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智藏随即差许安送信给侑四公子,约他三天后的早间过医馆来议事。我伸了个懒腰,“我回去了,五夫人还在等我。”许智藏说道:“不忙,容我先替你诊诊看。”我推脱道:“不用,我还是老样子,不好不坏,没有变化。”许智藏面有忧sè,注视我良久,说道:“绿珠,听许安说,我配给你的药份,你服了才不到一半?”我默不作声。许智藏轻叹,“为什么?”我说道:“先生,你我心里都很清楚,我存活下来的可能xing极小,但手上却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做,你配的药份,好似有不良副作用,会损伤人的jing力,所以我服的就少了些。”许智藏问道:“是什么重要的事?”我默不作声,踌躇良久,说道:“我想护卫九公子周全。”许智藏瞪我一眼,“你答应过管家,九公子离开徐家之后,你就不再看顾他的。”我低头说道:“到底是我一手带大的小孩,何况主母又是父亲谋害的。”许智藏愤然,“提起这件事我就怒,你母亲真是我所见过最狠毒最犀利又最善于伪装的女子,连管家那样jing明的人都给她利用。”我辩解说道:“也未必是利用,毕竟父亲是知道前因后果,心甘情愿对主母落毒的。”许智藏反驳道:“这更说明你母亲有手段。”我沉默了阵,说道:“那样纤弱的女子,背着那样沉重的家族血仇,又一无所长,除了利用跟前的人,她还有什么办法?”我印象中的母亲,沉默寡言,逆来顺受,永远是羞怯胆小的样子,这一点我完全不似她。许智藏叹了口气,不yu再同我纠缠这问题,转口说道:“九公子已经给徐家除名,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我说道:“原本是没什么可担忧的,可是后来明珠不听我指令,擅自帮他修复了大部分记忆,他的xing情也变化甚巨,这年来在长安生了很多是非,树敌不少,又缺乏自保能力,我实在放心不下,”我叹了口气,“我若是不能给他谋一个好的结局,会死的很不安乐的。”许智藏勉强笑道:“你也未必会死。”我苦笑道:“我这一生杀孽太重,所以不仅会死,更会下阿鼻地狱,生生世世转畜生恶鬼道,就算是转投chéng rén,也必定累世不得善终。”许智藏听得眼圈发红,“你小的时候,无比天真乖巧,跟现在完全不同,”他轻叹口气,“做什么要攻文武,我当初就该把你要来跟我学医,干干净净的做人。”我忍不住笑出来,“先生,我小时候天真乖巧?”这真是我所听过形容我的最为有趣的词语。许智藏露出悠然笑容,“当然,不仅天真乖巧,还聪明伶俐,彼时徐家跟你一同长大的幼奴,共计是有四万七千二十四人,你是其中最出彩的,连主事老爷都知道你的大名,你那时还有一个十分要好的玩伴,叫做尚修明,你记得不记得?”我笑道:“不大记得了。”许智藏笑道:“你给主事老爷挑中送长安的时候,尚修明哭得眼泪花花的,你倒是小大人似的安抚他。”我问道:“尚修明后来跟了谁?”许智藏说道:“陵二公子,他七岁时候即给二公子挑中,担任他的贴身护卫,此时就在大中正府里边。”我怅然的笑,这意思就是说,我迟早会有和他兵戎相见的一天。许智藏问道:“你想替九公子谋怎样的好结局?”我沉默了阵,说道:“我会给他找一个护卫,在我死后接手照顾他。”许智藏问道:“你有无看中谁?”我说道:“有的。”许智藏问道:“谁?”我说道:“你将来会知道。”许智藏也没有追问,只是旧事重提,“我把药份重新配置过,再给你服用,你要相信我,不到最后关头,不要轻言放弃。”我没做声。到了中午,许安带回来消息,说侑四公子同意赴约,许智藏趁这功夫配置了两大包的药份拿给我,殷殷嘱咐道:“务必要服用,务必务必。”他恳切的几近哀求,我心中感动之极,说道:“好,我服一服看。”第二天的黄昏,我正在书房写字,五夫人闯了进来,笑着说道:“绿珠,你果然出手不凡,我刚刚收到消息,秦王今天下午在别院宫室被人狙击,当场就死了。”我拎起写好的字,吹干上边的墨湿,又仔细看过一遍,这才折叠放进信封,用火漆封口,对五夫人说道:“今天夜间,你差人把这封信悄悄送到州府衙门,放到御正功曹鲍宏大人书桌上。”御正功曹在编制上隶属于邢讼司,专门负责调取查证地方要案,直接受大理寺和尚书省管辖,du li于地方官制体系外。五夫人问道:“里边写的是什么?”我说道:“秦王的死因。”五夫人好奇问道:“你是怎么写的?”我说道:“秦王是给秦王妃狙击的,而秦王妃之所以要狙击秦王,则是受了大中正官徐元楷(元楷是陵二公子的字,徐元楷也是他在朝廷的官簿上正式登录的名称)的指使。”五夫人问道:“徐元楷为什么要狙击秦王?秦王妃为什么会听他指使?”我笑着说道:“徐元楷狙击秦王,是因为争风,秦王占取了他最为喜爱的女子,这女子的名字叫做绮烟;至于秦王妃会受他指使,则是因为徐元楷劫持了王妃的弟弟崔弘度,软禁在大中正府里边,以此胁迫秦王妃,秦王妃迫于无奈,只能听命。”五夫人问道:“你这说法有无证据?”我说道:“没有。”五夫人笑出来,“那你怎样取信于鲍宏?”我说道:“我不需要取信他,他自然会相信。”五夫人问道:“为什么?”我说道:“开皇三年的时候,益州总管王谦起兵反叛,秦王出兵讨伐,陵二公子和鲍宏作为参将同往,在益州附近的东夏,秦王部遭遇到王谦大将达奚期狙击,损伤惨重,鲍宏被达奚期劫持,带到成都。后来王谦兵败,退守成都,秦王带着陵二公子攻城,王谦将鲍宏架在城头上,胁迫秦王退兵,陵二公子这时候挽起长弓,放了三支连珠箭,其中两箭shè死绑缚鲍宏的人,第三箭shè在鲍宏的左边膝头上,鲍宏觉着剧痛,站立不稳,从城头上摔落下来,掉进了护城河。秦王趁机攻城,拿下成都后,差人去护城河打捞鲍宏的尸身,没想到其人居然还活着,只是左边膝盖骨给陵二公子shè穿,从此不良于行,鲍宏因此和陵二公子结怨。去年鲍宏外放扬州御正功曹,陵二公子府上有名家奴无端的死了,鲍宏逮着这个机会,带兵搜查大中正府,把大中正府闹腾的鸡飞狗跳,还数次拘禁陵二公子,陵二公子因此上书给秦王,诉指鲍宏公报私仇,秦王却以鲍宏是在行公务为由,把他给挡了回去。陵二公子愤然,暗中派人狙击鲍宏,折断他一只手臂,鲍宏这才松手,但因此对陵二公子恨之入骨。此次秦王身死,按律应当是由鲍宏出面查案,他接到这封匿名信件,一定会先传唤崔略桑,我会教她小心措辞,只可以承认两宗事实:崔弘度是在大中正府(崔氏姐弟是容七公子家奴,容七公子和陵二公子结盟之后,崔弘度跟着容七公子一起,住进了大中正府);秦王确实和绮烟有染,其他一律否认。有这两宗事实在,加上鲍宏对陵二公子的衔恨之心,就算没有实证,他也一定会将陵二公子缉捕,带回长安交由大理寺讯囚,按照大理寺讯囚的流程,陵二公子至少要在大理寺圈禁三个月,我们可以从容放火烧死韶五公子的替身,让容七公子背上谋害兄弟的罪名,投进十八重门。”五夫人点点头,沉吟了阵,又小心翼翼的问道:“绿珠,我有个提议,你做什么不趁着这次机会,把陵二公子彻底解决了?你既然能够说服崔略桑狙击秦王,再让她污攀陵二公子,应该也不是难事。”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五夫人,“五夫人,我只答应你除掉容七公子,可没说要顺带解决陵二公子。”事实上,我不仅不会顺带解决陵二公子,我还打算好,一等容七公子死在十八重门,广从洛蟠城脱险回到长安,我就会带着绮烟和相关证人,到大理寺指正崔略桑为谋害秦王的凶手,但她谋害秦王的原因,并非是受陵二公子胁迫,而是因为她多年不出子嗣,秦王想要废除她正妻的位子,扶正怀孕的侧室绮烟,她心怀愤恨,因此杀死秦王。这桩罪名坐实,崔略桑难逃一死。这才是我狙击秦王计划的最后一步,整个狙击计划,我想要除掉的其实是三个人:秦王、崔略桑、容七公子,至于陵二公子,现在还不是狙击他的时候。我最初拟定的计划,并不没有将绮烟怀孕计算在内,但她不听我指令行事的结果,却在无形之中,助了我一臂之力,使得崔略桑谋害秦王的动机更加确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