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清早,隐隐还有残冬的寒气,我自睡梦中睁开眼,听到窗外的鸟雀啾鸣声,不由露出笑容,翻身下床,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正要闪身出去,登安在耳房里边矫情的咳嗽,“一大早的,这是想要去哪里?”我嘿嘿的笑,“院子里边有鸟叫,你听到了么?”登安说道:“两只老鸟,三只雏鸟,怎么分?”我说道:“两只老鸟加一只雏鸟归你,剩下的归我。”登安飞似的跑出来,“成交,赶紧动手,你掏鸟窝子,我生火,务必要赶在师父早巡之前把事情给解决了,”他馋得流口水,“想吃烤雀子已经好长时间。”我笑着说道:“那你怎不动手?”登安恼道:“不要拿别人缺陷玩笑!”我忍不住笑出来,是了,登安不会爬树,偏偏那鸟窝子架在一棵高大白杨树的梢顶上,距离地面有数丈之遥,想要拿杆子捅都不成。登安咂着嘴,“焦黄喷香的烤雀子,今天终于要吃到嘴。”一路笑迷迷去生火。我跟在他身后,转到白杨树下,眯着眼丈量了阵,这白杨树笔直修长,看起来有些年份了,不过也难不倒我,我在手心吐了两口唾沫,踢掉脚上的鞋子,呲溜呲溜的就爬到了顶端,找了个稳固的三叉树口落脚,一只手抱着树干,一只手伸长到树梢,去够那鸟窝子。护巢的老鸟拼力狙击外敌,鸟爪挠得我生疼,我心里恼恨,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把鸟雀连窝子一并拆走。但是这窝子建造的比我想象中要牢靠,我手上**,连着拔了三次,居然都没拔起来,只好抽出匕首,把整个树梢一刀切断,抱在怀里,呲溜呲溜的滑下树,双足甫自落地,就见到面sè铁青的许智藏和面如土sè的登安齐齐站在我跟前。我干笑不已,“先生今天来的好像比平时早。”许智藏哼了声,yinyin看着登安,“登安,以后你也不用在这里伺候了,回储卫营习武去吧。”登安双膝一软,当场落下七岁少年的男儿泪,“师父,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再给多我一次机会,我不要回储卫营。”储卫营是徐家建来给五岁至十岁家奴习文修武的地方,按照徐家的惯例,年幼的家奴离开弼聪营后,会直接送到储卫营,接受更深入训教,少子们将会选择其中表现优秀的家奴做护卫,为了使家奴的才干和智能可以充分展示,以供少子们挑选,储卫营安排的课程都甚是严苛,如果说年幼少子的梦魇是弼聪营,那么毫无疑问,年幼家奴的梦魇则是储卫营,所以登安恐惧储卫营生活也情有可原。许智藏气道:“我当初千叮万嘱,要你把人看好,你倒好,眼睁睁看着她爬恁高的树!敢情我说的那些话,你都当做耳边风了?”登安哭哭啼啼说道:“没有的,师父说的话我就记着呢,可是绿珠看起来好似已经康复的七七八八的了,前阵子还下塘捞过鱼,都没出什么状况,不然我就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让她去爬树的。”许智藏额上青筋暴起,“她还下塘捞过鱼?!”登安立刻改口:“没有没有,是我捞鱼,是我捞鱼。”许智藏大怒,“你还撒谎?”登安吓得面sè青白,抱着许智藏大腿苦苦哀求,“师父我知道错了,你怎么罚我都行,就是别赶我走。”又含恨看着我,“绿珠你倒是帮我说两句话啊。”我没理睬他,蹲下身研究手上这鸟窝子,越看越觉着奇怪。这鸟窝子是用白杨树枝和坚韧蒲草细细编制成的,机理结实之极,壁头比平常见到的鸟窝子也厚出将近有一倍,底部深嵌在树梢的三叉口内,更是坚固异常。我把衣袖里边的两只老鸟掏出来,觉其最多是一年生的鸟禽,长喙和鸟爪都很是荏弱,貌似不足以啄断白杨树枝和蒲草,而且鸟窝子的年份看来也颇是久远,猜想应当不是老鸟自己搭建的,倒像是有人特别制作来安置在树梢上边,老鸟路过看到,顺手霸占。许智藏见着我不声不响摆弄鸟窝子,问道:“怎么了?”我问道:“先生,这棵白杨树是谁种的,种下多久了?”许智藏想了想,说道:“仿佛是你母亲种的,有二十几年了。”我说道:“母亲做什么种这样高大修长的道旁树在院子里边,你不觉它看着很突兀么?”许智藏苦笑道:“是有些突兀,不过这是主母要求的,据说主母很喜欢白杨树,所以特别吩咐你母亲种了这棵树,”他顿了顿,“有什么问题?”我沉吟片刻,说道:“暂时倒是没有,我再研究看。”许智藏说道:“我昨天给主事老爷诊脉,他同我说,你要是觉着身子康复的差不多了,就去大屋那边给他请个安,他有事要安排你做。”我问道:“他有无说是什么事?”许智藏说道:“具体内容我不得而知,大约是和徐家下一任主事选拔有关。”我伸展四肢,“我暂时是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做任何事。”许智藏瞪了我一眼,“那你就老实呆在屋子里,不要在外边露头露尾的,让人知道你已经康复。”我点头,转口问道:“先生,我病好了之后,是否要搬出这间院子?”我当前所住的院子,是徐家主母生前居住的地方,距离主事老爷所在的主屋大院非常近,主事老爷这小半年来身子都不甚康健,许智藏从扬州回武陟后就一直住在主屋大院,六公子将我送回徐家堡后,原本是安置在父亲和母亲生前居住的院落,该处和主屋大院相距甚远,为了不至使许智藏来回奔波,主事老爷就将我调到当前的院子暂住。许智藏说道:“那是肯定的,主母的这间院子,主事老爷最为喜欢,他肯借给你小住,已经是天大恩赐。”我想了想,说道:“我母亲在这院子也住了许多年吧?”许智藏想了想,说道:“许多年不敢说,四五年是有的,她跟着主母陪嫁到徐家时候好似才只十二三岁,同管家成亲时候约是十五岁左右,之后她就搬去和管家一起住,只在ri间才回这间院子听候主母差遣,直到主母过身。”我笑着问道:“我母亲年少时候是怎样的女子?”许智藏说道:“不好形容,”他沉吟了阵,“老实说我对她一直不甚有好感,但我也得承认,其人气度雍容,心xing机敏,是女子当中少见的人物,尤其她还是奴婢出身。”他出了会神,突然冒出一句,“当时许多人都觉得,其实她比御若小姐更适合做徐家的主母。”御若是徐家主母的闺字。我笑着问道:“这许多人是否包括我父亲?”许智藏jing觉看着我,“你问这个做什么?”我笑着说道:“随便问问,先生觉着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过。”许智藏看了我一眼,谨慎说道:“绿珠,你答应过主事老爷,要放下以前的事,做人要守信。”我眯眯的笑,“我知道,我会的。”我没有说出口的是,我答应放下从前的事,不表示我就放弃获知事情的真相,当然这一点不需要告诉许智藏,他是实心眼人,要是知道我心中有这想法,我就不要指望耳朵根子清净了。许智藏没再说话,仔细搭过我的脉象,说道:“我再给你十天时间修养,之后就会禀告主事老爷,说你身子已经大好,你要有所准备。”我说道:“行。”许智藏又看了登安一眼,“这个小厮我带走,明天换一个老实憨厚的来看顾你。”登安沮丧之极,眼泪如断线珠子般扑簌簌往下落,眼巴巴看着我,嘴唇几度开合,却又不做声,我忍不住笑出来,“登安,你就那么不想回储卫营?”登安点头如捣蒜。我笑着问道:“为什么?”登安眼睛发光,挺起稚嫩胸膛,“我不想攻文武,就想跟着师父学医卜,将来也像师父这样,成为徐家最不可或缺的人。”我笑出来,对许智藏说道:“先生,就再给登安一次机会吧,难得他小小年纪,已经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算是个有目标的人。”许智藏说道:“好吧。”他瞪了登安一眼,“下次再让我看到绿珠胡闹,也不用我开口了,你自己消失。”登安喜极而泣。这天夜间我很早即入睡,登安守夜到子时左右,见我没有异状,也回到耳房休息,我侧着耳朵听他房中动静,确信他已经酣然入睡,这才悄无声息的起身,走到院子里边,借着走马灯的光芒,研究ri间掏到那鸟窝子。我把鸟窝子翻来覆去摆弄了阵,没看出什么异样,但终究是不死心,于是把窝子翻转,用匕首划开底部,果然给我找到一样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