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不做声,数次想要开口,却又踌躇。陵二公子露出有趣笑容,“绿珠,我认得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犹豫不决。”他站起身来,移动木腿,艰难走到我跟前,目不转睛看着我,“绿珠,我知道你和杨广之间有约定,你助他坐正天下,他护卫九弟一生的周全,所以你才会拼力拖着羸弱身子,替他cāo劳打点,可是你有无发现,我其实是比他更合适的护卫人选。”我笑着说道:“这话怎么说?”陵二公子说道:“首先,徐家下一任主事非我莫属,其次,我和九弟是血亲,比起外人来,我显然更值得信任,第三,我对这天下志在必得,所以就算你处心积虑的帮助杨广得到皇位,我也一样会想方设法扳倒他,一旦我扳倒他,首先会被我解决的,一定是九弟。”我打了个寒战,“为什么?”陵二公子悠然说道:“谁让你不肯扶持我呢?”我心中恼恨,“你迁怒于人。”陵二公子笑道:“有何不可?”我气结。陵二公子又温言说道:“绿珠,我承诺你,只要你肯扶我上位,得登大宝,我必定会倾徐家和朝廷的力量,护卫九弟一生周全。”我沉吟了阵,决定以退为进,“好,我可以告诉你如何获取三十万兵马,但我有一个条件。”陵二公子问道:“什么条件?”我说道:“我要先见皇太子。”容贵妃不无嘲讽的笑,眉梢眼角都是chunsè,“皇太子现在恐怕是不大方便见外人的。”我问道:“为什么?”容贵妃嫣然笑道:“其人这会儿正在丽景清池同宣贵妃取乐,你去打扰他,多半会引得他不悦,何必去触这霉头?”我笑着说道:“有这种事?皇太子也恁大胆,他也不怕担上欺辱母妃的罪名。”容贵妃脸上一红,面上甚是难堪。我说道:“不过即便是这样,我也仍然要见他一见。”陵二公子沉吟了阵,说道:“蕊玉,你带绿珠去丽景清池,六弟,你留在此间,我有话要问你。”六公子却笑,“不成的,我得寸步不离跟着绿珠。”陵二公子冷笑,“你可不要忘记自己身份。”六公子笑道:“我就是记着自己身份,才要这样做。”陵二公子皱眉。我说道:“六公子,你留在此间也好,跟二公子攀谈阵,保不准能帮上我大忙也未可知。”六公子笑着说道:“好吧,”随后想了想,又自衣内掏出一只红sè焰火弹来,放在我手里,“万一有状况发生,点燃这焰火,我即刻就来接应你。”他弯眉微笑,“绿珠,你千万要当心,我的zi you全靠你了。”陵二公子吩咐容贵妃,“见过皇太子之后,立即带她回乙德殿来。”我跟在容贵妃身后,自乙德殿出来,转到正阳宫的西侧,突然愣住了,只觉这地方无比眼熟,想了片刻才记起,这里正是当年九公子带着我来正阳宫赏chun樱的地方,彼时chun光明媚,樱花似雪,现在严冬天气,树上光秃秃的连半片叶子也无,看来真是寂寥之极。我不无感慨的叹息,时光如流水一样,一去不返,仿佛是弹指一挥间,红颜已老,韶华已逝。正阳宫占地甚广,容贵妃带着我穿过四座大殿,终于听到有隐约的水声传来,随后眼前现出两条路径。容贵妃回过头,幸灾乐祸的对我笑,“绿珠姑娘,你同皇太子关系如何?”我问道:“你问这做什么?”容贵妃说道:“从这里通往清池,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直到清池,第二条则通往清池高处的一座凉台,妾身是想,皇太子和宣贵妃在清池嬉戏,衣着方面自然不可能齐整得体,要是姑娘不是皇太子侍妾,贸然见着皇太子体肤,多少是有损自己清白的,莫如我们就取道去清池高处的凉台,姑娘远远的看个影就够了,你觉着呢?”我沉吟了阵,说道:“也好。”容贵妃露出笑容,指着左边一条路径,“请随我这边走。”两个人一路沉默无语,顺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往上行进。水声越来越响亮,间中还掺杂女子的调笑声,容贵妃不时回头审视我,我面沉似水,一语不发。小径的尽头是一处汉白玉石垒造起来的凉台,我走到栏杆旁边,俯视下去,果然见着广和宣贵妃陈枝江正在清池里边泡浴说笑,池子内水气蒸腾,看样子似是温泉,四周放着宫灯照明,另有两名十五六岁的小宫女跪在边上,手中捧着蔬果盘,广不时自盘中取出水果来食用,或者是送到宣贵妃口中。容贵妃冷眼打量我,笑道:“绿珠姑娘,你是聪明人,跟前这主儿和公子爷比起来,真正是云泥之差,只不过公子爷是天上的白云,皇太子是地上的烂泥。”我问道:“皇太子对自己当前处境知情么?”容贵妃说道:“貌似是不知情,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提出过任何疑义。”我出了会神,说道:“冒昧请问一句,容贵妃是否是陵二公子门下的家奴?”容贵妃笑着说道:“妾身姿容平常,也没什么才智,可也不至于沦落到给别人做奴婢的地步。”我说道:“那么你是受陵二公子收买?”容贵妃笑道:“也不算是收买吧,毕竟他没许给我任何好处。”我笑着说道:“这么说起来,你是爱慕陵二公子的风采?”容贵妃用看怪物一样眼神注视我,“你觉着妾身是那种为着一点小情小爱就肯贸然犯险,协助外人囚锁皇太子的人?”我笑出来,“那么你今次和陵二公子联手,究竟是为什么?”容贵妃斟酌了阵,说道:“公子爷开出的条件,符合妾身当前的需求。”我问道:“怎么说?”容贵妃说道:“妾身是圣上最为宠爱的妃子,其人现在已经给皇太子弑杀,出殡是迟早的事,届时妾身必定会被强行殉葬,可是妾身今年才只二十二岁,着实是不想死。”我说道:“所以?”容贵妃说道:“所以就和公子爷联手了。”我问道:“他开出什么条件?”容贵妃说道:“公子爷答应妾身,只要他坐正皇位,就立妾身做正宫皇后,当然最重要的是,他郑重承诺妾身,ri后就算他先我一步龙归大海,也不需要妾身殉葬。”她淡淡笑出来,“其实皇后不皇后的,妾身并不放在心上,真正令妾身心动的是,此后终于可以自主生死,无需再担惊受怕。”我说道:“你做什么会担惊受怕?”容贵妃说道:“绿珠姑娘,你是没在宫中住过,不知道为人妃子的苦处,”她轻叹口气,“大好的青chun虚掷在一个老朽身上也就算了,还整天提心吊胆的,担心那老朽身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势必难逃一死,那种ri子,真是过一天如过一年。”夜半的山风吹得容贵妃衣袂翻飞,我见着她宫装绮衣下单薄瘦削身形,知道她所言不假,不由得叹息。容贵妃眨落眼底泪光,笑着说道:“姑娘想看的都看了,想问的也都问了,现在可以和妾身回乙德殿了么?”我笑着说道:“好。”两个人又顺着原路回到清池入口处,我状甚随意说道:“容贵妃,我有件事,想要请你帮忙。”容贵妃谨慎说道:“你想让妾身放你走,那决无可能。”我笑着说道:“不是,不瞒你说,我以前十分爱慕皇太子,就在昨天早上,还曾经送他一个锦囊,但是现在我见到他丑态,心中再没有半点爱意,因此想要托你帮我把那锦囊要回来。”汉王今天夜间会进宫,照现在情形看,他九成九会落在陵二公子手里,那锦囊里边写着胁迫汉王交出兵符的法子,万一给陵二公子看到,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得把它找回来。想到广被软禁已久,那锦囊很可能已经被搜出送到陵二公子处,我心惊肉跳。容贵妃说道:“皇太子身上没有锦囊。”我大松口气,却又脱口问道:“没有?”容贵妃同情看着我,“皇太子熟睡的时候,妾身仔细搜索他的随身物品,包括他的贴身衣物,确实是没有女子送的锦囊,”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安慰之词,“也许不慎遗失了。”我默不做声,心念千百转,广今次的行为真是处处透着古怪,他在十一月寒冬的半夜与宣贵妃在露天水池里边嬉戏,勉强可以解释为是受了宣贵妃的美sè所迷,但那锦囊我交给他的时候,说的很清楚,里边写的是对付汉王的法子,这样重要的物品,他再怎么大意,也知道要贴身保管,决无可能会不慎遗失,何况他也不是粗心大意的人,因此锦囊不在他的身上,只有一种可能:他把锦囊送人了。他送给了谁?我当机立断,“容贵妃,请带我回清池,这件事我要找皇太子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