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头围布下,是一只圆颈瓷坛,面上封着一张棉纸,御北楼问道:“主子爷,你猜里边会是什么东西?”我说道:“打开来看过就知道了。”我抱起瓷坛,摔在地上。瓷坛破裂,露出内里藏着的一只血迹斑驳的手掌,这手掌五指紧握,仿佛掌心放着一件物品。我蹲下身,用匕首削断弯曲手指,见着里边是半片坚硬的温玉,隐约可以见到碎裂处用篆文刻着广纳字样。我讶然,这块玉是我和广在北齐皇宫分手时候,送给他作为纪念的,我用匕首在上边刻有四个字,即是广纳百川,这四字一语双关,他因此喜爱之极。我说道:“这是广的物品,难道高颖为了替杨勇报仇,竟然狙击广?”御北楼转开眼光。我想了想,又说道:“这不可能,广现在长安,就算高颖有心,也成不了事。”御北楼踌躇了阵,说道:“主子爷,杨广这时候在辽东,不在长安。”我有些吃惊,“你说什么?”御北楼鼓足勇气,说道:“析大公子在前天送来短信,说杨广在六月二十五的时候,奉命伐辽,现在正驻扎在松州道楼船基地的出海口附近,我不甚想让你知道这件事,就把短信截留了。”我问道:“为什么?”御北楼厚实双唇紧闭,良久风马牛不相及的冒出一句,“杨广受封为太子已经有三个月,至今也没有立太子妃。”我笑出来,说道:“御北楼,我年纪已经很长,男婚女嫁的事,不大可能会涉及到,所以你大可放心,以后不要再做出这样行径,否则,”我看了他一眼,冷淡说道,“我就将你逐出乙他伽兰氏。”按照乙他伽兰氏的族规,狙击手如果被嫡系继承人逐出门,死后是不能葬入祖庙的。御北楼打了个寒战。两个人一时无语,等了约有盏茶功夫,有一名妇人推门进来,我和她打了个照面,笑着说道:“奴婢给五夫人请安,五夫人别来无恙?”我口中的这位五夫人,姓萧,名字叫做重华,出自襄阳,是梁国昭明太子萧统的重孙辈,徐家主事老爷娶的第四房妾室,也是韶五公子的母亲。徐家老爷一共娶有十二房妾室,五夫人是这十二房妾室当中,最为犀利的一个,她八岁时候,哥哥萧誉和她的叔父湘东萧绎不合,被萧绎所杀,五夫人斗胆潜行到前周国,向太祖皇帝陈情,要求借兵复仇,太祖皇帝竟给她说动,派了柱国将军于谨率骑兵五万悄悄西行到湘东,将萧绎逮捕到前周国,五夫人当时亲自手持匕首,将萧绎挖眼剜心,祭祀亡兄。五夫人嫣然微笑,顾盼之间,眼波流转,甚是妩媚,“绿珠,好几年不见你了,真是想念。”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五夫人如果真的想念我,怎不下休咎营来探望我?”五夫人笑着说道:“我心里是很想的,但你是罪囚,老爷不让我来探监,不过你应该知道,管家夫妇的衣冠冢,我是专门差了人在维护的。”这倒是实话,父亲带着母亲撞壁自尽以后,尸身漂进护城河里,再没有捞起来,我只得在徐家的陵园里为他们二老修了一座衣冠冢,彼时五夫人自告奋勇帮我看顾墓地,我虽然同意,但其实信不过她,不定时的悄悄差人回去打听,但次次回报都出乎我意料,五夫人居然真的十分用心,墓地一直很是整洁,清明忌ri也从不忘记祭拜。我说道:“奴婢很承五夫人这恩情。”五夫人笑出来,说道:“你如果真的念着我对你的好,就帮我一个忙。”我说道:“什么忙?”五夫人垂着长睫饮茶,沉吟了阵,才轻描淡写说道:“让韶回徐家来。”我笑出来,说道:“五夫人,这可为难我了,韶五公子九死一生才离开徐家,决无可能会因为我只言片语就回头的。”五夫人yin冷的笑,说道:“所以你要想办法。”我笑着说道:“如果我不呢?”五夫人冷淡说道:“后果会十分严重。”我问道:“怎么个严重法?”五夫人说道:“两个人会死,一个人会被终身监禁。”我问道:“你这话怎么说?”五夫人简捷说道:“皇太子和九公子会死,你会被我终身监禁。”我笑出来,“这么说起来,广和九公子现在都在你的手上?”五夫人说道:“对。”我心下惊诧,面上却不露声sè,“你是怎么做到的?”五夫人悠然的笑,说道:“这是一个颇是庞大的工程,你要有耐心听。整件事还得从皇太子狙击九公子开始说起。皇太子在容华寺生擒九公子的那天,我暗中调集了二百匈奴人,在他回长安的路上狙击他,劫走了九公子,跟着差人潜入弘华宫,把这消息告诉给宣贵妃。宣贵妃的情人被长孙晟所杀,但宣贵妃不知情,一直以为是九公子杀的,所以对他恨之入骨,她得到我的消息后,就与我交易,说只要我肯将九公子送给她,她愿意付出无比代价,我趁机提出,要她说服坚皇帝,派皇太子伐辽,她表示同意,我于是将九公子送给了他。宣贵妃得到九公子,将他折磨得奄奄一息,跟着充军到弘州,我让绿兰把这消息差快马告诉你,你果然沉不住气,私自离开休咎营,赶去弘州,我派了手脚轻巧行事利索的家奴跟踪你,你赶路心切,居然没有发觉。你离开休咎营后,绿兰随即把这消息告诉皇太子,其人对你真是上心,立即就发了八百里加急快报给贺兰祥,让他无论如何将九公子劫持到手,送回长安,贺兰祥因此买通可博汗,让他出面,将九公子劫走。”我苦笑出来,“这样说起来,绿兰其实是受你监控的?”五夫人笑出来,淡淡说道:“不,绿兰对韶无比的忠心,她不受我监控,她肯听我指令行事,也是为了韶。”我沉吟了阵,突然想起久远以前,母亲曾经向我提过的一条徐家的家规,“后来呢?”五夫人接着说道:“可博汗劫走九公子,把他关押在大相川的矿井里边,我打听到具体位置,买通其中一个矿奴,让他带了大量的硝石和火药给九公子,又另外送了一封信给他,我在信中写道,皇太子在松州道,不ri出海伐辽,绿珠随同前往。九公子炸毁矿井脱险,果然一路快马的赶来松州道,他在松州道地头甫自露面,我即差杨文思将他拿下,又把这消息故意透露给析大公子的家奴知道,以此将你引来松州道。只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杨文思这个人,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多栖动物,他既是皇太子的亲信,又受我收买,暗地里更和林邑国的王上勾结,结果我虽然将皇太子引来松州道,杨文思却派了重兵保护他,你虽然如我所愿的赶来此间,杨文思却又决定要将你擒来献给孟夏龙,甚至连九公子,也因为孟夏龙许给杨文思巨大利益,而被杨文思转手让给他,我费尽心机,到头来居然因为一个小人物,白忙一场。好在老天有眼,我正当绝望的时候,高颖衣衫褴褛的出现在州府衙门,我捉住这个转机,说服高颖冒险行刺杨文思,拿走杨文思手上的兵符,把皇太子和九公子夺了回来,至于孟夏龙,我知道他的家族和你的家族有血仇,我自当会帮你料理他,算是送你一个人情。现在,你最看重的两名男子,都在我的手上,你自己也陷落在我的掌握中,你说,你要不要努力想办法,将韶请回徐家来?”我问道:“他们两人有无受伤?伤势如何?”五夫人笑着说道:“有,九公子受的伤还颇重,所以你要抓紧时间,至于皇太子么,”五夫人悠然的笑,看了我一眼,轻描淡写说道,“我当时想要取他项上一块温玉,他不肯给,我就一刀削断了他的手掌。”我沉吟了阵,说道:“你为什么非要韶五公子回徐家?”五夫人冷笑出来,说道:“绿珠,你这问题问得真是愚蠢,难道你不知道徐家有一条家规?”我问道:“什么家规?”五夫人说道:“徐家每一代的主事老爷,无论生下多少子嗣,只有一个人能够成为接任主事,其余的少子,连同他们的母亲,在主事老爷过身后,都要殉葬。”我想了想,说道:“话是不错,但我就记得,这条家规好似有一个补充细则,说没有生子的妻妾,或者生子死亡的妻妾,是不必殉葬的,韶五公子是诈死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在徐家看来,他已经是个死人,所以五夫人你是安全的。”五夫人冷笑不已,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不屑,愤愤说道:“没有几个人知道?亏你说得出口!”我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