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说道:“不,在我身上。”我笑道:“好,拿来给我。”杨素沉吟了阵,左手自衣内伸出来,在我跟前摊开,他手心握着的正是我之前雕的那个木头偶人。我接过偶人,轻轻掂量。偶人轻了许多,里边的钥匙不见了。我沉吟了阵,说道:“我要见萧藏。”杨素笑出来,那笑容看来凄苦而迷茫,“你来迟一步,他昨夜服毒自尽,只留给我四行字,再有就是这个偶人。”我有些吃惊,问道:“什么字?”杨素慢慢说道:“深心起百际,遥泪非一垂;徒劳自辛苦,终言君不知。”我默不作声,猜测萧藏其人死时,心中必定十分无奈,为什么?我沉吟了阵,微一**,将那木头偶人掰成两截。一张小条从偶人的内胆滑落出来,落在地上。杨素讶然。我拾起展开,只见上边写着:九公子台鉴:这内胆中的钥匙,我已送交主子爷,你无需再找。七公子来意不善,你要多加提防。我皱眉,萧藏口中说的这主子爷是谁?他竟肯舍命护卫其人。我把小条递给杨素,问道:“萧藏最近都跟谁有来往?”杨素看过那小条,面无表情说道:“他独自一人住在我府中最僻静的地方,除了我以外,他不跟任何人来往。”他顿了顿,又说道,“偶人我已经交还你,你须得答应我,对于萧藏的身世,不得对任何人透露。”我笑道:“放心,我无意揭人**。”杨素神情略宽,望着我手中那两截偶人出了会神,良久轻叹口气,说道:“你那婢女徐绿珠失踪一年多,你想必十分想念她吧?”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何以见得?”杨素说道:“你雕那偶人面容酷似徐绿珠。”我干笑,心下有些汗颜,老实说,这偶人我是照着一幅画像(那画像我是在明珠的房里发现的,当时觉着十分喜欢,就大着胆子问她要了来)雕的,但我彼时并不知道,那画中的女子就是绿珠。这天我同杨素在茶楼一直坐到午间,跟着分手,我回到藏chun,见到七公子,将那偶人交给他,说道:“十分抱歉,钥匙不见了。”七公子皱眉,沉吟了阵,说道:“我会把它找出来的。”我没有追问他想用什么方法,那与我无关,我也不打算知道,我现在满心想做的事,就是找到绿珠。我很想知道,她是否和那画中的女子一样清俊,一样沧桑。这天夜间,我细细的把玩那偶人,脑海中浮现许多记忆的碎片,但却没有一片是关于绿珠。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将她遗忘得这样彻底,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次ri早上,明珠将我叫醒,替我梳了个颇是jing神的发型,又吃过她做的早餐,这才出门去工部上工。工部的匠人们今天居然没有一个做事的,都扎成堆在窃窃私语,我钻进去听了几耳朵后才得知,昨天夜间,太子东宫殿失火,半片宫殿都被烧毁,仆妇下人死伤无数,更糟糕的是,有人趁着现场混乱时候冒充是救火的长水营兵勇,盗走了东宫殿的一名小孩。我知道晋王开始着手料理明克让了。果然,两天之后,有一名妇人,自称是叫做洪氏,她带着一个年纪约有八岁左右的小孩,在录冤局门外顶着状纸长跪,要求觐见独孤皇后,说是有莫大的冤屈,想要申诉。当值的都令史把这妇人的要求禀告独孤皇后,恰好彼时晋王也在,听闻这件事,就笑着对独孤皇后说道:“母后贤明的声誉,看来已经是天下皆知的了,连无知的妇人受了冤屈,都知道找母后申诉。”独孤皇后给晋王一番话捧的凤心大悦,于是让都令史将那妇人带到永安宫问话。妇人见着独孤皇后,含悲忍泪的说道:“民妇洪氏,有莫大的冤屈,想要向皇后娘娘申诉,请皇后娘娘为民妇做主。民妇是湘东人士,原本是湘东法曹参军王澹的正妻,十年前,民妇受参军府上的舍人明克让大人所诱,自毁名节,与他往来,民妇彼时还怀了他的骨肉,参军大人于是将民妇休弃。之后民妇曾苦苦哀求明大人收民妇做妾室,但是明大人不肯,民妇迫于无奈,眼见着腰腹开始显山露水,只好委曲求全嫁给一名秦姓商人,不久民妇生下一名幼子,随同丈夫搬至宋州地区居住,自此以后和明大人再没有往来。未料前年中秋,明大人却带着一帮凶徒,找到民妇,要求民妇交出当年怀胎生下来的幼子,民妇的丈夫和他理论,明大人竟然二话不说,抽刀就将我丈夫杀死,民妇惊恐之极,只得将幼子交给明大人。谁知明大人却又得寸进尺,要求民妇同他一起回长安,为他做奴做妾,民妇失过一次节,所以不肯再度重蹈覆辙,结果明大人就用幼子安危威胁民妇,说如果民妇不从他,就将我幼子杀死,民妇无奈,只得从了他,跟他回长安,ri间做他仆妇,夜间做他奴妾,受尽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民妇数次想要投河自尽,又不舍得我那可怜的幼子,只好含羞忍辱的苟且偷生,同时暗自打听我幼子下落。后来民妇得知明大人将我幼子寄养在太子东宫殿,于是暗暗留意机会,想要带走幼子。三天前,民妇在明大人府上见着东宫殿火光冲天,心中挂念幼子安危,急忙赶去东宫殿,假扮做长水营兵勇,混进东宫殿内,找到我幼子,连夜带走。民妇原本是想,带着我幼子远走高飞,今生今世都不再回长安城,可是明大人却下令封锁了长安各大城门出口,并暗中派人搜查民妇和幼子下落,民妇知道今次若是给明大人搜到,必定逃不了一死,所以铤而走险,带着幼子在录冤局外喊冤,冀望能够见到皇后娘娘天颜,当面痛呈民妇冤屈,讨得一条生路。”晋王将我提供给他的素材进行二度加工,显得更为煽情,不仅如此,他找来饰演洪氏的这妇人,原本是个唱戏的,这一长段话说得真是声泪俱下,字字泣血,永安宫里边的宫人个个听得义愤填膺,独孤皇后也忍不住皱眉,又见到旁边立着那小孩模样十足十就是明克让的翻版,妇人虽然容颜憔悴不堪,但姿容确实不俗,谈吐之间也很有些雅致的风姿,正是士大夫们中意的类型,当场就对妇人的话信了有六成。这时晋王又说道:“明大人是当朝名儒,一向最守读书人的cāo行,你现在说他与你私通,有无证据作为证明?妇人羞红了脸,说道:“民妇没有别的证据,只知道明大人私处有一个红sè朱砂胎记,约有铜钱大小,皇后娘娘可以差人去查证。”独孤皇后听得脸上也是发烧。晋王咳嗽了声,说道:“母后,你看是否需要传明大人来查证看?”独孤皇后沉吟了阵,说道:“不忙,容我斟酌看。”独孤皇后尚未斟酌出结果来,远嫁突厥国的前周阳平公主又差使者送了一卷加密的国书来长安,坚皇帝拆开国书来看,当场几乎气得说不出话来。那国书记载的正是前周武成四年范阳王高绍义朝拜突厥国摄图可汗、明克让受礼作诗答谢的事。国书中还附有一封阳平公主的亲笔信,她在信中不无嘲讽的写道:远嫁蛮族,百无聊赖,翻看国史,见到这段旧事,颇觉有趣,遂摘录下来,寄于坚皇御览。另:闻知明克让其人现今乃是大隋国太子太傅,妾心中深觉疑惑,不知道这样寡廉鲜耻之人,究竟有什么才德,竟然能窃得如此高位,坚皇擢选其人来教导太子,难道是希望太子变得跟他一样无耻?寸心之度,一笑置之。独孤皇后读过这书信和国书,却笑出来,那笑容森冷无比,说不清其人彼时心中是愤怒,还是失望。朝臣们不明所以,个个都胆颤心惊。只有晋王面sè平静如常,他怜悯的看着明克让,心里清楚的知道,这将会是明克让最后一次站在正阳宫的大殿上。明克让在第二天被关进大理寺,御史中丞乐蔼、侍御史皇甫诞、吏部尚书宗懔、尚书左丞赵煚、太常丞许懋、尚书仆shè沈约、大理寺丞杨远、大理明法掾李谔、五兵尚书杨玄感一同组成九司会审,对明克让进行立案邢侦。一个月后,九司会审的结果出来:明克让jiān骗人妻、杀夫取子、阿谀外主,均属事实,论罪当诛。坚皇帝看到御史中丞乐蔼提交的九司会审奏折,长叹口气,举起千斤重的御笔,写了两个字:准奏。明克让被诛,太子杨勇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敏锐的察觉到,晋王手中的屠刀已经越来越靠近他颈项,而朝中唯一能够护卫他周全的渤海公高颖此时又身陷在辽东,即便是想要救助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杨勇开始夜不成眠,苦苦思索自保之道。几天之后太子认识到,要想在当前的情势下求得生存,他必须要有新的强有力的靠山。这靠山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