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皱眉,说道:“好吧,我今天上朝时候,会尽力为杨勇开脱,保住他xing命,但东宫太子的位子,是一定要易主的。”我轻巧的笑,说道:“只要他能够活着离开天牢,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东山再起。”杨素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说道:“九公子,你是个聪明人,为什么一定要死保杨勇?你心里很清楚,晋王比杨勇更适合做皇帝。”我默不作声。杨素接着说道:“以杨勇的能力,就算你扶持他东山再起,击败晋王,得登大统,那也不算功成身退,没有你协助,杨勇是坐不牢靠皇位的。”杨素露出奇异笑容,“因为晋王永远不会放弃对皇位的冲击,他是我见过最为顽固的人,认定一件事,就绝不回头,他花费四年的时间去搜索一个死了的女人,就是明证。”我忍不住说道:“绿珠没有死。”杨素冷淡说道:“她没死,但永远不会再出现,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我张口想要驳斥他,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杨素yin冷的笑,没有再多说。杨素上朝之后,我在他的内庭又出了会神,这才离开越王府,家奴们想是受了杨素的吩咐,也没阻拦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看到斛斯政毕恭毕敬的站在台阶下,见着我立即迎上来,口中啊啊作响,似是无限欢喜。我带着他在长安街上游弋,这天正是上元节,街市到处悬挂鲜红灯笼,人走在其间,就像是穿行在火红灯海里边一样,我慢慢的走,想起杨素说的话,心中莫名惊惶。我一路走到宇文府,绕到后山,拣了处突兀的大石坐下,对着脚下那片鳞节的楼阁出神。绿兰告诉我说,这是我和绿珠居住过十七年的地方,但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就坐在那里,山风吹起我的衣袂,我轻叹口气,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我是个没有从前、没有未来的人。二月十七,我离开白璧楼,住进容华寺。住持慧慈见着我,喜得合不拢嘴(我在工部做匠人的时候,时常来容华寺来同他论禅,跟他算是旧友),对我说道:“你送来那位施主,真是无比奇怪,见着我就惊恐得浑身哆嗦。”我只是笑,但始终没有告诉他杨玄感的真实身份。二月二十四,太子谋逆事件的结果出来:杨勇被废为庶人,逐出长安。二月二十七,我和斛斯政从天牢抬回杨勇,带到容华寺,彼时他发着高烧,浑身俱是鞭伤,其中多处溃烂,我帮他清洗伤口的时候,他不住抽搐,最后痛极昏厥。二月二十八,杨素差人到容华寺接走杨玄感。三月初七,经由杨素的一力主张,加上宣贵妃从中推波,坚皇帝最终首肯,册封晋王为太子,选定吉ri搬进东宫殿。三月下旬,杨勇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jing神也开始慢慢恢复,我们时常一起聊天,但双方互有默契,只字不提朝廷的事。三月底的夜间,杨勇突然来找我,拉了我去后山的凉亭喝酒,笑着对我说道:“徐先生,我休养的差不多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需要我怎样配合你?”我沉吟了阵,说道:“你想要回太子位么?”杨勇笑着摇头,“不想,那个位子坐着很是累人,我其实并不喜欢。”我讶然,问道:“那你想做什么?”杨勇悠然叹气,说道:“我想离开中原。”他话锋一转,又笑着说道,“当然,如果你需要我留下,我自当从命。”我笑着问道:“为什么?”杨勇笑道:“我欠着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今次若是没有你极力周旋,我是必定会死在天牢里边的,所以你有什么差遣,我一定会听从。”我沉吟了阵,说道:“你离开中原,想去哪里?”杨勇说道:“西北的叶护城,我在那里有许多产业,足够保我后半生衣食无忧。”我奇道:“你怎会想到去叶护城置业的?”杨勇苦笑,说道:“那不是我自己置的,是我的正妻元氏在生时候为我秘密准备的,这件事我一直不知情,她到临死的时候才告诉我,说是替我准备的退路。”杨勇悠然感叹,“她真的是个好女人,只是可惜我一直不懂得欣赏她。”我说道:“我知道,据说那时候你最为宠爱的人是你的妾室云昭训。”杨勇说道:“对的,云昭训死的时候,我悲痛yu绝,以为自己必定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她,但是奇怪的是,这么多年来,我常常在梦里遇到的不是她,而是元氏,你说这是为什么?”我想了想,说道:“元氏为你付出良多,你心中感激她。”杨勇笑出来,说道:“不是,我想那是因为,我对元氏有感情,对云昭训则是迷恋,迷恋是一时冲动,感情却很持久。”我默不作声,我对绿珠是有感情还是迷恋,还是两者都不是?我这样执着的想要见她,究竟是为什么?杨勇自我解嘲的笑,“人都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徐先生,你说吧,要我怎样配合你?”我出了会神,说道:“不用,你去叶护城吧。”杨勇讶然,沉吟片刻,说道:“你有什么打算?”我苦笑道:“我不知,我心中茫无头绪。”杨勇笑道:“你有心事?”我没做声,算是默认。杨勇撩起衣角,腾身坐在石栏杆上,笑着说道:“你说出来给我听看,也许我能给你一些建议也未可知。”我苦笑,“我不知如何同你说。”杨勇笑道:“那就先说说你的经历吧。”我踌躇良久,说道:“我的经历又长又复杂,你要有足够心理准备。”杨勇两眼发光,说道:“越长越复杂越好,我最喜欢听曲折复杂跌宕生姿的故事。”我忍不住笑出来,我忘记了,杨勇是个听书迷。我轻叹口气,“我该从哪里说起呢?”杨勇笑道:“从最初说起。”我说道:“最初,我有两个仆人,一个叫做甘明珠,一个叫做李道兴。。。。。”天方吐白的时候,杨勇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你的经历还真是长。”我苦笑不已,“你有无建议给我?”杨勇摸了摸下巴新生的胡渣,“有的。”我jing神大振,“什么建议?”杨勇说道:“离开长安,去扬州找那女郎。”我苦笑:“没有用的,我即便找到她,她也不会见我。”杨勇却笑,轻描淡写的说道:“她若是不见你,你就死在她跟前,你敢不敢?”我瞪大了双眼。杨勇轻笑,“你若是敢,你就去找她。”我血气翻腾,脱口说道:“我敢,我去找她。”杨勇笑出来,伸手拍拍我肩膀,“我不了解这女郎,但我相信,她其实一直都在等你去找她。”我睁大眼,努力隐忍眼眶中的热泪,绿珠,她一直是在等我去找她?杨勇悠然微笑,漫声吟道:“菟丝从长风,根茎无断绝。无情尚不离,有情安可别?”四月初,长安下属仙都、福阳、太平、扶风四郡的内史令牛方裕、许弘仁、薛良、杜彦四人同时递交奏折给坚皇帝,或推说身体不适,或说自己能力不济,要求辞去当前的职务。当天适逢坚皇帝感染风寒,没有上朝,太子杨广收了四个人的奏折,拿到弘华宫来请示坚皇帝,坚皇帝彼时正头痛无比,不耐说道:“这件事太子自己决断即可,无需拿来问朕。”杨广含笑退出弘华宫,在宫门口遇着宣贵妃,笑着说道:“给贵妃娘娘请安。”宣贵妃问道:“恭喜晋王爷如愿以偿,坐成太子位。”她停顿片刻,随即单刀直入问道,“我要的人呢?”杨广却笑,慢吞吞说道:“贵妃娘娘,真是抱歉之极,你要的那个人,我恐怕是不能给你的。”宣贵妃皱眉问道:“为什么?”杨广说道:“因为这个人,我也要。”宣贵妃冷笑不已,“妾身倒是不知道,太子殿下原来还有断袖之好。”杨广不怒反笑,看着宣贵妃的眼神宛如地狱阎罗,“宣贵妃,你要知道,我的耐心一向不好,你如果希望我拧断你纤细的颈项,只需要再多说一句就可以了。”宣贵妃面sè甚是难看,“你说过,只要我帮你坐成太子位,你就将那个人擒来给我。”杨广轻巧的笑,“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但我现在打算毁约。”宣贵妃气得面sè雪白,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舍弃了名节,与杨广私通,帮助他谋夺太子位,是多么的愚蠢,杨广,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被肉yu和恩情所困的人。四月十五,吏部正式出公文,免去牛方裕四人的官职,改派通直散骑侍郎王劭、祠部殿中二曹郎虞世基、尚书员外郎杨遵彦以及司禄上士李士谦担任仙都四地的官长,即ri生效。四月二十,牛方裕四人和杨勇一起,离开长安,前往西北叶护城,我在长亭处为他们五人送别,彼时芳草依依,夕阳如血。四月二十五的早晨,天气甚好,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准备去扬州,但是当我打开容华寺山门时,却发现新任的太子殿下杨广,带着五百名御林军,站在台阶下,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知道我走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