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沉吟间,晋王走了过来,笑着对我说道:“九公子,你身子好些了么?”我没做声,细细打量他。灵武的戍边生活看来相当清苦,三个月不到,晋王已经清瘦之极,眉宇之间俱是风霜,但他的眼神没有疲累,反而更加犀利,腰身也更结实有力。我说道:“好些了。”晋王笑着说道:“那就好,九公子,我知道你很喜爱佛经,我府里就有许多卷轴的梵文佛经,你若是有空,可以来观瞻。”他顿了顿,又轻描淡写的说道,“那些佛经,都是绿珠送我的。”我心下怦然心动,又满心不是滋味。晋王冷眼旁观我,脸上似笑非笑,说道:“以前绿珠在长安的时候,每天傍晚十分,都会到我府上来,翻译一品经文给我听。”我心中jing觉,晋王这分明是在激我。我笑着哦了声。晋王又说道:“绿珠最为喜欢的是金刚经,只是那本经书太晦涩,她教习我许久,我都不能领会它的要义和jing髓。”我没做声。晋王沉吟了阵,笑着说道:“除了金刚经以外,她还同我说过百喻经,我虽然慧根轻浅,倒是记住了其中几个故事。”我弯唇笑出来,说道:“比如说?”晋王说道:“从前有一个国王,听说有人在私下议论,说他很是暴虐,不会治理政事。他听了很愤怒,立刻下令要查办这个议论朝政的人,但一时却查不出究竟是谁,后来他听信一个旁人的话,把一名贤臣捉来办罪,那刑罚是剥开背脊,割肉一百两。不久有人证明,说这名贤臣并没有诋毁过国王,于是国王很后悔,认为不应该冤枉贤臣,要偿还他的损失,因此下令以一千两肉去补他的背脊。不料这名贤臣,在得到了一千两肉以后,在夜里还是呻吟叫唤,非常痛苦。国王听了不明白,就去问他,你为什么还觉得痛苦呢?我取你一百两肉,现在已十倍偿还你了,你还不满足吗?贤臣听了没有力气回答,旁边有人代他回答说,大王呀,假如有人把大王的头割去,然后还大王一千个头,大王的头还能够再回原位吗?国王听了这话,默默无语。”这故事的名字叫做割肉百两还千两,它比喻的是:一个人要谨慎细心,不要鲁莽作事,等到事情作错了,虽然竭力设法,还是不能补救失去的损失。晋王这分明是在暗示我做错,要令我悔改。我笑出来,想了想,说道:“从前有一个人,娶了一个妻子,她的面貌很美丽,不过鼻子生得不好看。后来这个人在外面遇见一个女人,不但容貌很美丽,而且鼻子更是端正可爱,因此,他心里打主意说,如果我把这个女人的鼻子割下来,装到我的妻子脸上去,那不是很好吗?他果然就去割下那女人的鼻子,拿着急忙跑回家去,对他的妻子说,快来快来,我给你换一个好鼻子!说完,就把妻子的鼻子也割下,要替她上这一个好的,但是无论怎样,终于装不上去。这样,他既割了别个女人的鼻子,又失去了自己妻子的鼻子,没有得到好处,却损害了两个女人。”这故事的名字叫做割鼻求全,它比喻的是:有人痴心妄想,自骄自大,轻举妄动,结果常致两败俱伤害人自害。我用这故事,在暗指晋王簪越自己的本分,图谋杨勇的太子位,是愚不可及,害人害己。晋王沉吟了阵,说道:“从前有一个人,吃了生芝麻,觉得不好吃,后来把它炒熟了,吃起来很有味道,于是他就想,既然熟的好吃,我就用熟芝麻来种吧,结果他把熟芝麻种下去,却永远没有生出来芝麻。”这故事的名字叫做焦芽败种,它比喻的是,种子焦了,是不可能生长好结果来的,晋王用这故事,是在暗示我错投了杨勇门下,最后不会有好结果。我想了想,笑着说道:“从前有一个贫人,要去做客,穿了一件粗布短衣。在路上有人见到他,对他说道,你面貌生得很端正,一定是个贵人的儿子,为甚么穿这样的粗布短衣?我现在教你一个办法,使你可得到上等的衣服,你要相信我,我决对不哄骗你。贫人听了很欢喜,说道,我一定依从你的话。那个人就在路旁烧起火来,对贫人说,你把所穿粗布衣服脱下来投入火中,这粗衣烧掉后,你立刻就可得到上等的衣服。贫人就照他话来做,把所穿的粗布衣服脱下来烧了。可是等来等去,最终也没等出上等的衣服来。”这故事的名字叫做贫人烧粗衣,它原本比喻的是:人身是很难得的,我们既得到人身,应该好好进德修业,依照正法来如理修学,那些外道的无稽之谈,是万不可相信的,如果上了圈套,那就不但害了现在,更要贻误将来,正如那个贫人受骗一样。不过我用在这里,却是在讥讽晋王千般辛苦,百劳无益。晋王动怒,栗sè的眼珠流转异样光华,说道:“九公子,你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为什么执意要同我作对?”我沉吟了阵,说道:“晋王,我只是想在我们之间分出胜负来。”晋王冷笑道:“难道你也想坐这天下?”我笑出来,“不,我对这天下没有兴趣。”晋王说道:“那这胜负怎么分?”我弯唇微笑,却默不作声,转身回到自己席位。这胜负将由绿珠来决断,等到我和晋王不能共存的那一天,绿珠站在哪一边,就算哪一边胜。至于生死和天下,那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生辰宴快要结束的时候,容七公子差人悄悄带了张小条给我,但是我刚刚展开,还没来得及细看,就有一名男装的舍人跌倒在我怀里,她手中的银瓶失手打翻,瓶中的清水倾洒,悉数倒在那小条上,顷刻之间,就将那小条溶解了。我看得疑惑,什么样的清水,具有这样强大的腐蚀功能?我将那舍人扶起来,发现这舍人我见过,朝贺的时候,她站在宇文府七公子身后,想来应当是宇文府的人。舍人对着我福了一福,说道:“奴婢失礼,请问阁下是否是武陟的徐九公子?”我心中讶然,沉吟了阵,笑着说道:“是。”舍人说道:“奴婢是宇文府七公子的贴身婢女绿兰,也是韶五公子的家奴,更与绿珠有旧情谊在,九公子以后要是有差遣奴婢的地方,只管吩咐,至于七公子给的那小条,九公子看了也没什么益处,不看也罢。”我想起萧藏给我的留言,于是笑着说道:“好,不看就不看。”次ri各州郡要员离开长安,打道回府,容七公子事后也没有再联络我,想来应当是和徐元楷回了扬州。生辰宴结束后的第五天,坚皇帝出了圣旨,内容是关于在京四王的安置的,具体如下:汉王杨谅调任并州总管兼尚书令,并州不设刺史职务,汉王总揽并州事务,同时,将河北道行台尚书省并入并州,单就这一点来看,汉王的势力比起在梁州而言,是增强而不是被削弱。秦王杨俊调回扬州,继续担任扬州总管。这对秦王来说颇是不利,相当于是变相的将他逐出长安。蜀王杨秀调任益州总管兼尚书令。益州比西蜀富庶许多,杨秀的调任算是拣了便宜。晋王杨广赐封内史省长史,念其在西北抵御突厥有功,得进封武候大将军。晋王算是典型的因祸得福,不仅如此,他还是四王当中,唯一一个留在长安的人,我差人去宫中打听个中的原因,得到的结果是:四王的安置方案是宣贵妃出给坚皇帝的,甚至连圣旨都是宣贵妃代拟的。我笑出来,终于知道宣贵妃想做什么了。杨勇苦笑道:“看这情形,晋王似乎已经打通了宣贵妃的关节。”我说道:“应该是他们互相打通了关节。”杨勇说道:“我应该怎么应对?”我说道:“要应对当前的时局,你需要做三件事。第一件,将东宫殿里边的姬妾全部解散,逐出东宫。这些姬妾十中有九都和晋王有私下的往来,是晋王安插在你跟前的眼线。第二件,把你的亲信、好友全部调回长安附近州郡,以备不时之需。坚皇帝这年来身体羸弱许多,又受宣贵妃和容贵妃所惑,不像是长寿之人,万一事态有变,你得预防着晋王联合宣贵妃夺宫。第三件,在朝中重新培植势力,笼络重臣名宿,入你门下。”杨勇苦笑道:“头一件和第二件都还好办,但是第三件就难办了,现在朝臣人人避我如瘟疫,就算我有心笼络,人家也未必肯赏脸。”我笑着说道:“我知道,所以做第三件事,一定要十分有技巧才可以。”杨勇问道:“什么技巧?”我说道:“你先拉一个人入你门下,只要其人加盟,朝臣们就会像流水一样涌进东宫殿。”杨勇顿时来了jing神,“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