇文府做丫鬟。我被裴虔通倒了很多次手后,最后变成了一个来自陇州的无父无母的孤儿,宇文府用五两银子的代价,将我买进了府去,伺候当时约半岁大的宇文九公子。我干得很好,府里的丫鬟姐姐和主子都很喜欢我,觉着我是个很伶俐又很聪明的小孩,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个伶俐又聪明的五岁小孩,半年后亲手杀死了宇文九公子。”晋王打了寒战,问道:“你是如何杀死宇文九公子的?”我淡淡的笑,说道:“宇文九公子的nǎi娘,十分贪吃,于是我每天就用一种武陟乡下产的野参熬成汤,端给她喝,那汤味道好,又催nǎi,还很美容,nǎi娘每天都要喝一大碗,等nǎi娘习惯之后,我就开始往汤里添加一种药草,这种药草单独使用,对人身体也十分有好处,可是当它和野参混在一起熬时,会生成一种毒素,这种毒素剂量通常很小,但在人体内积累的多了,就会让人无声无息的死亡。而哺ru期的女子如果服用了这道药汤,更加可怕,因为毒素会通过ru汁,进入小婴儿体内,小婴儿的免疫力和解毒能力都很低,喝多几次这种ru汁,就必死无疑。”晋王说道:“你就是用这种方法,杀死了宇文九公子的?”我说道:“不完全是。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我正一步一步实施计划,准备温和的除掉宇文九公子和nǎi娘,但母亲却遣了人送消息给我,说徐家的九公子已经从武陟出发,不ri之内,即会到长安,她要我务必在见信的当天,处理妥当宇文府内的事务。我没有办法,只好改变计划,去九公子那nǎi娘家里,谎说九公子饿得咕咕叫,哭闹不停,要她挤些ru汁给我带回府给他吃,nǎi娘同意了。我拿了nǎi娘挤出来的ru汁,跟那药草一起熬了半个时辰,就直接灌给宇文九公子喝下,跟着又去找那nǎi娘,说九公子没吃饱,不肯睡觉,要nǎi娘亲自过府一趟,nǎi娘听了我的话,就去王府给九公子喂nǎi,结果九公子才吃了她两口nǎi,就翻着白眼停止了呼吸。nǎi娘当时吓得昏了过去,我趁机摸出匕首将她杀死,然后知会守候在宇文府附近的徐家人,将nǎi娘连同已死的宇文九公子悄悄带出了府。事后母亲对我此举大是赞扬,我清楚的记得,她当时是这样说的,你做得对,你要记着,最毒辣的办法,才是最能迅速奏效的办法。第二天,一个跟以前那nǎi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抱着徐家的九公子大模大样的从宇文府的正门走了进来,我把她带到藏chun住下,这一住就是两年,两年后,那女子离开藏chun,我一个人留下来伺候九公子,那一年九公子三岁,我七岁。”晋王默不作声,沉吟良久,问我道:“绿珠,你今年多大了?”我自我解嘲的笑,说道:“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仿佛应该是二十二了,因为九公子今年十八岁,确切的说,他将会在后天早上七时两刻,足满十八岁。”晋王露出笑容,说道:“我今年也二十二,你跟我一般大。”我笑道:“我不能跟你比的,你是人中龙凤的贵公子,我才不过是小小的家奴。”晋王笑出来,那笑容甚是绮丽,颇似有一年中元节的时候,我在上林苑看到的烟火。晋王问道:“元楷什么时候会来东陴?”我说道:“后天早上,九公子足满十八岁的时候,陵二公子会把他带回徐家,继承徐家的家业。”晋王说道:“你会否继续照顾九公子?”我笑着说道:“不会,按照徐家的家规,少年公子成年以后,都得自立救济,不得再受奴婢照顾,所以我将会去照顾下一个徐家未成年的主子。”晋王说道:“你的意思,你仍然会回徐家?”我笑着说道:“对,不过你放心,我欠着你两个人情,所以我会先帮你打下北齐的江山,作为报答,之后再回徐家。”晋王笑着说道:“我什么时候卖过人情给你?”我说道:“秦王火烧藏chun那次,你救了我;九公子足上的枷锁,虽然是你加上去的,但最后你到底还是把它给解开了,对于这一点,我心里很承你的情。”晋王苦笑,说道:“你觉着欠我人情,主要还是因为我解开九公子足上的枷锁吧,至于我是否救过你,你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对不对?”我装死。他说的是事实。两个人一时无语。晋王沉吟了阵,说道:“绿珠,我问你最后一次,对拒马连环阵,你究竟有没有破解的方法?如果没有的话,我是不会让你独自一人去破阵的。”我笑着说道:“那你想怎样?”晋王踌躇片刻,断然说道:“我们即刻杀掉长孙炽,连夜撤出东陴,赶往梁州投奔汉王。”我忍不住笑出来,“这样不行的,如果你这样做,你将会是本朝第一位不战而退的元帅,此后的一生都将会受人耻笑,你也不用再指望能做太子了。”晋王苦笑,“但是让你独自去冒险。。。。”我笑着说道:“你放心,这个阵势难不住我的,我再想两天,一定能想出破解的方法,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中军大帐去,修书给汉王借兵,至于长孙炽方面,你也不要轻易去打草惊蛇,三天之后,你派他跟我一起去破阵就可以了,到时候我自然会找机会解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