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屋子里漆黑一片,也看不见来人的面容,我悄悄伸手去摸枕下的短刀,却听见来人吟唱道,“安睡安睡,乖乖安睡,香风入梦里,蚊蝇寂无声,小娃娃舒服安睡。。。。。”我愣了片刻,忍不住笑出来,眼泪却潸然落下。那是九公子年幼时,我编来哄他睡觉的小曲儿,普天之下,只有我和九公子两个人知道。跟前的这个人,真的是九公子。我心乱如麻,欢喜之中夹杂忧虑,心下有许多事想要问他,但是茫无头绪,不知道要先问哪一宗才好。九公子坐在我床沿边上,关切问道:“绿珠,怎不说话?”我定了定神,问道:“去年冬天,我中毒那阵,你是用什么代价作为交换,把我从陵二公子手里换回来的?这中间的过程,你仔细说给我听。”九公子想了想,说道:“彼时陵二哥和宪六哥劫持了你出城,两个人行出一百里左右,就给我和御北楼拦截,我请陵二哥把你还给我,并开出条件,给他二十万兵马,作为报偿。陵二哥最初是不肯,但宪六哥从中斡旋,说你瞳仁业已涣散,心跳也时断时续,眼看着是不成了,不如做个人情送给我,还白白赚取二十万兵马,何乐不为,陵二哥禁不起宪六哥说项,就答应了。交易达成后,我把你接过手,和宪六哥护送你回武陟,彼时你的情况确实无比凶险,好几次都摸不到脉搏,宪六哥不停给你吃一种奇怪药丸,说是可以护住心脉,提住最后一口气,我问他那是什么,他却不肯说。我们ri夜兼程赶往武陟,沿途宪六哥用一道镶嵌着金边的腰牌,调用了许多人手帮忙,终于在十一月底将你送回徐家堡,交给许先生,许先生接手之后,就赶我走,我不肯,厚着脸皮住下来,想要等到你脱险,把你带走,许先生是斯文人,拿我没有办法,申斥了我两句也就算了,但是第二天早上,主事老爷来找我。。。”他出了会神,“我开口叫了声父亲,他却说,我给徐家除名了,不再是徐家的人,他自然更没有福气做我的父亲。”他轻声叹息,“他要我离开徐家堡,说我什么时候走,他什么时候医治你,我没有办法,只得带着御北楼回了长安。到十二月中,我回到长安,开始协助汉王争夺皇位,十二月底,陵二哥差人同我联系,问我二十万兵马的筹集情况,我回复他说,最迟两个月,一定将兵马筹来交给他。”我问道:“后来你筹到了么?”九公子说道:“筹到了。”我问道:“怎么筹来的?”九公子轻笑,“我拿走了汉王的兵符,把他手中的二十三万兵马转移了二十万给陵二哥。”我忍不住发笑,难怪汉王和广缠斗正酣的时候,会突然宣布放弃和广争夺皇位,原来是给主力部队失窃,他失了底气,“你都是怎么做到的?”九公子说道:“说来复杂,其实做来十分简单。我先是找来宇文七公子,把汉王握有的坚皇手谕给他看,说服他出面,策动朝臣力挺汉王继位,七公子仔细验证过手谕之后,表示同意,随后的事情你想必都听说了,七公子联合了约有半数的朝臣,形成汉王势力,越王则联合了其余半数朝臣,形成太子势力,两派开始缠斗。到了今年的二月初,缠斗进入胶着状态,汉王沉不住气,决定调兵进京,彼时他跟前除了我和御北楼以外,再没有别人,他权衡再三,让御北楼带了兵符回并州,交给他在并州的心腹、大将军余公理。”我笑出来,“可是御北楼却把这兵符送给了陵二公子?”九公子说道:“没有,汉王的二十三万兵马,有十五万是我送给他的,这十五万兵马,只要我拿回兵符就能够调用,但剩余八万兵马,是汉王亲手cāo练出来的嫡系部队,要转移这部兵马并不容易,所以我让御北楼照旧回了并州,并知会陵二哥去梁州等候。二月中,御北楼赶到并州,他先是借故除掉了余公理,汉王的偏将刘俭、乔钟葵、署文安、纥单贵等人不服,带了七百游击联手夜袭御北楼,结果给御北楼一个不剩的全部屠宰了。第二天清早,御北楼从并州抽走六万兵马,亲自带去梁州,交给陵二哥,到梁州之后,有一部兵勇发觉情况有变,于是反叛,被御北楼下重手屠了约有一万左右,剩下五万余,加上梁州原本屯集的七万,以及随后从洛州调来的八万,刚好凑足二十万。”九公子赞叹道:“我真是佩服御北楼,他仿佛早就料到并州驻军会反叛,所以特意带多一万备用。”我笑着说道:“不,他并没料到并州驻军会反叛,他带多那一万人,原本的用意,应该是专门送到梁州去屠宰的,并州驻军反叛,只是更加方便他行事,使得他的屠宰行动师出有名。”九公子奇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做?”我轻描淡写说道:“兵符交接,代表着易主,陵二公子又是外人,屠一万人,杀鸡儆猴,剩下的十九万人才会老实。”九公子没做声,沉默了阵,接着说道:“御北楼把兵符交给陵二哥,我就再没有他的消息,但是今天早间,他突然来找我,我这才知道,他回了长安。”我想了想,说道:“我二月时候自武陟出发去突厥国,彼时许先生有送消息给长孙晟,长孙晟随即让御北楼过掠河去和我汇合,所以他就直接从梁州过掠河,却忘记告诉你这一点。”九公子说道:“原来是这样,”他自我解嘲的笑,“我最初还以为他给陵二哥圈禁或者是谋害了,费了很多力气打探他消息,现在看来,倒显着是自己过虑了。”我歉然说道:“九公子,这件事是御北楼亏欠你,我稍后让他给你赔个不是。”九公子讪讪说道:“那倒不用,”他沉吟了阵,笑着说道,“每次见到御北楼,总会不自觉想起明珠和李道兴,他们三人看着我的神情如出一辙。”我听他提起明珠和李道兴,心下很是黯然。九公子似是察觉我心事,转口说道:“绿珠,你在这里再委屈几天,容我稍做安排,随后就来接你出宫。”我如梦初醒,想起最为重要的问题,“你是怎么进宫来的?”九公子笑道:“就这么走进来的,先是在门口通报,然后一层一层搜身,跟着去伏波殿向广报备,两个人把事情都谈妥当了,他才放我过含元殿来探望你,”他弯唇轻笑,“来的时候你已经睡下,我就站在外间守着,后来听到你在内室哭,就悄悄进来,想看个究竟,结果吵醒了你。”我想起ri间广说过的话,连忙问道:“你和广都谈了些什么?”九公子站起身来点燃烛台上的灯火,“也没什么,广让我想法子料理汉王,说只要我帮他解决了汉王,就同意我带你出宫,”他面上微有得sè,“广是不知道汉王当前的情形,所以觉着料理汉王是件难事,实际上,我进宫之前,把御北楼调入右大将军府,悄无声息的屠了汉王所有亲兵护卫,将他囚起来了,现在只需要再解决数个对汉王忠心的外州官长,就可以彻底瓦解汉王的势力。”我说道:“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广告诉过我,即便你解决了汉王,他也不会让我跟你走。”九公子笑道:“我知道,他彼时眼神闪烁,没有半点诚意,我若是料的不错,他打的应该是鸟尽弓藏的主意。”我说道:“是,所以你即刻离开长安,我自己会想法脱身。”九公子问道:“你有什么办法?”我避重就轻说道:“洗宝娉送了消息回徐家,我想徐家应该很快就会差人进京,和广周旋。”这一点我是肯定的,徐家如果获悉我陷落在皇宫,就算主事老爷沉得住气,徐晋武也一定会私下调集母亲的资源来救助我,我也正想借此机会,探测下母亲资源容量的极限。九公子却笑,“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在含元殿的,更不会放弃和广二度博弈的机会,”他扬眉露出笑容,“之前我扶持杨勇,和广争夺皇太子位,结果输给他一局,累得杨勇远走叶护城,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也很不服气,我要借着这次机会扳回来。”我愣住了,突然觉着跟前的九公子无比陌生,陌生得令我有些惊惶。九公子柔声说道:“绿珠,你相信我,我不会输给他的。”他握住我双手,“我知道这些年来你都很是辛苦,等我和广分出胜负,就带你离开中原,我们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过隐居生活,好么?”我哑然,想起许多年前,母亲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鹰和雀儿不同,无论你怎样绑缚他的翅膀,都不能改变他飞翔的天xing。原来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