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九,李道兴从西域带回了长孙晟。我欣喜之极,让李道兴传话给他,务必想办法投入扬州陵二哥门下,但是李道兴却告诉我,说长孙晟有意想要来拜会我,我不知他是什么用意,不过还是答应了。我跟他约在七月十二的傍晚,地点是在藏chun。这天放工,我自己走路回藏chun,甫自到大门口,就闻到空气中有一股血腥气息,我微微皱眉,但转念再想,也许是明珠在厨房杀鸡杀鸭,准备款待长孙晟也未可知。但是我很快就发现,那血腥气不是来自厨房,而是来自明珠的院落。整个藏chun一共分为三个院落,我、明珠和李道兴各居一处,明珠的院落在西北角,按照明珠的说法,那里cháo湿僻静,最适合养殖各类毒虫毒草。我转去明珠的院落,推开大门,就看见明珠躺在血泊里,咽喉已经给人割断,我惊的说不出话来,随后又发现,她身上衣衫整齐,不知道是自愿受死的,还是给人攻其不备而死。我指尖冰凉,突然想到了李道兴,急忙转身直奔他院落。不出我的所料,李道兴也死了,他倒在院子的zhong yāng,胸口插着匕首,面容狰狞,眼珠圆睁着,眼角却有些微的泪光。我蹲下身去,抽出他胸口的匕首,血顿时泉水一般冒出来,他的尸身还带着温热气息,显然刚死不久。我擦干匕首上的血迹,发现刀刃的尖端刻着一个简洁奇异的标记,外形看来像是一个骷髅头,但也像是一颗斑驳的明珠。我震惊之极,只觉浑身的寒毛都倒竖起来。这标记我认得,绿珠送我那把匕首上就有一个,无论是大小和位置,都跟眼前这个一模一样。明珠说过,这是绿珠独有的标记。我方寸大乱,却听见背后有长鞭夹杂风声朝我卷过来,我反应不及,被那长鞭缠上了颈项。那鞭子像蛇一样,我越是挣扎,它缠得越紧,我眼冒金星,脑中却十分镇定,挣扎着在腰间摸索良久,终于抽出匕首,一刀割断那长鞭,大口大口的吸气。背后寂寂无声。我惊魂未定的转过身,就看见长孙晟站在我跟前三步远处,他雪白的长衣上有几滴鲜红的血迹,手中握着的正是给我削断的长鞭。我笑出来,说道:“我找你回来,不是为了让你杀我的。”长孙晟看着我,慢慢说道:“我回来却是为了杀你。”我说道:“明珠和李道兴是你杀的?”长孙晟说道:“是。”我说道:“为什么?”长孙晟说道:“甘明珠擅自违背主子爷的指令,调制药物给你服用,李道兴明知她这样做不妥当,却没有阻拦,两个人论罪当死,所以主子爷拿了她的匕首给我,授意我除掉这两个不听话的奴才。”我说道:“你说那主子爷是谁?”长孙晟冷淡说道:“九公子,我们的主子爷是谁,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我说道:“到底是谁?”长孙晟说道:“就是你心中想的那个人。”我默不作声,没有想到真的是绿珠,“杀我也是绿珠的主意?”长孙晟奇异的笑,说道:“那倒不是,主子爷的意思,是要我将你送到天竺国的王舍大城去,她已经在那里替你置备了许多产业,可以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我笑着说道:“可是你却打算违背绿珠的指令,想要除掉我。”长孙晟说道:“对。”我手中紧紧握着那匕首,说道:“为什么?”长孙晟看着我,那眼神如同看着一条毒蛇,“你是主子爷掌心的明珠,却是一切凶事的根源,如果不是因为你,七百铁骑不会死,老主子爷和老主母不会死,邢子高不会死,我哥哥不会死,萧藏不会死,甘明珠和李道兴更不会死。”我皱眉说道:“萧藏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长孙晟冷笑,怨愤说道:“萧藏原本是主子爷安插在杨素跟前的眼线,你将天书库的钥匙藏在偶人里边献给晋王,被他看出来,于是将那偶人要了来,取出里边的钥匙,送交主子爷,彼时主子爷曾经跟他说,ri后如果九公子追查钥匙的下落,到你这里的时候,你不可说,也不可不说。”我呆了呆,“难怪他会服毒自尽,难怪他会留那张小条。”长孙晟抽出腰间的长剑,一步一步靠近我,“至你恢复记忆以来,每走一步,主子爷门下就少一员得力的干将,你活着莫非就是为了剪除主子爷的势力的?”我说道:“绿珠有势力?”长孙晟冷笑,不无嘲讽的说道:“你认为呢?主子爷是徐家几百年来唯一一个犯了两重天字一等罪却没有被立即处死的家奴,你认为这是为什么?难不成是因为徐家看重你的薄面?”我心下有些怒,却没有发作,“绿珠现在哪里?”长孙晟说道:“扬州大中正官邸的地牢里,徐家休咎营的主营。”我说道:“你带我去见她。”长孙晟奇异的笑,说道:“我不能违抗主子爷的指令,你要知道,因为你是徐家当代的嫡系继承人,陵二公子一直在找你,想要置你于死地,主子爷虽然为你置换了面容,但还是担心他将你认出来,所以千万次的嘱咐我,决计不能让你去扬州。”我惊得面sè雪白,“绿珠置换了我的面容?”长孙晟说道:“是,你现在这张脸,跟以往已经完全不同。”我指尖发凉,“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长孙晟笑出来,看着我的样子,仿佛我是一只智能低下的猪,“你认为呢?”我默不做声,沉吟了阵,说道:“我现在,就要去扬州。”我要找她问个究竟。长孙晟说道:“就算我安排你去扬州,主子爷她也不会见你。”我说道:“为什么?”长孙晟说道:“你不需要知道原因。”我默不作声,决定以退为进,“好,你要杀我便杀,但你要告诉我,绿珠除去我所有的记忆,置换我的容颜,如今又想送我去西域,究竟是为什么?”长孙晟犹豫良久,说道:“你坚持想要知道,我也不妨告诉你,主子爷是觉你双手纯白如玉,不忍你沾染血腥,但她又确实没有能力再护卫你,所以只好改变你的身份,把你送走。”我笑出来,说道:“我不需要她护卫的。”长孙晟只是笑,没再做声,但是他看着我的眼神再次激怒了我,那是一种嘲讽、不信但又不屑与人争论的眼神。我心中怒极,几yu爆发出来,却又忍住,“我知道你不信,不过不要紧,我会证明给你看的。”长孙晟露出奇异笑容,“你没有时间了。”我沉吟了阵,说道:“绿珠跟晋王关系交厚,晋王想要争夺太子位,绿珠暗中必定相助他不少,对么?”长孙晟斟酌了阵,说道:“主子爷以前确实是扶持过晋王。”我弯唇笑出来,一字字说道:“你信不信,我有办法,在两个月之内,将晋王贬出长安。”长孙晟双眼微眯,似是在衡量我说话的份量。我说道:“你要杀我只管杀,但如果你肯再等两个月,就会发现,无论是心智还是谋断,我都决计不会输给绿珠。”我顿了顿,一字字说道,“我,不需要她护卫。”长孙晟默不作声。我背后汗湿,面上却不露声sè。晚风渐起,藏chun四野无声,安静的像是一座坟墓。长孙晟犹豫良久,终于说道:“也好,主子爷始终不肯出休咎营,就是因为她觉得已经将你安置妥当,至此世间再没有值得她牵挂的人事,我现在放你去挑起争端,自寻死路,也许能将她逼出来也未可知。”我暗松口气,笑着说道:“我不是在自找死路。”长孙晟轻描淡写的说道:“以你现在的资力,和晋王为敌,就是自寻死路。”我勃然大怒,却生生忍下那口气,没有发作出来。我面带笑容的目送长孙晟离开藏chun。这天我忙到半夜,才将明珠和李道兴掩埋,跟着我回到自己院落,倒在**,沉沉睡去。我以为这一觉会睡到天亮,但是没有,半夜的时候我醒过来,对着天边的清月出神良久,终于披衣下床,生起火盆,将绿珠的画像和偶人一并扔进去,火舌很快舔没了画像,偶人也化为灰烬。绿珠所做的一切,刺伤了我的尊严。我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夜间的清露湿重,我站了一会儿,发间即开始cháo湿,如果明珠在的话,此时她必定会不耐的说:“九公子,你是否是觉着我最近将你的身子调养的太过壮健,所以想要生场病来糟蹋一番?”我忍不住笑出来,明珠虽然有一张毒舌,但她照顾我确实是十分尽心的,我和她虽然不是一个院落,但我每次在夜间起身,她都会发现。我叹了口气,只觉藏chun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空旷,这么冷清。我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孤单,这么寂寞。第二天一早,我去到太子东宫殿,对看门的家奴说道:“烦请通报,就说武陟徐楷有事求见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拨冗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