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活埋毒药与暗器“蜀中唐门”并不是一个武功的门派,也不是一个秘密帮会,而是一个家族。鄙是这个家族却已经雄踞川中两百多年,从没有任何一个门派任何一个帮会的子弟门人,敢妄入他们的地盘一步。因为他们的毒药暗器实在太可怕。他们的暗器据说有七种,江湖常见的却只有毒针、毒蒺藜,和断魂砂三种。虽然只有三种,却已令江湖中人闻风而丧胆,因为无论任何人中了他们的任何一种暗器,都只有等死,等着伤口溃烂,慢慢的死,死得绝对此其他任何一种死法都痛苦。他们的暗器并不是没有解药,只是唐家的解药,也和唐家的毒药暗器一样,永远是江湖中最大的秘密之一,除了唐家的嫡系子孙外,绝对没有人知道它的秘密,就连唐家的嫡系子弟中,能有这种独门解药的,也绝对不会超过三个人。如果你受了伤,你只有去找这三个人才能求到解药。那时候你就遇到一个不但非常严重且根本无法解决的问题,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三个人是谁?巴算你知道了他们是谁,也找不到他们。就算你能找得到他们,他们也绝不会给你解药。所以你如果中了唐家的毒药暗器,就只有等死,等着伤口溃烂,慢慢的死。很慢很慢。赵无忌还没死。昏迷中,他一直觉得自己在颠簸起伏,就好像怒海惊涛中的一片叶子。鄙是当他醒来时,他却平平稳稳的躺在一张很舒服的**。轩辕一光就站在床头看着他,脸上带着种很有趣又很严肃的表情,使得他这张本来就长得很奇怪的脸,看起来显得很滑稽。看见赵无忌睁开了眼,这个充满传奇性的人就像孩子般笑了。他眨着眼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也跟自己打了个赌?”赵无忌舐了舐乾裂苦混的嘴唇,用虚弱的声音问:“赌什么?”轩猿一光道:“我赌我自己一定能够保住你这条命。”他的眼睛里发着光,笑得比孩子还愉快,又道:“这次我总算嬴了!”赵无忌已经开始吃一点用人参和燕窝熬成的甜粥。他嘴里一直在发苦,苦得想呕吐。吃完甜粥后,才觉得舒服些。粥煮得很好屋子里的布置也像这甜粥一样不淡也不咸,恰到好处。他相信这绝不会是轩辕一光的家,一个逢赌必输的赌徒,也许还会有栋很好的房子,却绝不会有这么样一个家。等他的体力稍为恢复了一点之后,他就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地方?”轩辕一光道:“这是第八个地方。”“第八个地方”是什么意思?赵无忌不懂。轩猿一光道:“昨天一夜之间,我已经带你跑了七八个地方。”他骑了一夜马,骑得很快这就是赵无忌为什么一直觉得自己好像在海浪中一样。他找了七八个有可能替赵无忌治好伤的人,但是别人只要一听见伤者中的是唐家的独门毒药暗器,就只有对他说“抱歉”了!轩辕一光又问:“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为什么还能够活着?”赵无忌道:“为什么?”轩辕一光道:“第一,因为那三个姓唐的龟儿子并不是唐家的高手,用的暗器都是唐家嫡系子弟挑剩下的渣滓。”他并没有夸张:“打在你身上的那个毒蒺藜若是精品,现在你已经烂成了一堆泥。”赵无忌苦笑。轩辕一光道:“第二,因为这里的主人怡巧有一颗天山的雪莲子,又恰巧是我的好朋友!”天山雪莲子,正是武林中人人公认的解毒圣药,无上珍品,价值远较体积比它大十倍的珍贵宝石还要贵重得多。这里的主人居然肯为一个陌生人拿出这样珍贵的药物来,虽然是轩辕一光的面子,赵无忌对这个人却还是同样感激。轩辕一光道:“第三,当然是因为我已经跟自己打了个赌,不能让你死,”赵无忌忽然点了头,道:“因为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总是能掷出三个六来?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法?你想弄清楚,你那次输得是不是很冤枉?”轩辕一光瞪着他:“你知道?”赵无忌道:“我当然知道。”轩辕一光道:“难道你是故意这么做的?”赵无忌道:“我当然是故意的。”轩辕一光道:“为什么?”赵无忌道:“因为我找不到你,就只有想法子要你来找我。”轩辕一光道:“你知道我一定会来找你?”赵无忌笑道:“不弄清楚这件事,你一定连饭都吃不下去。”轩辕一光大笑;“好,好小子,你真有两手!”赵无忌道:“何止两手而已?”轩辕一光忽然不笑了,板起脸瞪着赵无忌,道:“你究竟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法我那次究竟输得冤不冤枉?”赵无忌微笑道:“你猜呢?”轩辕一光忽然跳了起来,跳起来足足有一丈高,大声叫道:“好小子,我辛辛苦苦的救了你这条小命,你就这样子报答我?”赵无忌并没有被他吓住,笑得更愉快:“不管怎么样,当时你既然看不出来,就得认输。”轩辕一光怒道:“难道你没有看见我输出去的那些金子?”赵无忌道:“那是你输给萧先生的,莫忘记你还输了点东西给我。”轩辕一光道:“我输给你什么?”赵无忌道:“输给我一句话。”轩辕一光的记忆力好像忽然变得很坏,摇头道:“我记不得了!”.赵无忌道:“你应该记得的,你说只要我能掷出个豹子,你就随便我怎么样”轩辕一光再想赖也没法子赖了,他并不是个赖皮的人,记性其实也不坏。他一下子又跳了起来,大吼道:“你要怎么样要我嫁给你做老婆?”赵无忌道:“我只不过要你替我找一个人。”他眼睛里露出热切的希望,又道:“你说过,你不但输钱的本事大,找人的本事更是天下第一。”轩辕一光又有点高兴了,“天下第一”这四个字,总是人人都喜欢听的。他立刻问;“你要找谁?”赵无忌用力握住手,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一字字道:“上官刃。”轩辕一光好像吓了一跳:“大风堂的上官刃”赵无忌点头,额上已因悲愤仇恨沁出冷汗。轩辕一光道:“你就是赵简的儿子,所以要找上官刃报仇?”赵无忌已经点头,黯然道:“你救了我的命,我永远都会记住,我并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可是我一定要找到上官刃.”轩辕一光说道:“你连一点线索都没有?”赵无忌道:“一点都没有!”轩辕一光不说话了,在屋里兜了十来个圈子,忽然大声道:“好,我替你去找,只不过……”赵无忌道:“不过怎么样?”轩辕一光道:“你找到了他又怎么样?以你这点本事,连唐家三个不入流的小王八蛋都几乎要了你的命,你凭什么去对付上官刃?”赵无忌沉默着,过了很久,继续道:“这一点我也已想到!”轩辕一光道:“哦?”.赵无忌道:“自从我到了萧先生那里之后,就已经知道这世上的武功远此我想像中多得多,我的武功却远此我自己想像中差得多!”轩辕一光道:“你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赵无忌道:“我是想报仇,不是想去送死。”轩辕一光道:“你并不笨!”赵无忌道:“所以你只要能替我找到上官刃,我就有法子对付他!”轩辕一光道:“要找上官刃,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赵无忌道:“我知道。”轩辕一光道:“他自己一定也知道自己做出来的事,见不得人,一定会改名换姓,找个别人绝对想不到的地方,去躲起来!赵无忌道:“我只希望你能在一年之内给我消息!”轩辕一光道:“你能等一年?”赵无忌道:“有的人为了报仇,十年都可以等,我为什么不能等一年?”他的态度很镇定,已不再是个被仇恨蒙住了眼去乱冲乱闯的无知少年。他显得充满了自信和决心。轩辕一光又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伸出手,在他的肩上用力一拍,道:“好,一年之后你再到这里来,我一定有消息给你”他不让赵无忌表示感激,立刻又问道:“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了,你是不是用了手法?”赵无忌道:“我的确用了点手法,却不是郎中的手法。”轩辕一光道:“你用的究竟是什么手法?”赵无忌道:“是种绝不会被人揭穿的手法,就算我告诉别人我是用了这种手法,别人也只有认输!”轩辕一光道:“为什么?”赵无忌点点头,道:“你有骰子?”轩辕一光道:“当然有。”巴像是大多数真正的赌鬼一样,他身上也带着他最喜爱的赌具。他最喜欢的是骰子,随手就掏出了一大把。赵无忌拈起一粒,道:“骰子上每一面都刻着点数,每一面的点数都不同,六点这一面,通常此五点那一面重些。”轩辕一光道:“为什么?”赵无忌道:“因为点子上的漆,要比做骰子的骨头份量重些。”他又补充:“如果是用玉石做的骰子,六点那一面就要此五点轻了”他观察得的确很仔细,轩辕一光整天在骰子里打滚,这道理却从末想到过。赵无忌道:“这种轻重之间的差别当然很小,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就算能注意到,也觉察不出,可是一个久经训练的人就不同了!”轩辕一光道:“有什么不同?”赵无忌道:“如果你常常练,就可以利用这种份量上的这一点差别,把你想要的那一面掷在上面,也就是说,你想掷几点,就可以掷成几点!”轩辕一光张大了眠睛在听,就好像在听封神榜中的神话。赵无忌道:“我从八九岁的时侯就开始练,甚至连睡觉的时候都会带三粒骰子到被窝里去掷,每天也不知要掷多少遍,一直练到二十岁,我才有把握绝对可以掷出我想要的点子来!”轩辕一光怔了半天,才缓缓吐出口气,说道:“你怎么会想到要练这种玩意儿的?”赵无忌道:“我们家一向不许赌钱,只有在过年前后才开禁几天,却还是不准小孩子去赌。”他点点头又道:“就因为不准我们小孩去赌,所以我们反而越想去赌。”这种心理轩辕一光当然很了解。赵无忌道:“那时候我的赌运很不好,每年都要把压岁钱输得精光,我越想越不服气,发誓要把输出去的钱都嬴回来!”轩辕一光道:“后来,你当然赢回来了。”赵无忌笑道:“我练了两三年之后,手气就刚刚开始变好了,到后来每人在掷骰子的时候,只要一看见我走过去,就立刻作鸟兽散,落荒而逃。”轩辕一光抚掌大笑,笑得连腰都弯了下去。只要想一想赵无忌那种“威风”,这个逢赌必输,输遍天下无敌手的赌鬼,就变得像孩子一样兴奋欢喜。赵无忌用眼角瞟着他,然后道:“只可惜你现在才开始练,已经来不及了!”轩辕一光立刻不笑了:“为什么?”赵无忌道:“因为大人的手没有小孩那么灵巧,也没法子像小孩那么样整天都睡在被窝里面掷骰子。”轩辕一光一把抓住赵无忌,道:“你看在这方面还有没有法子补救?”赵无忌不说话,只摇头。轩辕一光怔了半天,忽然又大笑,就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得意之极的事。赵无忌忍不住道:“难道你想出了法子补救?”轩辕一光只笑,不说话。门是开着的,门外忽然有人在轻轻咳嗽,一个衣着清雅的中年美妇人,扶着一个小女孩的肩走进来,嫣然道:“是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小女孩一双大眼睛摘溜溜乱转,吃吃的笑道:“我刚才听见大叔说要嫁给这位赵公子做老婆,现在赵公子一定已经答应了!”熬人瞪了这孩子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贝见这妇人走过来,轩辕一光居然变得规矩了起来,甚至显得有点拘束。赵无忌猜不透他们之间的关系,轩辕一光已经对他说:“这位梅夫人,才是真正救你命的那一个人”那小女孩子抢着说道:“真正救他命的人是我,娘早已把那颗雪莲子送给我了。”梅夫人又瞪了她一眼,捡衽道:“小孩子没规矩,赵公子别见笑。”赵无忌赶紧站起来,想说几句客气感激的话,又不知应该怎么说。这种救命的大恩,本不是几句感激话能够表达得出的。梅夫人道:“若不是大哥及时把赵公子伤口上的腐肉割掉,就算有雪莲子,也一样没法子解得了赵公子的毒。”她嫣然一笑,又道:“这也是赵公子吉人天相,才会有这种种巧合。”小女孩又插嘴说道:“只可惜他脸上以后一定会留下个大疤来,一定丑得要命。”她吃吃的娇笑,道:“幸好,他不怕娶不到老婆,因为,至少还有大叔要嫁给他。”赵无忌也笑了。一这小女孩聪明伶俐,绝不在那一只生兄弟之下,却好像比他们还要调皮,还要会说话。她的母亲虽然在瞪她骂她,目光和语气中却连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只有欢喜和慈爱。巴连赵无忌都觉得很喜欢,忍不住要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眼珠子苒了转,忽然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赵无忌道:“为什么?”小女孩道:“因为你是个男人,男女授受不亲,女孩子怎么能随便把自己的名字告诉男人?”轩辕一光大笑,道:“好宝贝,你真是个宝贝。”小女孩忽然一下跳到他的身上,要去揪他的胡子:“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名字说出来,我要你赔的。”原来她就叫做宝贝。梅宝贝。赵无忌记住了这名字,也记住了这母女两个人,她们的恩情,他一辈子都没有忘记。宝贝道:“我也知道你叫赵无忌。”赵无忌向她一笑;“以后,你还会不会认得我?”宝贝道:“我当然认得,因为你脸上一定会有个大疤。”赵无忌心里忽然多了几个结。这绝不是因为他脸上多了块疤,更不是因为他肩外少了块肉。这些事他根本不在乎,根本没有想。鄙是另外有件事,他却不能不想。梅夫人为他们准备的消夜精致而可口,最后赵无忌觉得愉快的是:她并没有留下来陪他们。一个聪明的女人,总会适时的避开,让男人们去说只有男人听得有趣的话。她也许并不能算是个很好的母亲,因为她对孩子显然有点溺爱。但他却无疑是个理想的妻子。鄙是她的丈夫呢?赵无忌没有看见她的丈夫,也没有听他们提起过她的丈夫。难道她已是个寡妇?贝她对轩辕一光的温柔亲近,轩辕一光对她的体贴尊重,他们之间的关系显然很不寻常。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是不是有一段不能对外人诉说的感情?这些事赵无忌很想知道。但是他并没有问,因为他心里有件别的事让他觉得很忧虑,甚至有点恐惧。那就是唐家的毒药暗器。这些“被唐家嫡系子弟挑剩下的渣滓”,已经如此可怕,三个唐家门下的普通角色,已经几乎要了他的命。这一点他只要想起来就难受。现在唐家和霹雳堂已经结盟,上官刃的随从中,居然有唐家的人。他们之间是不是已有了什么秘密的勾结?上官刃会不会躲到唐家去?他当然不能到唐家去搜人,他根本没有证据,何况他就算有证据也不能去找。以他的武功,就只怕连唐家的大门都进不了。想到了这一点,他只觉得全身都在发冷。他只希望轩辕一光能替他找出上官刃确实的下落来,他伺机行刺,全力一搏,才会有成功的机会。他的仇恨,绝不是单凭一时血气之勇就能够报得了的。有酒,很好的酒。受了伤的人不能喝酒,喜欢赌的人不会太喜欢喝酒,一个人喝酒更无趣。所以酒几乎没有动。赵无忌倒了点茶在酒杯里,向轩辕一光举杯:“这次我以茶代酒,下次再陪你喝真的。”轩辕一光道:“只要再过两三天,你就可以喝真的了。”赵无忌道:“我耽丁了那么久。”轩辕一光道:“你急着要走还是急着要赶我走,替你去找人?”赵无忌笑了;“我两样都急。”轩辕一光道:“你急着到那里去?”赵无忌道:“我要到九华山,等人去找我!”轩辕一光道:“等谁?”赵无忌道:“我既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可是我知道,这世上如果有一个能破唐家武功的人,这个人,就是他。”轩辕一光道:“他用什么破?”赵无忌道:“用剑。”轩辕一光冷笑,道:“你有没有见过唐家的独门暗器手法“满天花雨”?”赵无忌没有见过,却听说过。拜说,这种手法练到登峰造极时,一双手可以同时发出六十四件暗器来,分别打向六十四个部位,无论你怎么躲都躲不了。轩辕一光道:“除非他一个人有十只手,十把剑,才能够破得那一着满天花雨。”赵无忌道:“他只有一双手,一把剑,可是已经足够了。”轩辕一光眼睛忽然发亮,仿佛已猜出了他说的这个人是谁。赵无忌又道:“他的剑法之快,我保证连你都没有看见过。”轩辕一光故意冷笑,道:“就算他的剑法真快,也未必会传授给你?”赵无忌道:“他当然不一定要传授给我,因为他随时可以杀了我。”轩辕一光道:“如果他不想杀你,就一定要传你剑法?如果他不想传你剑法,就一定要杀了你。”赵无忌道:“就是这样子的。”灵山开九华曲平在和风山庄大厅外那面光可人的屏风前先照了一下自己的样子,对一切都觉得满意了之后,大才步走了过去。他是个很英俊的年轻人,修长而健壮,一张永远不会令人觉得衰老疲倦的娃娃脸上,总是带着真诚而讨人喜欢的笑容。他的装束既不太华丽,也不寒酸,他的举止和谈吐都很得体,绝不会让人觉得憎恶讨厌。从外表看上去,他无疑是个毫无瑕疵的青年人,他的身世和历史也无可让人非议之处。他的父亲是个名气并不响亮的镖师,可是在退休之前却从末有过失镖的纪录,退休后就回到家乡,开场授徒,虽然没有教出过什么出类拔萃的弟子,却也没有误人子弟。他的母亲温柔贤淑,是乡里间闻名的贤妻良母,而且会做一手好针线。在冬日苦寒时,贫苦人家的小孩子们身上,总是穿着他曲老太太亲手缝制的棉衣。他的家世不显赫,可是一家人和和睦睦,一向很受人尊重。他今年二十三岁,独身未婚,除了偶而喝一点酒之外,绝没有任何奢侈浪费的不良嗜好。十六岁那年,他就进了他父亲早年服务过的那家镖局,三年后就升为正式的镖师。那时候他就知道这家镖局也是隶属于大风堂的,他也顺理成章的投入了大风堂,拜在司空晓风属下的一个分舵舵主的门下。没有多久,他的才能就使得他脱颖而出,被司空晓风亲自擢升为“分司”。分司虽然没有固定的地盘管辖,却在三大堂主的直属之下,薪俸和地位都和分舵的舵主完全一样,有时权力甚至更大。他负责的事务是联络和传讯,其中还包括了侦访和交际。因为他的特殊才能并不是杀人,也不是武力。他的人缘极好,无论到什么地方去,都很快就能交到朋友。而且他观察敏锐,反应极快,做事从不马虎,如果要他去调查一件事,他更不会令人失望。司空晓风对他的评论是;“这孩子,总有一天会成为分堂堂主的。”他见过赵简赵二爷几次,今天却是他第一次到和风山庄来。今天是司空晓风特地叫他来的,据说是因为“一点私事”。如果堂主私人有事要他处理,那就表示他已进入这组织的核心。他外表虽然极力保持平静,却还是掩不住内心的兴奋。他早就听说赵二爷的千金是个有名的美人,而且至今云英末嫁,自从赵二爷去世,赵公子离家之后,掌理和风山庄的就是这位赵小姐。“我如果能够成为和风山庄的乘龙快婿……”.这是他心底一个秘密的愿望,他很少去想,因为只要一想起来,他的心跳就会加快。今天是七月初五,距离赵简之死,已经有整整四个月。自从四月之后,就没有人再听到过赵公子赵无忌的消息。赵无忌竟失踪了。天气很热。和风山庄的大厅虽然高大宽敞,坐久了还是会冒汗。卫凤娘亲自将一块用井水浸得很凉的面巾送到司空晓风面前,请他擦擦汗。她一向温柔体贴,最近一段日子里,更表现出她的坚强和能干。她默默的帮着千千治家,任劳任怨,从来没有摆过一点女主人的架子。一个女人所能具有的全部美德,你都可以在她身上找到。鄙是她未来的夫婿“失踪”了。司空晓风心裹在叹气为什么红颜总是多薄命。千千身上还戴着重孝,经过这几个月来的苦难磨练,使得她终于完全长成。现在她已不再是以前那刁蛮任性的小泵娘,已经是个完全可以独立自主的女人。这种改变使得她看来更成熟美丽。她发育得本来就很好,很久以前就要用一根布带紧紧东起胸。这使得她自己很气自己。每当她发现一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在偷看她时,她就会无缘无故的生气,气得要命。外面已经有人传报。“第一堂堂主下的分司曲平求见。”司空晓风早已解释过!“是我叫他来的,两个多月以前,我就叫他去打听赵无忌的消息。”千千立刻问道:“他已经打听出了什么没有?”“这正是我要问他的,”司空晓风说:“所以我找他来,让你当面听他说。”曲平走进来的时候,笑容诚恳,态度稳重,可是,千千对他第一眼的印象并不好。她不喜欢这种衣裳总是穿得整整齐齐,头发总是梳得一丝不乱的男人。她总认为这种男人太做作,太没有性格。像她哥哥那种酒脱不羁,敢作敢为的男人,才是她心目中真正的男子汉。幸好曲平并没有像别的年轻人那样,用那种眼光去看她,而且一开始就说出了重点!他道:“三月二十八日那天,还有人看见过赵公子,那好像就是他最后一次露面了。”司空晓风道:“那天他是在什么地方露面的?”曲平道:“在九华山一家叫“太白居”的客栈里。”他又道:“他先在镇上买了些乾粮和酒,将坐骑留在太白居,托客栈的掌柜照顾,还预付了十两银子的草料钱。”司空晓风道:“这么样看来,他一定是到九华山去了。”曲平道:“大家都这么想,只不过……只不过……”千千看着他,厉声叫道:“只不过怎么样?”她的态度实在很不好,只因为她从不喜欢说话吞吞吐吐的人。曲平看出了这一点,立刻回答;“他上山之后,就一直没有下来过。”千千道:“你怎么知道?”曲平道:“因为那小镇是入山的必经之路,他那匹坐骑,直到现在还留在太白居,我亲自去看过,那是匹好马。”对赵无忌这样的男人来说,一匹好马的价值,有时几乎就像是个好朋友。曲平道:“所以我想,如果赵公子下了山,绝不会把那么样一匹马,留在客栈里。”他想了想,又补充着道:“可是客栈的韦掌柜并不着急,因为十两银子的草料,至少可以让那匹马吃上一年。”千千皱起了眉,道:“一年?难道他早已准备到山上去过一年。”曲平道:“所以我就带了十二个人到山上去找,大大小小的佛寺严洞都去找过,却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千千道:“难道他一上了山之后,就凭空失踪了?”曲平沈吟着,道:“也许他根本没有上山去,因为山上所有的寺庙我都去问过,他们都没有看见过赵公子这么样一个人。”像赵无忌这么样一个人,无论走到那里,都应该很引人注意的。司空晓风道:“那天有些什么人看见过他?”曲平道:“那附近有不少人都认得赵公子。”司空晓风问道:“他们怎么会认得他的?”曲平好像并不想说出原因,可是一看见千千的脸色,立刻就改变了主意。他说得简单而扼要:“从三月初八到三月二十三日那半个月里,赵公子已成了附近一带十三个城镇里有名的人。”他眼中仿佛也带慕之色,接着道:“因为那半个月里,他一共掷出了三十九次“三个六”,几乎把所有的赌场都嬴垮了,连号称“赌王”的焦七太爷,都曾经栽在他手里。”他本来不想说出这些事,因为他已知道赵无忌那时候还在服丧时期,本来绝对不应该到赌场里去掷骰子的。鄙是他不想让千千认为他有所隐瞒,他已看出了千千的脾气。能够在一两眼就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和脾气,正是他最特别的才能之一。凤娘的脸色立刻变了,千千已叫起来;“他怎会到赌场里去赌钱?他绝不是这样的人。”她狠狠的瞪着曲平,又道:“你一定是在胡说八道。”曲平没有辩驳,也不想辩驳,他知值最聪明的法子就是保持沉默。司空晓风果然已替他说话了:“他绝不敢胡说的,赵无忌当然也绝对不会是这么荒唐糊涂的人,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用意。”其实他当然知道赵无忌这么做是为了要“钓出”轩辕一光来。他也知道赵无忌为什么要上九华山去,是去找什么人。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说出来,也许他认为说出来之后,千千反而会更担心。千千又瞪了曲平两眼,才问道:“三月二十八日之前,他在那里?”曲平道:“三月二十三日的中午,他在县城一家新开张的川菜馆子“寿尔康”和两个赌场老板吃饭,手刃了三个蜀中唐门的子弟。”他接着道:“我已调查过他们的来历,除了一个叫唐洪的,是唐二先生的侄孙外,其余两个人,都是唐家的旁支。”千千冷笑一声道:“唐家的人,到了我们地盘上来,居然要等到我哥哥杀了他们之后,你们才知道,你们平常是在干什么的?”曲平又闭上了嘴。千千终于也发觉这句话,不但是在骂他,也伤了司空晓风,立刻就改变话题,问道:“他杀了那个人之后,到那里去了?”曲平道:“从三十三日到二十七日这五天,也没有看见过赵公子的行踪,直到二十八日那一天,他才在九华山下露面。”千千道:“然后他就忽然不见了?”曲平道:“是!”千千又忍不住冷笑,道:“这就是你打听出来的结果?”曲平道:“是。”司空晓风淡淡一笑,道:“如果他只能打听到这些,我想别人末必能打听出更多。”千千忽然站起来,大声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叫别人去打听,我自己去”司空晓风道:“可是这里的事”千千道:“我哥哥的事比什么事都重要。”司空晓风当然也知道她的脾气,所以并没有阻拦她,只问.“你准备带些什么人去?”千千还没有开口,凤娘忽然也站起来,道:“她要带我去”她的态度虽然温柔,却很坚决道:“因为她不带我去,我自己也会去的。”“昔在九江上,遥望九华峰,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我欲一挥手,谁人可相从,君为东道主,于此卧云松。”这是诗仙李白的名句,九华山和这位谪仙人的渊源极深。寰宇说:“旧名九子山,唐李白以九峰如莲花削成,改为九华山。”山以诗仙而名,山上而下以“太白”为名的地方很多。“太白居”就是其中之一。现在赵千千和卫凤娘已到了太白居。“这就是赵公子的马,”太白居的掌柜再三强调说:“我们从来不敢缺一顿草料。”这位胖胖的掌柜无疑是个老实人,千千也看出他说的是老实话。赵无忌的马,被养在一个单独的马厩里,马也养肥了,只不过总显得有点无精打采的样子,仿佛也在思念着它的主人。贝见千千,它居然也认得,欢喜的轻嘶着,用头来顶千千的颚。千千却已几乎落泪。她回头去看凤娘,凤娘远远的站在一棵孤零零的银杏树下,眼泪早已流满了面颊。赵无忌究竟到那里去了?为什么一去就全无消息?是吃饭的时候了。她们并不想吃饭,也吃不下,饭菜却已经摆在桌上等着她们。六菜一汤一碟鸡丝炒豆芽一碟金钩白菜一卤猪肝切片一碟酸菜炒辣椒、一碟清蒸鱼、一碟醋溜鱼片、一大碗黄瓜川丸子汤。这都是很普通的家常菜,她们看见却吃了一惊。因为这六样菜正是她们平常最喜欢吃的,十顿饭中至少有九顿都少不了。这家客栈的掌柜怎么会知道她们喜欢吃什么?千千忍不住问道:“这些菜是谁叫你做的?”掌柜的陪着笑脸,说道:“是西跨院的一位客人,他说他知道姑娘们喜欢吃这几样菜。”千千的脸立刻气得发红,道:“那位客人是不是叫曲平?”掌柜的点了点头,还没有开,千千已经跳起来,大声道:“你叫他到这里来,赶快来,越快越好。”曲平来,来得很快。千千看他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仇人一样,板着脸道:“你跟着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曲平道:“我是奉命而来的。”千千道:“奉谁的命?”曲平道:“司空堂主。”千千道:“他叫你来干什么?”曲平道:“来照顾二位姑娘。”千千冷笑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们需要别人照顾?”曲平道:“我只知道奉命行事。”千千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想吃些什么?”曲平道:“司空堂主既然要我照顾二位一这些事我都应该知道。”千千狠狠地的瞪着他,忽又冷笑,道“看起来你倒真像很会办事的样子。”曲平不开口。千千道:“你能不能替我做件事?”曲平道:“请吩咐。”千千又跳起来,大声道:“你能不能走远一点,走得越远越好。”夜,灯下。千千好像还在生气,虽然她平常也很会生气,但没有这次气得久。凤娘柔声问:“你在气什么”千千道:“我讨厌那个人。”凤娘道:“我倒看不出他有什么太让人讨厌的地方。”千千道:“我看得出。”凤娘没有再问下去。她知道如果她再问;“他有什么地方讨厌?”千千一定会说:“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讨厌。”一个人如果要讨厌一个人,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巴好像一个人如果要喜欢一个人,也不需要任何理由一样。有时候没有理由就是最好的理由。所以凤娘只淡淡的说了句:“不管怎么样他总是司空大爷派来的,你总得给司空大爷一点面子。”这句话很有效。凤娘一向很少说话,可是她说出来的话通常很有效。千千的态度已经有点转变了,就在这时侯,她们听见了一声惊呼。一声很多人同时发出来的惊呼。赵千千和风娘住在后面一座跨院间客房里,再往后回去,就是这客栈掌柜和伙计们自己住的地方了,惨呼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凤娘不是喜欢多事的女人,可是一听见惨呼,千千就冲了出去。她也只好跟着出去,她不想一个人耽在这陌生而冷清的屋子里。后面的院子比前面简陋得多,也小得多,只有一间屋里燃着灯。屋子里很窄,只能摆一张木桌和几张板凳,桌上还摆着饭菜。蓖栈的掌柜夫妻和四个伙计刚才正在吃饭,吃着吃着,掌柜的忽然倒了下去。别人去扶他的时候,他整个人忽然缩成了一团,不停的抽搐,一张嘴歪斜肿胀,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他的妻子已经快急疯了,跪在地上,拚命去挖他的嘴,叫他把那根鱼刺吐出来。每个人都已想到一定是鱼刺有毒,却想不到一根鱼刺怎么会毒得这么厉害。千千她们赶到的时候,这胖胖的掌柜脸已发黑、眼珠已凸出。等他的妻子把鱼刺挖出来时,他整个人都已经不会动了。“都是这根该死的鱼刺。”他的妻子又急又害怕又愤怒,恨不得一口把这根鱼刺嚼碎吞下。千千忽然大喝:“吐出来,赶快吐出来。”掌柜娘子又吃了一惊,嘴里的鱼刺掉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大家这才看出,这根鱼刺并不是鱼刺,而是一根针,比绣花针还小的针。针尖在灯下闪着惨碧色的乌光。千千拾起只筷子,挟起这根针,脸色立刻变了,失声道:“这是唐家毒针?”掌柜娘子骇极而呼:“这怎么会是毒针?鱼里面怎么会有毒针?”呼声凄厉嘶哑,她的脸忽然也开始扭曲,接着人也缩成了一团,完全跟他的丈夫倒下去时的情况一样。伙计们看着她,都吓呆了。千千大声道:“你们有谁吃过鱼?”伙计们脸上立刻露出恐惧之极的表情,他们每个人都吃过鱼。每个人都蹲了下去,用手拚命挖自己的嘴,想把刚吃下的鱼吐出来。他们吐出的只不过是一口口酸水,就算他们能把鱼刺吐出来,也来不及了。忽然间四个伙计中已有三个倒了下去,身子立刻缩成了一团。没有倒下去的那个伙计也已吓得全身发软,连裤档都湿了一片。千千道:“你没有吃鱼?”这伙计牙齿打战,结结巴巴的说:“我吃吃了一样,没没有吃醋醋”桌上果然有两种做法不同的鱼,一碟清蒸鱼,一碟醋溜鱼片。他只吃了清蒸鱼,没有吃醋溜鱼片,毒针就在醋留鱼片里,针上的剧毒,把一碟子鱼片都染成了致命的毒鱼,只要吃了一片,就必死无救,掌柜的咬到毒针,所以发作得最快。唐家的独门毒药暗器,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掉在一碟醋溜鱼片里。这是谁下的毒,想毒死谁?桌上有六碟菜,一碗汤。除了这两味鱼外,还有一碟鸡丝炒豆芽、一碟金钩白菜、一碗卤肝切片、一碗酸菜炒辣椒、一大碗黄瓜川丸子汤。这桌菜本是替千千和凤娘准备的。掌柜的一向很节省,没有人在的房子里,连灯都舍不得点燃,当然舍不得浪费这一桌好菜。千千她们既然不吃,他就把老妻和伙计们找来一起享用。这桌菜就成了他们的催命符。贝着这些无辜的人即将惨死,凤娘全身颤抖,倚在墙上流泪。“原来他想毒死的是我们。”这桌菜是曲平特地为他们准备的,曲平为什么要毒死她们?难道他也已和唐家的人在暗中勾结千千脸色铁青,咬着牙道:“你是跟我去还是在这里等”凤娘道:“你你要到那里去?”千千道:“我要去杀人。”凤娘眼捩又流下。她一向憎恶流血和暴力,她不敢看别人杀人,可是她更不敢留在这里。她忽然开始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如此软弱?她掩着脸冲了出去,刚冲出房门,就撞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赫然正是曲平。七月的晚上,繁星满天。淡淡的星光照着曲平的脸,他脸上那种诚恳的笑容已不见了,显得说不出的残酷邪恶。千千听到凤娘的惊呼赶出来时,曲平已捏住凤娘的手。“放开她。”曲平冷冷的看着她,连一点放手的意思都没有。千千想扑上去,又停下,凤娘还在他手里,她不能轻举妄动。她勉强使自己保持镇定,压低声音问;“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曲平的眼睛全无表情,冷冷道:“因为我要让你知道,你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他的声音冷如刀割:“你只不过是个被你老子宠坏了的小娘子而已。”谁也想不到这种话竟会从平时那么斯文有礼的一个人嘴里说出来。千千也气得全身发抖。搬暗的角落里却忽然有人在拍手,吃吃笑道:“说得好,这女娃儿看起来倒真像个婊子,在**动起来一定很带劲!”黑暗中有两个人。比较高的一但宽肩凸肚,满脸**猥的笑容,眼睛正瞪在千千的腰下。比较矮的一个脸色阴沉,一只小而尖的眼睛看来就像是条毒蛇。两个人的腰带上都佩着革囊,右手上却戴着只鹿皮手套。鄙是千千的眼睛已红了,什么都不管了,解下了扎在腰带下的软鞭,一个箭步就窜了过去。虽然赵二爷并不赞成女孩子练武,可是这位大小姐却在偷偷的练。和风山庄里本就有不少高手,她哥哥偶而也会偷偷教她几手,加上她又特别聪明,这几年来挨过她鞭子的人可真不少。只可惜这两个人并不是和风山庄的门下,也用不着故意让她。毒蛇般的矮子忽然毒蛇般伸出那只戴着鹿皮手套的手,反手一抓,就抓住了鞭梢。千千虽然吃惊,还不太在意,她的鸳鸯只飞腿也场倒过不少人。她双腿齐飞,踢了出去。等到她发现自己的武功并不如自己想像中那么高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的足踝已经被一只大手抓住。比较高的这个人用一只手抓住她纤巧的足踝,把她的腿慢慢往上抬,脸土的笑容更**猥,吃吃的笑着道:“这姿势倒不错。”千千虽然还是个很纯洁的女孩子,可是这种话不管多纯洁的女孩子都能听得憧的。她又羞又急又恨,一口水往他脸上啐了过去。“猪!”这人脸色变了,变得说不出的狞恶可怕。曲平大呼;“不可以。”这人却已经一拳打在千千的胸脯上,一阵奇异的剧痛,痛得她眼泪涌出,全身抽紧,连叫都叫不出来。这人的眼睛却发出了光,又开始吃吃的笑,又想挥拳打出去。他的拳头,却被那较矮的一个人伸手拦住。这人着急道:“老三,你让我先干了这臭姨子行不行?”老三道:“不行。”这人道:“为什么不行?”老三道:“因为我说不行。”这人叫了起来:“你是不是一定要老子把这个细皮白肉的女娃儿让给那个龟儿子?”他们说的本来是普通话,可是他一发脾气,就露出了乡音。老三沈下脸,冷冷道:“你既不是老子,他也不是龟儿子,是我们的朋友。”他们的朋友,当然就是曲平。大个子虽然并没有把曲平当朋友的意思,对这个老三却好像有点畏惧,虽然气得连脖子都粗了,却还是放开了千千。唐力道:“我们不远千里从蜀中赶到这里来,只因为我们有笔账要跟赵无忌算一算。”千千忍不住问道:“你要找他算什么账”唐力道:“我们有一个兄弟死在他的手里。”他们的兄弟就是唐洪。唐力道:“唐洪要杀赵无忌,所以赵无忌杀了他,这本来是很公平的事,可是他实在死太惨。”想到唐洪扭曲残破的体和脸上的恐惧之色,他眼睛里的怨毒更深:“我知道你们一个是赵赵无忌的老婆、一个是他的妹,我本来应该杀了你们,让他也难受难受。”千千道:“你为什么不动手”唐力道:“因为我们和这位姓曲的朋友做了件交易。”千千道:“什么交易?”唐力道:“用你换赵无忌。”他阴森森的笑笑,又道:“这交易也很公平,我们要的是赵无忌的脑袋,他要的却是你,要你陪他睡觉。”千千转着头,狠狠的瞪着曲平,眼睛里像是要冒出火来。曲平却好像看不见。唐力道:“我们并不想剥下你的裤子,要你陪他睡觉,这要靠他自己的本事,可是你们最好也老实些,千万不要捣乱生事,更不要想逃走,否则我只好把你们交给唐猛。”他淡淡的接着道:“唐猛对付女人的法子,我保证你们连做梦都想不到。”一想到唐猛那双**猥的眼睛和一双脏手,千千就想吐。唐猛又吃吃的笑了;“我也喜欢你,尤其喜欢你的腿,你的腿又长又结实。”他捡起一根木柴,轻轻一拧,干燥坚固的木柴就立刻散裂扭曲。“如果你敢玩一点花样,你的腿就会变成这样子。”千千也不能不承认,这个人手上的力量实在很吓人。但是唐力却一定比他更可怕,女孩子落人这么样两个人手里,简直还不如死了的好。唐力道:“我希望你们也不要想先死,因为我保证你们一定连死都死不了的。千千咬着牙,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唐力道:“我只要你们乖乖的跟着我们,等我们找到赵无忌,我就把你们交给曲朋友,那时不管你们想干什么,都跟我们没关系了。”千千道:“他能找得到赵无忌?”唐力道:“他答应过我们,三天之内,一定替我们找到赵无忌。”他又用那只毒蛇般的眼睛瞪着曲平:“你是不是这么样说的?”曲平道:“是。”唐力道:“我希望你说得到就能够做到。”曲平道:“我一定做到。”唐猛又吃吃的笑道:“如果你做不到,不但你的身体会忽然变得非常糟糕,这两个女娃儿的身体,也会变得很难看的。”他特别强调“身体”两个字,对别人的身体,他一向很戚兴趣。千千只觉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就好像全身都爬满了蚂蚁。她也希望他们能找赵无忌,她相信赵无忌一定有法子对付这些人的,她对赵无忌一向有信心。唐力瞪着她,道:“现在我是不是已经把每件事都说得很明白了。”千千只有点头。唐力道:“那就好极了。”他又问曲平:“赵无忌是不是真的躲在九华山上面?”曲平道:“是。”唐力道:“我们明天一早就上山,今天晚上就歇在这里。”他转向凤娘:“你到厨房去弄点东西给我们吃,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会烧一手好菜。”千千抢着道:“我陪她去。”唐力道:“你不能去?”千千道:“为什么?”唐力道:“因为你生病了。”这句话没说完,他已闪电般出手,点了千千的穴道。他的出手快而狠,千千的武功在他面前,简直就像是个孩子。唐力脸上露出满意之色,道:“现在我只想舒舒服服吃一顿,再喝一点酒。”唐猛吃吃的笑道:“这主意好极了。”非人间凤娘缩在屋角里,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只觉得疲倦、伤心:而且绝望。他们并没有绑住她,也没有点住她的穴道,他们根本不怕她逃走。那个**猥而变态的猪,甚至还说不定在希望她逃走。她已在心里发了誓,绝不逃,绝不做任何一样会激怒他们的事。她只希望千千也能和她一样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她们只有逆来顺受。鄙是,以后怎么样呢她们要忍受多久她连想都不敢想。屋子里的两个座位已经被唐力和唐猛占据了,喝过酒之后他们就像猪一样睡着。巴连曲平都被他们点了穴道。他们用一根绳子,把他和千千绑在一起。唐猛吃吃的笑道:“只要你有本事能动,随便怎么动都没有关系。”曲平不能动。唐猛又笑道:“看得到吃不到,这滋味一定不太好受。”他很得意,这本来就是他的主意,他坚持要把曲平的穴道也点住。现在还没有找到赵无忌,我们为什么要提早让他先占便宜?曲平居然还微笑道:“没关系,我不急。”千千不敢张开眼睛。她只要一睁眼,就会看到曲平那张无耻的伪君子的脸。曲平的脸距离她的脸还不到半尺。不管千千怎么用力挣扎,他们两个人的身子还是紧紧贴在一起。她恨不得亲手活活的扼死他,她从末见过如此卑鄙无耻的男人。鄙是一种男人身上独特的热力和气味,又使得她的心里莫名其妙的觉得很乱。她只希望能把这一夜赶快熬过去,明天又怎么样呢?她也不敢想。极度的疲倦和悲伤,终于使凤娘昏昏迷迷的睡着了。鄙是她忽又惊醒,全身立刻僵硬。一只粗糙的大手,正在她大腿上滑动,沿着她腰肢滑上去,笨拙的解她衣钮。她想叫,想吐。她吐不出,又不敢叫,她知道如果激怒了这条猪,后果只有更糟。鄙是,这只手的活动,已愈来愈不能忍受。平生第一次,她想到死,只可惜她连死都死不了。衣钮已被解开。粗糙的手掌,已接触到她的细嫩皮肤,一阵带着酒臭的呼吸,慢慢移近她的脖子。她已无法再控制自己,全身忽然开始不停的发抖。这种颤抖更激起了这男人的情欲,他的手更疯狂,更用力忽然间,手被拉开,人被拉起。唐猛在怒吼:“这个女娃又不是那个龟儿子的,老子为什么不能动?”唐力的声音冰冷:“滚回**去,好好睡觉,否则我就打断你的这双脏手”唐猛居然不敢反抗。凤娘用力咬着嘴唇,已咬出了血,现在全身忽然放松,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那只毒蛇般的眠睛,正在黑暗中盯着她,居然伸出手来替她擦眼泪。对这个男人,她也不知道是感激?是憎恶?还是害怕?她怕他得寸进尺,更进一步。幸好唐力的手轻轻一摸她的脸后,就立刻站起来走了。她仿佛听见他在轻轻叹息。第二天一早,凤娘就起来煮了一大锅粥,先满满盛了一碗给唐力。这次唐力居然避开了她的目光,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冷冷的说:“吃过了粥,我们就上山了。”芭华四十八峰并峙,如九朵莲花。四十八峰中,天台最高,入山第一站为“霞天门”,过此之后,山路更险。他们经“涌泉亭”、“定心石”、“半宵亭”:大小仙桥:再过“望江楼”、“梅檀林”、“经八十四梯凌紫霞”:看到了地藏菩萨的肉身塔殿。他们对菩睡并不感兴趣。他们终于登上天台峰,只见流水行云,万山叠翠,巨石嶙峋,耸削壁立,黑石苍苔,错叠成趣,石缝间透出青松,也不知是人工所栽?还是天工?要登上天台绝壁,还得穿过层云雾。凤娘的脚已经走破了,头发已乱了,衣裳已被汗水湿透。阴壑里的疾风,像是利箭一样吹来,吹在她身上,她全身都在发抖。鄙是她既没有埋怨,也没有叫苦。唐力看着她,忽然道:“我们一定要到绝顶上去。”凤娘道:“我知道。”唐力道:“你一定上不去。”凤娘垂下头,道:“我……我可以试试。”唐力道:“用不着试。”千千道:“我背她上去。”唐力道:“不行。”千千道:“为什么不行?”唐力道:“因为我说过,你们连死都死不了。”在这种地方,不管从那里跳下去,都必死无疑。千千道:“难道你要把她留下来。”唐力道:“她可另外找人背上去。”千千道:“找谁?”唐力道:“除了你之外,随便她找谁都行。”唐猛抢着道:“我来。”唐力冷笑,不理他,却去问凤娘;“你要谁背你上去?”凤娘想也不想:“你。”云雾凄迷,几尺外就看不见人影。凤娘伏在唐力背上,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唐力道:“不知道。”凤娘道:“因为我知道你并不是太坏的人。”唐力道:“我是。”凤娘道:“那你为什么要救我?”唐力沉默,过了很久,才问道:“你真的想知道?”凤娘道:“真的。”唐力的声音冰冷:“我救你,只因为我已经被人阉割,根本不能碰你,所以我也不想让别的男人碰你。”凤娘怔住。她做梦也想不到一个男人会把这种事说出来。唐力冷冷道:“如果我还行,现在你已经被我**过十次。”凤娘不知道别的女人听见这种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心里只有种谁都无法了解的怜悯和同情,这原本是人类最高贵的感情。她正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眠前已豁然开朗。他们终于登上了天台峰的绝顶。一片平岩,一片丛林,一片巨石翼立,一片危崖上刻着三个大字。“非人间。”这里是人间还是天上是天上还是鬼域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都绝不是人间,因为极目苍茫,都看不见人影。唐力已放下凤娘,用那双毒蛇般的眼睛盯着曲平:“再上去还有没有路?”曲平道:“没有了。”唐力道:“你是不是带我们来找赵无忌的?”曲平道:“是。”唐力道:“赵无忌在那里?”曲平指着那片“非人间”的危崖,道:“就在那里。”危崖那边却看不见人,这里本不是人间。曲平道:“那后面还有秘密的洞穴,赵无忌就躲在那里。”唐力道:“他为什么要躲到这种地方来?”曲平道:“因为他害怕。”唐力道:“怕什么?”曲平道:“他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要报父仇,否则,任何人都会看不到他。”在江湖中,不共戴天的仇恨,是为人子者不能不报的。曲平道:“他也知道他自己绝不是他仇人上官刃的敌手。”唐力道:“所以他怕去报仇,怕找到上官刃?”曲平道:“他怕得要命。”唐力道:“所以他才躲到这里来?”曲平冷冷道:“人间已经没有他立足之地!”唐力道:“我希望你说的是真话。”曲平道:“不管是真是假,都马上就会揭穿,我为什么要说谎?”唐力道:“好,你带我们去。”曲平道:“我不能去。”唐力道:“为什么?”曲平道:“我出卖了他,他只要一看我,就一定先杀了我。”他苦笑又道:“赵无忌的武功虽然并不高明,要杀我却不难,那时你们当然也不会救我。”唐力冷笑道:“难道你认为我不能杀你?”曲平道:“反正你们只要一转过那片崖石,就可知道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如果他不在那里,你们再回来杀我也不迟。”唐力盯着他,慢慢的伸出两根手指,去点他腰下的软穴。曲平完全没有闪避。唐力的手忽然旋螺般一转,已点在千千的玄机穴上。他用的手法并不重,但是非常准。千千立刻软瘫。曲平也已倒下,因为唐力的手又一转,也同样点了他的玄机穴。唐力冷冷道:“你应该知道,唐家不但有独门暗器,也有独门的点穴手法。”曲平知道。唐家的独门点穴,也和唐家的独门暗器一样,除了唐家子弟外,无人可解。唐力道:“所以如果我不回来,你们也只有在这里等死。”等死此死更惨。凤娘忽然道:“如果你找到赵无忌,能不能让我们见他一面。”这句话她已想说很久,她没有说,只因为她一直不知道说出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唐力凝视着她,那只毒蛇般的眼睛里,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凤娘垂下头,凄然道:“我也不知道你们的仇恨会怎么样了结,我只想再见他一面。”唐力冷冷道:“只要能再见他一面,你死也心甘情愿?”凤娘用力咬着嘴唇,慢慢的点点头。唐力眼睛里的表情更奇怪,也不知是仇恨是悲伤?还是嫉妒?千千看着他俩,眼睛里的表情也很奇怪。她也在等着唐力的答覆。鄙是唐力什么话都没有说,用力系紧了腰畔的革囊,戴上了鹿皮手套,脸色阴沉得就像是高山上的冷雾。然后他就走了,连看都没有再看凤娘一眼。唐猛却忽然回过头,道:“好,我答应你,一定让你再见他一面。”他轻拍腰畔的革囊,吃吃的笑道:“只不过,那时他是死是活?我就不能担保了。”天色潮暗。凤娘孤零零的站在西风里,痴痴的看着危崖上“非人间”那三个大字。虽然是七月,山上的风却冷如刀刮。唐家兄弟已转过危崖,他们是不是能找到赵无忌,找到了之后又如何?她虽然不会武功,可是她也知道唐家独门暗器的可怕。唐力临走时的表情更可怕,何况还有那个残酷变态的疯子。他们绝不会放过赵无忌的,等到再见赵无忌时,只怕已不在人间了。凤娘慢幔的转过身,看着曲平,黯然道:“大风堂待你并不薄,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曲平不开口。千千冷笑道:“他根本就不是人,你何必跟他说人话。”凤娘垂下头,已泪流满面。千千看着她,眼睛里又露出刚才那种奇怪的表情,忽然道:“你真的是在替赵无忌担心?”凤娘转过脸,吃惊的看着她,头声道:“难道我还会替别人担心?”千千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凤娘不让她说下去,道:“你应该知道,加果赵无忌死了,我也绝不会活下去。”千千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果赵无忌死了,还有谁能活得下去?”她又盯着凤娘看了很久:“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嫂子!”凤娘道:“我活着是赵家的人,死了也是赵家的鬼。”千千道:“那么,我想求你一件事。”凤娘道:“什么事?”千千道:“我靴子里有把刀,你拿出来。”她靴子里果然有把刀,七寸长的刀锋,薄而锋利。凤娘拔出了这把刀。千千狠狠的瞪着曲平,道:“我要你替我杀了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凤娘又吃了一惊,失声道:“你你要我杀人?”千千道:“我知道你没有杀过人,可是杀人并不难,你只要把这把刀往他心口上刺下去,只要一刀就够了。”凤娘的脸色吓得惨白,握刀的手已经在发抖。千千道:“如果你还是我的嫂子,就应该替我杀了他。”凤娘道:“可是……可是他们万一回来了……”千千道:“如果他们回来,你就连我也一起杀了,我宁死也不能让这个无耻的小人碰到我。”凤娘不再流泪,却在流汗,冷汗。千千连眼睛都缸了,嘶声道:“你为什么还不动手?难道你一定要让我被他们欺负?”凤娘终于咬咬牙,一步步往曲平走了过去,用手里的刀,对准了他的心口。她忽然觉得很奇怪。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本来应该很怕死的,可是现在他脸上却没有一点恐惧之色,反而显得很坦然。只有问心无愧的人,才会有这种坦然的表情。凤娘忍不住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曲平终于开口:“只有一句话。”凤娘道:“你说。”曲平道:“你定要想法子生堆火。”凤娘奇怪:“为什么要生火?”曲平道:“唐家的独门点穴手法,没有人能解,可是不管多恶毒的点穴手法,最多也只能维持一个对时,只要生堆火,你们就可以熬过去了。”千千又在喊:“你为什么还不动手?为什么要听他的废话,难道你看不出他这是在故意拖时间。”这次凤娘却没有理她,又问曲平:“难道他们不会回来了?”曲平笑了笑,笑得仿佛很愉快:“他们绝不会再活着回来了。”巴在他说这句话的时侯,唐猛已经回来了?夕阳残照,晚霞满天。唐猛已攀过那片危崖,一步步向前走,夕阳正照在他脸上。他脸上的表情奇特而诡异,仿佛愉快之极,又仿佛恐惧之极。千千大喊:“现在你还不动手,就来不及了。”凤娘咬牙,一刀刺下。巴在她刀锋刺入曲平心口时,唐猛已扑面倒了下去。巴像是一根死木头般倒了下去。凤娘怔住。千千也怔住。曲平却在笑,鲜血已经开始从他的心口上往外流,他笑得居然还是很偷快。巴在这时,危崖后又飞出条人影,凌空翻身,向他们了过来。在夕阳最后一抹余光中,正好能看到他的脸,和那双毒蛇般的眼睛。他眼睛里仿佛充满了怨毒和悔恨。凤娘呼,放松了手里的刀,往后退,唐力整个人却已扑在曲平身上。曲平却笑得更愉快。唐力喘息着,狠狠的盯着他,嘶声道:“你好,你很好,想不到连我都上了你的当。”他忽然看见曲平心上的刀,立刻拔出来,狞笑道:“可惜你还是要死在我手里。”曲平微笑道:“幸好我死而无憾。”唐力手里的刀已准备刺下去,忽然回头看了凤娘一眼,脸上忽然又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巴在这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僵硬。然后他的头就垂了下去。他们回来了,却不是活着回来的。曲平脸色惨白,鲜血已染缸了他胸前的衣裳。凤娘那一刀刺得并不太轻,只要再往前刺半寸,曲平现在也已是个死人。想到这一点,凤娘的冷汗还没有乾,又已开始流泪。因为她已想到,她刚才要杀的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她们的救命恩人。但她却还是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一定要曲平说出来。曲平道:“唐力虽然不是唐家的嫡孙,武功是唐二先生的亲传。”拜说蜀中唐家的内部,一共分成十大部门,其中包括毒药的配方和提炼暗器的图样和制造解药的制作和保管:以及警卫附设训练子弟分配工作巡逻出击。这十大部门分别由唐家嫡系中的十位长老掌管。唐二先生就是这十位长老之一。没有人知道他掌管的究竟是那一个部门,只知道他冷酷骄傲、武功极高。在唐门十大长老中,他出来行走江湖的次数最多,所以名气也最大。江湖中人只要看见一个身穿蓝布袍、头缠白布巾嘴里总是衔着根旱烟袋的老头子,不管他是不是唐二先生,都会远远的躲开。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是得罪了唐二先生的人,就绝不会再有一天好日子过。曲平道:“唐二先生独身到老,收的徒弟也不多,这个唐力不但为唐家出了不少力,而且吃了不少苦,才能得到他的传授。”凤娘心裹在叹息,她知道唐力吃的是什么苦。对一个男人来说,世上还有什么痛苦此被人阉割更不能忍受。她的心一向很软,对于别人受到的伤害和痛苦,她也会同样觉得很难受。曲平道:“我知道我们绝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他垂下头,黯然道:“我的出身平凡,又没有得到过名师的传授,这几年来,我的杂务又太多,我连他三招都接不下来。”凤娘立刻又觉得对他很同情,柔声道:“一个人武功好不好并不是最重要的,我们毕竟不是野兽,并不一定处处都要依靠暴力。”曲平勉强笑了笑,目中充满感激,道:“我也看得出唐猛是个疯子,绝不能让你们落在他手里,所以我只有想法子带他们到这里来。”凤娘道:“你知道他们一到了这里,就非死不可?”曲平道:“上次我来找赵公子的时候,曾经亲眼看见三个武功远比他们还高的人,死在那片危崖下,我正想过去看他们的死因,就听见有人警告我,那里是禁地,妄入者死!”他说得很简略,其实那天发生的事,直到现在他想起来还觉得心有余悸。他知道的也远比说出来的多。那天死在危崖下的三个人,都是成名已久,而且还归隐多年的剑客。他们到这里来,是为了寻仇。他们的仇家是个在传说中已死了很久的人,可是以曲平的推测,这个人现在一定还活着,就隐居在这片“非人间”的危崖后。这个人的剑法,在三十年前就已纵横天下,现在想必更出神入化。他既然不愿让别人知道他还活着,曲平为什么要露他的秘密?人的隐私,本来就是件很不道德的事。曲平已发誓绝不将这秘密说出来。凤娘也没有再问,只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刚才心里一定很难受。”曲平道:“为什么难受?”凤娘道:“因为我们不但错怪了你,而且还要杀你。”她握住了曲平的手;“我也知道你刚才为什么不解释,因为那时你就算说出来,我们也不会相信。”千千忽然冷笑,道:“你怎么知道他现在说的就是真话?”凤娘转过头,看着她,柔声道:“我不怪你,因为我知道你心里也跟我一样觉得对他很抱歉,也跟我一样难受,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话。”千千闭上了嘴,连眼睛都闭上。夕阳已消逝,黑夜已渐渐笼罩大地,风更冷了。曲平道:“现在你一定要想法子生堆火。”凤娘仿佛在沉思,没有开口。曲平道:“唐力的身上,说不定带着火种。”凤娘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忽然站起来,道:“我要去看看,一定要去看看。”曲平道:“到那里看看?看什么?”凤娘边望着那一片在黑暗中看来宛如供荒怪兽般的危崖,道:“那里既然有人,赵无忌说不定也在那里。”她嘴里说着话,人已走了过去。曲平失声道:“那里是禁地,你绝不能去?”凤娘根本不理他。贝着她一步步朝那片“非人间”的危崖走过去,曲平的冷汗又湿透衣裳。千千也急了,忍不住道:“那里真的是禁地,任何人进去都会死?”曲平道:“嗯。”.千千道:“她是个女孩子,又不会武功那里的人难道也会杀她?”曲平道:“那里是非人间,怎么会有人?”千千道:“既然那里没有人,她怎么会死?”曲平道:“一个人到了非人间,又怎么能不死?”有鬼暗夜,荒山,非人间。凤娘一步步走入黑暗中,终于完全被黑暗吞没。曲平脸上虽然全无表情,眼睛里却有了泪光,就好像眼看着一个人掉下深不见底的万丈绝壑中,却偏偏没法子去拉他一把。千千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在替她难受?”曲平道:“嗯。”千千道:“如果到那里去的是我,就一定不会有人觉得难受了,因为我只不过是个不知好歹、蛮横无理的女人,死活都不会有人放在心上。”曲平不说话。千千道:“但是她却又温柔,又漂亮,男人只要一看见她,就会喜欢她。”她又在冷笑;“就连那个姓唐的都喜欢她,我看得出。”曲平终于忍不住道:“别人喜欢她,只因为她心地良善,不管她长得有多美或者是难看都是一样!”千千道:“对,她心地良善,我却心肠恶毒,又不会拉住人家的手,故意作出温柔体贴的样子,我……我……”她的声音哽咽,眼泪已流下面颊。其实她心里何尝不知道自己不应该说这种话的,她心里又何尝不难受。她正在为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嫉妒悲伤时,忽然看见一个影子向她飞了过来。一条淡淡的白色影子,仿佛是个人,一个很小的人。如果这真是个人的影子,这个人一定是个小孩!小孩怎么会飞?怎么会有这么快的速度?她正在惊奇,忽然觉得腰下麻了一麻,一阵黑暗蒙住了她的眼。她立刻觉得自己好像有十年没有睡过觉一样,仿佛要睡着了。她真的睡着了。窗外阳光灿燎。灿燎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一张亮如镜的桌子上。屋子里每样东西都跟这桌子一样,光亮洁净,一尘不染。千千醒来时,就在这屋子里。她明明是在一个黑暗寒冷的荒山绝顶上,难道这是个梦?这不是梦,她的确已醒了,完全清醒,她也看见了曲平。曲平本来是在看着她的,等到她看到他时,就避开了她的眼睛,去看窗台上一盆小小的花。黄花已盛开。凤娘那间也总是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屋子里,怎么会到了这里?窗台上也有这么样一盆花。这不是凤娘的屋子。“凤娘呢?”曲平没有回答,眼睛里却带着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的悲伤。我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这里是什么地方千千没有问,这些事鄱已不重要。她并没有忘记曲平说的话,也没有忘记唐猛临死前的表情。她一定要去找凤娘,不管那地方是不是人间都一样。但是她还没有去,凤娘就已经来了。“我刚走过那片危崖,就看见一个小小的白影子朝我飞了过来,只听见一个人对我说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然后我就好像忽然睡着了。”“你醒来时就已到了这里?”千千问道。凤娘点点头,眼睛里充满迷惘;“这里是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都可以算是个好地方。窗外是个小小的院子,灿烂的阳光正照在盛开的花朵上。花丛外竹篱疏落,柴扉半掩,假山下的鱼池里养着十几条活活泼泼的鲤鱼,檐下鸟笼里的画眉正在岐吱喳喳的歌唱。六间屋子三明三暗,布置得简而清雅,有书房,有饭厅,还有三间卧室,连**的被褥都是崭新的。厨房后的小屋里堆满了柴米,木架上挂满了香肠、腊肉、咸鱼、风鸡。后面还有个菜园,青椒、豆角和一根根此小孩手臂还粗的大萝卜。贝来这里无疑是户很富足的山居人家,主人无疑是个退隐林下的风雅之士。日常生活中所需要的东西,只要你能想得到的,这里样样俱全,一件不缺。鄙是这里没有人。“主人也许出去了。”可是他们等了很久,还是没看见主人的影子。千千道:“住在非人间里面的,究竟是些什么人?”曲平说的还是那句话:“既然是非人间,怎么会有人?”现在连曲平自己都知道别人一定能看得出他在隐藏着什么秘密。他已下了决心,不管怎么样,都绝不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因为无论谁知道了这个秘密都绝对不会有好处。千千道:“他们是人也好,是鬼也好,既然是他们把我们送到这里来的,我们就可以在这里住下去。”曲平道:“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住下去?”凤娘道:“因为无忌虽然不在非人间,却一定远在这九华山里,我们只要有耐心,迟早总能听到他的消息!”她一向很少发表意见,她的意见一向很少有人能反对。曲平虽然很不想留在这里,也只有闭上了嘴。卧房有三间,他们每个人都可以单独拥有一间,这地方简直就像是特地为他们准备的。千千显得像孩子般高兴,她本来一直担心在山上找不到地方住,想不到却忽然凭空出现个这么样的地方。这实在是件很好玩的事,简直就好像孩子们在玩“家家酒”。巴连凤娘都似已将心事抛开,道:“从今天起,烧菜煮饭是我的事。”千千道:“我洗衣服洗碗。”曲平也只有打起精神,道:“我去劈柴挑水。”屋子左面的山坡后,就有道清泉,山坡上桃李盛开,已结了果真,李子微酸,桃子甜而多汁,正多是女孩子们的恩物。一个人生活中所需要的一切,这里几乎都已经有了,只不过少了一样而已。这里居然没有灯。非但没有灯,连蜡烛、灯笼、火把、灯草、火刀、火镀、火石任何一样可以取火照明的东西都没有。这里原来的主人若不是睡得很早,就是晚上从不回来。幸好灶里居然还留着火种,曲平燃着,凤娘蒸了些风鸡、腊肉,炒了一大盘新摘下的豆角,煮了一大锅白米饭。千千用小碟子盛满油,将棉花搓成灯蕊,就算是灯了。她得意的笑道:“这样我们至少总不会把饭吃到鼻子里去。”凤娘道:“外面的风景这么美,如果我们能够有几盏那种用水晶做罩子的铜灯那就更美了。”她一向是个很爱美的人。总觉得在这依山面水满园鲜花的小屋里,能燃起这么样一盏灯,是件很有诗意的事。鄙是她也知道在这种地方,是绝不会有这种灯的。所以他们很早就睡了,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去打听无忌的消息。晚上凤娘在那个用碟子做成的小油灯下,写她那从无一日间断的日记时心里还在想着这种灯。第二天她起得最早。她一推门,就看见了十盏这么样的灯,整整齐齐的摆在门,一个个用水晶雕成的灯罩,在旭日下闪闪的发着光。“这些灯是谁送来的?”“他怎么知道你想要这样的灯?”凤娘没法子回答。她看着这些灯,痴痴的发了半天呆,苦笑道:“其实我根本不想要这么多,只要每间屋子有一盏就够了,多了反而麻烦。”然后他们就出门去寻找无忌,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十盏灯果然已只剩下五盏。每个人都怔住,只觉得仿佛有股冷气从脚底直冒上来。是不是一直都有个人躲在这屋子里,偷听他们说的话?他们嘴里虽然没说,心里却都在这么想。于是他们立刻开始找,把每个角落都找遍了,甚至连床底下箱子里屋梁上灶洞下都找过,也看不到半个人影子。千千手脚冰冷,忽然道:“你们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凤娘道:“你想要什么?”千千道:“我想要个泥娃娃。”她又问凤娘:“你呢?今天你想要什么?”凤娘道:“泥娃娃容易摔破,我想要个布娃娃。”曲平道:“布做的也容易破,用木头雕成的岂非更好?”千千说:“你是不是想要木头娃娃?”曲平道:“我想要两个。”这天晚上,他们睡觉之前,又将自己屋子里每个地方都找了一遍,确定了绝没有人躲着后,才锁好门窗、上床睡觉。他们睡得都不好。第二天早上,他们推开门,门外既没有泥娃娃,也没有木头娃娃。门外只有一个布娃娃,好大好大的一个。千千瞪着凤娘。凤娘虽然也怔住了,却知道她心裹在想什么。别人无论要什么,这个人都不重视,只有凤娘开口,他才会送来。难道他是凤娘的“朋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朋友”为什么不敢露面?这件事凤娘自己也没有法子解释,因为她自己也想不通。她在这里连一个认得的人都没有。千千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道:“你做的菜我已经吃腻了,我想换换口味。”凤娘道:“你想吃什么”千千道:“我想吃逸华的酱肘子和酱牛肉,还有荀不理的肉包子。”这些都是京城里的名点。逸华斋在西城,酱肉用的一锅老卤,据说已有两三百年没熄过火,他们卖出来的酱肉,只要一吃进嘴,就可以辨出滋味不同。倍不理在西巷,包子做得也绝不是别家能比得上的。癌城距离这里远在千里之外,就算是飞鸟,也没法子在半天之间飞个来回。凤娘知道千千这是故意在出难题,立刻道:“好极了,今天晚上我就想吃。”千千还不放心:“你想吃什么?”凤娘一字字道“我想吃北京逸华的酱肘子和酱牛肉,还有苟不理的肉包子。”他们又出去找了一整天,心里却在想着酱肉和肉包子。那个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子赶到京城去把这些东西买回来的。千千心裹在冷笑:“我倒要看你以后还有没有脸再玩这种把戏?”还没有日落,他们就匆匆赶了回去。桌子上果然摆着一大盘酱肘子一大盘酱牛肉:二十个包子还在冒着热气。这还不稀奇。稀奇的是:酱肉果然是逸华斋的风味,一吃就可以吃出来是用那一锅陈年老卤卤出来的,别的可以假,这一点却绝对假不了。曲平也喜欢吃这种酱肉,可是现在吃在嘴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千千又在盯着凤娘冷笑道:“看来你这个朋友的本事倒不小。”凤娘不怪她。这件事实在太奇怪,本来就难免要让人怀疑的。千千道:“你这位朋友是谁?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来跟我们一起吃顿饭?”她故意作出笑得很愉快的样子,说道:“不管怎么样,这些东西都是他老远买来的……”曲平忽然问道:“多远?”千千道:“很远。”曲平道:“你能不能在半天工夫里,赶到这么远的地方去买这些东西回来。”千千道:“我不能。”曲平道:“你想不想得出天下有什么人能在这半天工夫里,赶到京城去把这些东西买回来?”千千道:“我想不出。”曲平道:“我也想不出,因为世上根本就没有人能做得出这种事。”千千道:“可是现在这些东西明明摆在桌子上。”曲平叹了口气,道:“我只不过说没有“人”能做得出这种事。”他特别强调这个“人”字。千千忽然又觉得脚底心在发冷:“难道你是说这地方有鬼”表屋主人鬼能够听得见你说话,不管你说得声音多么小,鬼都能听得见,你却听不贝鬼说话。表能够看见你,你的一举一动,鬼都能看得见,就算在黑暗中也能看得见,你却看不见鬼,就算鬼在你旁边,你也一样看不见。表不用点灯。这屋子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灯。表可以在瞬息间来去千里,你却要骑着快马奔驰三天三夜才能跑一个来回。凤娘的“朋友”难道不是人?是鬼?这屋子难道是间鬼屋?夜,繁星。清澈的泉水在星光下看来就像是根纯银的带子。凤娘沿着泉水慢慢的向前走。她睡不着,她心里很闷,不但闷,而且害怕,怕得要命。她并不是怕鬼。如果那真是个鬼,既然对她这么好,她也用不着害怕的。她从小巴不怕鬼,她觉得有些人还比鬼更可怕。不管是人是鬼,只要真心对她好,她都会同样感激。她害怕,只因为她忽然想到了无忌。虽然这世上真的有鬼魂,也只有无忌的鬼魂才会对她这好。难道无忌已死了了难道这个儿就是无忌!她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在千千面前提起,她发觉她们间已有了距离。这也许只因为她们本来就不是亲密的朋友,她们之间的关系,只因为无忌才能联系。千千本不了解她,也不信任她,人们如果不能互相了解又怎么互相信任?泉水的尽头,是个小小的水池。四面长满了巨大的针枞树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满天星光。她忍不住蹲下去,用手掬水,池水还带着白天阳光的温度,又清凉,又温柔。在她家乡的山坡后,也有这么样一个水池。她小的时候常常在半夜里偷偷的溜到那里去游水。她本来是个很顽皮的核子,只不过一直在尽量约束自己。现在她无意间想起了那欢乐的童年,那一段无拘无东、自由自在的日子。她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会不会再做一个像现在这么样的人?”她心里忽然有了种秘密的冲动。一个人如果能暂时抛开一切,再重温童年时欢乐的旧梦,这种想法无论对谁来说,都是种不可抗拒的**。她的心在跳,越跳越快。她实在已被约束得太久,也应该偶而放松一下自己。夜深人静,荒山寂寂,池水又是那么清凉,那么温柔。她忍不住伸出一只微微头抖的手,解开了一粒衣钮……也许就因为童年那一段顽皮的生活,她发育得一向很好。她的腿修长笔挺,**饱满结实,只不过因为很久没有哂过太阳,所以看起来又显得有点苍白柔弱,却更衬出了她女性的柔媚。这正是一个少女最值得骄傲珍惜的,她从末让任何人侵犯过,甚至连她自己都很少去看。她自己看了也会心跳。她很快就滑入水里,让清凉的池水和童年的梦境将她拥抱。巴在这时候,她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发亮的眼睛,隐藏在茂密的野花和草木间,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眼睛里充满了惊奇喜悦和一种**猥的赞赏。她立刻觉得全身都已冰冷僵硬,用双手掩住了自己,沈入了水中。等她再伸出头来呼吸时,这双眼睛还在盯着她,而且在吃吃的笑。她没有叫。她不敢把千千和曲平叫来,她只恨自己,为什么这样不小心。其实她已经很小心的四面看过,在这静夜荒山中,本不该有人来的。这人忽然笑道:“你想不到这里会有人?”凤娘闭着嘴。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她只希望这人是个君子,能赶快走。这个人却显然不是君子,非但连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反而从草丛中站了起来。他是个很健壮的年轻人,穿着身浅黄色的紧身衣,看来矫健而有力。凤娘的心沈了下去。这种年轻人本来就精力充沛,无处发,怎么经得起**看到她脸上的惊骇与恐惧,这人笑得更愉快;“我也想不到,我居然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幸好水很暗,他看不见躲在水面下的部分,可是他也在解自己的衣服。难道他也要跳下来?他还没有跳下来,凤娘的心已经快跳出来了,失声道:“不可以。”这人故意眨了眨眼,道:“不可以怎么样?”.凤娘道:“你……你不可以下来。”这人笑道:“这水池又不是你家的,我为什么不可以下去玩玩?”他并不急着下水,就像是一只猫已经把老鼠抓住了,并不急着吞下去。他还想逗逗她。凤娘已经忍不住要叫起来了。这人笑道:“你叫吧,你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这种地方只有鬼,没有人。”他是想吓吓她,想不到却提醒了她。她忽然想到了那个有求必应的鬼魂,立刻大声道:“你知道我现在想要什么?”这人道:“是不是想要我。”凤娘咬了咬牙,道:“我只想要你变成瞎子。”这句话刚说完,黑暗中忽然有寒光一闪,就像是闪电下击。这人一双发亮的眠睛,立刻变成了两个血洞。他好像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愣了一愣后,脸土才露出恐惧之极的表情,才开始放声惨呼,抱着脸冲出去,却一头撞在树上,跌下去再也爬不起来。凤娘也吓呆了。罢才肝道闪电般的寒光,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了。闭出寂寂,不见人影,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鄙是那个人却已明明倒下,忽然间就真的变成瞎子。凤娘不住放声大呼:“我想看看你,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闭山寂寂,没有回应。凤娘实在快吓疯了,不顾一切的跳起来,湿淋淋的穿上衣服,狂奔回去。这一路上总算没有意外,她总算又奔回了那神秘的小屋。虽然她又怕又累,却还是不愿吵醒千千和曲平,等到自己的喘息稍微平静了些,才悄悄的推开门,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里一片黑暗。幸好她还记得火种在那里,很快就燃起了灯,光明温暖的灯光,总会使人觉得安全。可是灯光一亮起,她就失声叫了起来。她房里赫然有个人。一个脸色惨白的素衣人,动也不动的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一双眼睛也是惨白色的,看不见眼珠,也看不见瞳仁。这人竟然也是个瞎子。千千和曲平也来了。其实他们也没有睡,凤娘回来的时侯,他们都知道。但他们却不知道这瞎子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们也吃了一。千千失声道:“你是什么人?”这瞎子脸上全无表情,冷冷的反问:“你是什么人?”千千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瞎子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千千怒道:“现在是我在问你?”瞎子道:“我也知道现在是你问我,只不过这话却是我应该问你。”他冷冷的接着道:“这是我的家,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千千说不出话来了。有时候她虽然也会不讲理,可是这一次她却连一句强词夺理的话都没法子说出口。她们实在连一点道理都没有。她也相信这瞎子并没有说谎,像这么样一栋房子,当然绝不会没有主人。这地方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灯,只因为这地方的主人是个瞎子。瞎子当然用不着点灯。曲平陪笑道:“我们是到这里来游山的,只想暂时在这里借住几天!”瞎子道:“我不管你们是干什么的,只希望你们快走。”曲平道:“我们能不能多住几天?”瞎子道:“不能。”曲平道:“我们愿意出租金,不管你要多少都行。”瞎子道:“不管你出多少都不行。”千千又火,大声道:“难道你要我们现在就搬走?”瞎子在考虑,终于说道:“好,我再给你们一天,明天日落之前,你们一定要走。”他慢幔的站起来,用一根白色的明杖点地,慢慢的走了出去,嘴里仿佛在喃喃自语:“其实你们还是快走的好,再不走,只怕就要有大难临头了?”外面依旧一片黑暗。瞎子一走出去,忽然消失在黑暗里。一个瞎子怎么会住到深山中来,怎么能将这地方收拾得这么干净?曲平叹了口气,道:“这瞎子一定不是普通人,我们……”千千冷笑道:“你是不是想劝我们快点走?”曲平不否认。千千道:“我们当然是要走的,反正这种鬼地方,我早就住不下去了?”她在跟曲平说话,眼睛却盯着凤娘。凤娘看起来就好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个人三更半夜跑出去干什么?怎么会掉到水里去?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这样子难免要让人疑心,可是千千却连一句话都没有问。不问比问更槽。她知道她们之间距离已愈来愈远了。夜更深。凤娘本来以为自己一定睡不着的,想不到忽然就已睡着。她睡得并不沈。晕晕迷迷,她觉得自己身边仿佛多了样东西,这样东西竟仿佛是个人。这个人就睡在她旁边,身裁仿佛很矮小,身上带着种很奇异的香气。她想叫,却叫不出来,想动,也动不了。这个人仿佛在抱着她,亲她的脸亲她的嘴。她又急,又怕,身体却起了种奇怪的反应,她想睁开眼看看这个人是谁是不是无忌她眼睛睁不开,随便怎么样用力都睁不开。她仿佛听见这个人在说:“你是我的,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碰你”声音明明在她耳畔,却又仿佛很远。这个人是不是无忌?听起来为什么不像是无忌的声音?她忽然又睡着了,醒来时一身冷汗。她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当然是曲平去开门。敲门的居然又是昨天晚上那瞎子,曲平很意外?“你是不是又来催我们搬走?”包意外的是,瞎子居然摇摇头,道:“你们不必搬走了。”这瞎子主意变得好快。曲平几乎不相信,道:“你是说,我们又可以住下去了?”瞎子道:“随便你们喜欢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曲平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瞎子道:“因这房子也不是我的。”曲平道:“这房子的主人是谁,”瞎子道:“是个朋友。”曲平道:“朋友?谁的朋友?”瞎子不回答已但是曲平已想到了那些用水晶做罩子的灯和逸华的酱肉。曲平觉得呼吸间有点冷,却还是不能不问.“那位朋友答应我们留下来”瞎子道:“他有条件。”曲平道:“什么条件?”瞎子道:“今天晚上他要来吃饭。”曲平怔住。这条件他实在不敢答应,却又不能不答应。不管怎么样,你住了人家的房子,人家要吃顿饭,总不能算是苛求。问题只有一点。那位“朋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朋友曲平还在犹疑,千千已经冲出来;“他要什么?”瞎子道:“随便吃什么都行,他知道你们?里有位卫姑娘,能烧一手好菜。”黄昏。凤娘在准备晚饭的菜。风鸡腊肉香肠都已经上了蒸锅,咸鱼是准备用油煎的。罢拔下来的萝卜可以做汤,虽然没有鲜肉排骨,用咸鱼肉烧起来也一样很鲜。还有两条刚从池里捞出来的鲤鱼,她本来是想做汤的,可是后来想一想,还是清蒸的好。鲜鱼如果烧得太久,就会失去鲜嫩,不鲜不嫩的鲤鱼,就好像木头一栖索然无味。如是是鲫鱼,她就会用来做汤了。配菜也是种学问。一些并不太好的菜料,在一个很会做菜的人手里,就好像一把并不太好的剑,握在一个很会用剑的人手里一样。对于这一点,凤娘很有把握。但是她炒菜的时候,心里却一直很不安定。这屋子的主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翱竟是“人”?还是鬼魂?他是不是无忌?如果不是无忌,会是谁,为什么对她这样好?只要她说出口,总是有求必应。凤娘在洗豆荚。用紫红色的香肠炒青绿色的豆荚,也是样色香味俱全的好菜。千千在切香肠,忽然回头过,盯着她,问道:“你是不是我的嫂子。”凤娘心裹在叹息虽然她觉得千千不应该问她这句话的,她却不能不回答:“我永远都是你的嫂子”千千道:“那么你就应该告诉我,今天晚上要来吃饭的人是谁”凤娘道:“我怎么会知道他是谁”千千用力切下一片香肠,板着脸道:“你怎么会不知道,难道他不是你的朋友?”凤娘闭上眼睛,生怕自己流下泪来,纵然她有泪,也只能在腹中流。她又想到了昨天晚上那个绝不可能向任何人诉说的噩梦。那奇异的香气,那灼热的嘴他究竟是不是无忌?如不是无忌,为什么要这样子对她?凤娘的手虽然没在冷水中,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在发抖。巴在这时候,她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正是那瞎子的声音;“你们的客人,已经来了。”凤娘在炒豆荚,用已经切成片的香肠炒,她平生第一次炒菜忘了放盐。她心里一直想着那位已经坐在前厅里的“客人”他应该算是客人?还是主人?她只希望能快点炒好这最后一样菜,好到前面去看看他。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会有那种神奇的力量,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位神秘的客人,只不过是个小孩子。斌客这小孩高坐在上位,并没有一点不安的样子,就好像久已习惯了受人尊敬。他身上穿着的是件雪白的衣裳,质料高贵,一尘不染。他的态度也很高贵,苍白的脸上带着种王侯般的严肃表情。这种苍白的脸色,和这种冷淡严肃的表情,好像已成了贵族们特有的标志。虽然他在尽量做出大人的样子,可是年纪却很小,最多也不过十二三岁。贝到凤娘走进来的时候,他严肃冷淡的脸上,忽然起了种奇怪的变化,眼睛也露出灼热的光。曲平正在为他们引见“这位就是我们的贵客雷公子,这位就是能烧一手好菜的卫姑娘!”这小孩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一双灼热的眼睛始终盯在凤娘脸上。如果是个大男人这样盯着个女孩子看,无疑是件很失礼的事。他却只不过是过小孩子。凤娘虽然觉得很惊奇,很意外,心里的负担却减轻了。昨天晚上那个人,当然绝不会是这个小孩,那也许只不过是个梦而已。又荒唐,又可怕的梦。想到那个梦,她的脸又有些红,等到她发现菜里没有放盐的时候,脸就更红。鄙是这位小斌客却好像对这道菜很感兴趣,因为别的菜他几乎连碰都没有碰。他吃得很少,说得很少。事实上,他根本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这屋里的人除了凤娘之外,在他眼中看来简直都像是死人一样,他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凤娘。虽然他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凤娘还是被他看得有点难为情了。千千看着他们的眼神,也让她觉得很不好受。幸好这位贵客已经起来,好像已准备要走,这顿可怕的晚宴总算已将结东。凤娘心里舒了一气,这小孩子却忽然道:“你陪我出去走走。”他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竟全不顾别人对他的想法。他认为自己说出来的话就是命令,绝对不客人违抗。凤娘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只希望千千能帮她说句话。千千却显然已决心不管他们的事。这小孩还在看着她,等着她的答覆,眼神中带着种热切的盼望。凤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终于答应:“好,我陪你出去走走?”她也像无忌一样,从来不忍拒绝别人的要求,何况他毕竟是个孩子。一个十二三岁孩子,能对她怎么样。夜,繁星。他们沿着银带般的泉水往上走,走了很久都没有开口。“这孩子实在很特别,很奇怪。”凤娘实在猜不透他心裹在想些什么?有时他看起来还很小,有时看起来又比他实际的年龄要事。大得多。又走了一段路,又快走到泉水源头处那个水池了。凤娘忍不住道:“我们不要往上面走了,好不好?”小孩道:“为什么?”凤娘说不出,也不敢说,昨天晚上的事,直到现在还让她心跳害怕。小孩盯着她,忽然道:“用不着害怕,昨天晚上那个人,已经不在那里。”凤娘吃了一惊;“你说是那个人?”小孩道:“就是那个忽然变成了瞎子的人。”凤娘更吃惊;“你怎么会知道。”小孩笑了笑,说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笑容看来仿佛很神秘,又很得意。凤娘吃的看着他,试探着问道:“难道是你”小孩道:“当然是我。”凤娘问道:“是你刺瞎了那个人的眼睛?”小孩淡淡道:“他是我们一个仇家派来找我们的人,我本来就不会放过他的,何况,他又对那样无礼。”他的表情又显得很严肃道:“只要有我在,就没有人能欺负你。”凤娘又讶、又感激:“那些水晶灯也是你送去给我的?”小孩点点头,道:“逸华斋的酱肘子也是我送去的。”凤娘又盯着他看了很久,先叹了口气,然后又笑了:“我怎么看不出你有那么大的本事。”小孩傲然道:“我的本事比想像中还要大得多。”凤娘忽然觉得,他不但神秘,而且有趣极了,道:“那些酱肘子,你是怎么弄来的?”小孩道:“不必管我用的是什么法子,只要说出来的事,我就能够替做到。”凤娘又感激,又高舆。这孩子对她实在很好,有这么一个神奇的小孩做她的保护人,实在是件很有趣的事。她忍不住要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小孩道:“我的名字就叫雷,雷电的雷。”凤娘道:“那么你的姓名?”小孩脸上忽然露出很悲伤的表情,冷冷的道:“我没有姓。”他为什么会没有姓?难道他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姓氏么?凤娘心伫立刻充满了怜悯的同情,只觉得自己也应该像这孩子母亲一样来保护这孩子。她轻轻的拉起了孩子的手,柔声道:“那么,我以后就叫你小雷。”他的手心忽然变得滚烫,用力握住她的手,喃喃地说道:“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也不知是因为他那滚烫的手心,还是那双灼热的眼睛,她竟然觉得自己的心在跳。她告诉自己:“她只不过是孩子。”鄙是他的手,他的眼睛,都已不像是个孩子。她想挥脱他的手,又怕伤他心,只有叹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愿意做你的大姊姊。”……小雷道:“不是我的姊姊。”凤娘道:“我不是?”小雷道:“难道不知道是我的人了?自从昨天晚上之后,就已经是我的人了。”凤娘的心又几乎要跳出了脖子,失声道:“昨天晚上是你。”小雷点点头,道:“你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我都看过,每一个地方我都……我都……”他的手心更热,把凤娘的手握得更紧。如果是千千,现在早已摔脱他的手,一个耳光打过去凤娘不是千千。凤娘是个温柔而善良的女人,正是中国典型女人的化身。她很不忍伤任何人的心。他只不过是个孩子,这只不过是种孩子气的冲动,因为他太孤独,太寂寞,太需要别人的爱。她希望她能让他冷静下来:“你做的事,我都可以原谅你,只要你以后记得千万不要再那样子做了。因为我已经是有了丈夫的女人。”小雷却用力摇头,大声道:“我知道没有丈夫,那个还没有成婚的丈夫赵无忌已经死了,现在我已经是你的丈夫,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能碰。”他忽然紧紧的抱住了她,就像昨天晚上一样,亲她的脸、亲她的嘴。她完全混乱了。一种母性的温柔,使得她不忍伤害这孩子,不忍去推他。何况她要推也推不开。另一种女性的本能,却使她身体自然有了种奇妙的反应。她全身也开始发热,发抖,而对方却只不过是个孩子。她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巴在这时候,小雷忽然从她身上凭空飞起,就像是背后有根绳子忽然被人提了起来的木偶。是不是真的有人把他提了起来?凤娘没有看清楚。她只看见了一条灰白色的影子,在她眼前一闪过,就消失在黑暗中。小雷也跟着这影子消失。一切又都已过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凤娘是不是也能把它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面对着寂寞的空山,闪动的星光,她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悲伤涌上心头,却不知是为了这样的遭遇?还是为了无忌的消息?难道无忌真的忍心就这样离她而去,连最后一面都不让她再见。无忌当然不愿死,更不想死。但是死亡就正如世上所有不幸的事一样,通常都令人无可奈何,身不由主的。凤娘决心不再哭。要哭,也要等到看见无忌时再哭。不管他是死也好,是活也好,等她看见他时,她都要大哭一场。那么现在又何必哭!现在她就算哭死也没有用。她擦乾眼泪,站起来,忽然发现有个人正站在她面前冷冷的看着她。这个人当然不能用眼睛看她因为这个人就是昨天晚上那个瞎子。鄙是这个人却偏偏像是在看她,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看着她,忽然问道:“想不想再见赵无忌?”凤娘一颗心立刻拎起:“你道他在那里?”“跟我来。”瞎子转过身那根白色的明杖点地,漫漫的的向前走。凤娘想也不想,就跟着他走瞎子穿过一片疏林,又来到那泉水尽头的小水池旁。“就在这里?”“是的?”小池边却没有人,只有一口棺材,崭新的,漆黑的棺材。难道无忌就在棺材里?弊材是空的。“无忌呢?”“想见无忌,就睡下去。”“睡进棺材去?”“是的。”活人为什么要睡到棺材去?是不是因为别人已将她当作个死人!瞎子脸上全无表情,谁也看不出他心裹在打什么主意。可是只是要能见到无忌,就算要她死,她也是心甘情愿的?她睡了下去,睡进棺材里。弊材的盖子已经盖了起来,接着,棺材就被抬起。这瞎子难道准备把她活埋凤娘还是很清醒,恐惧总是能令人清醒。她感觉到抬棺材的绝不止一个人,抬得很平稳,走得很快。活埋开始的时候,他们走的路还很平坦,然后就渐渐陡峭。虽然躺在棺材里,她还是可以感觉到愈来愈冷,显见他们是在往上走,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算来已经接近山顶。但是他们并没有停下来,走的路却更奇怪,有时向上,有时很直,有时很曲折。听他们脚步的声音,有时仿佛走在砂石上,有时却是坚硬的石块。外面的气温忽又转变,变得很温暖,仿佛走入了一个岩洞里。又走了一段路,外面忽然传来几声奇怪的响声,仿佛岩石在磨擦,又仿佛绞盘在转动。弊材虽然盖得很严密,却还是有通风的地方,她忽然嗅到了一种芬芳扑鼻的香气。这时候棺材已被轻轻的放下,好像是放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如果他们准备活埋她,为什么要走这么一段路,选在这里?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四下很安静,听不到一点声音。她躺在墨黑的棺材里等了很久,外面还是没有动静,她敲了敲棺盖,也没有回应。把棺材抬来的人放下她之后,就似已悄悄的退出去。她又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把棺材的盖子抬起,外面果然没有人,连那瞎子都不见了。她用力移动棺材,坐了起来,就发现自己仿佛已进入了一个神话中的梦境里。巴算这不是梦,这地方也绝非人间。这是个用大理石砌成的屋子,四面挂满了绣满金红的大红锦缎,门上挂着织锦的门帷。在屋子的正面,有一个仿佛是天然洞穴一样的神龛,里面却没有供奉任何菩萨和神祗,只摆着一柄剑。剑身很长,形式很古雅,绝没有用一点珠宝来装饰。和四面的华丽显得有点不衬。难道这柄剑就是这地方主人信奉的神屋子里灯火辉煌,灯火是从许多盏形样奇巧的波斯水晶灯中照射出来的!几上的金炉中散发出一阵阵芬芳扑鼻的香气,地下铺着很厚的波斯地毡,花式如锦绣,一脚踩下去,就像踩在春天柔软的草地上。凤娘虽然也生长在富贵人家,却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奢侈的地方。蔼奇使得她几乎连恐惧都忘记了,她一面看,一面走,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叫。她又碰到了一口棺材。一口用古铜铸成的棺材,一个人笔笔直直的躺在棺材里,双手交叉,摆在胸口,雪白的衣裳一尘不染,惨白枯槁的脸上更连一点血色都没有,看来已死了很久。她是被人用棺材抬进来的,这里居然另外还有口棺材。难道这地方只不过是个华丽的坟墓?凤娘只觉得手脚冰冷,一种出于本能的反应,使得她想找样东西来保护自己。她想到了那柄剑。她转身冲过去,手指还没触及剑柄,忽然听到一个人说.“那柄剑碰不得?”声音冰冷而又生涩,赫然竟像是从那口古铜棺材里传出的。凤娘吓得全身都已僵硬,过了很久,又忍不住回头去看棺材里那个死人竟已站了起来,正在用一双水晶灯般闪砾光亮的眼睛看着她,一字字道“除我之外,天下没有人能动那柄剑?”他的声音中带着种令人绝不能相信的慑人之力:“谁动谁就死?”凤娘道:“你……”这人说道:“我不是死人,也不是僵。”他声音里又露出尖锐的讥讽:“有很多人,都认为我已经死了,可惜我还没有死。”凤娘舒了口气,忍不住问道:“这地方是你的?”这人道:“你看这地方怎么样?”凤娘喃喃道:“我不知道,我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她想了想,又道:“我也没有到皇宫去过,可是我相信这个地方一定是比皇宫更漂亮。”这人忽然冷笑道:“皇宫?皇宫算什么?”皇宫的华丽帝王的尊贵,在他眼里看来,竟算不了什么。凤娘忽然鼓起勇气,道:“我有句话要问你,不知道你肯不肯告诉我。”这人道:“你问。”凤娘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人沉默着,慢慢的转过身,去看挂在棺材外面的一幅对联“安思不动如大地,静虑深思似秘藏。”凤娘反覆看了几遍,苦笑道:“我看不懂。”这人道:“这是地藏十轮经上的两句经文,地藏菩萨因此而得名。”凤娘吃的看着他,道:“难道你就是地藏菩萨?”这人缓缓道:“这两句话虽然是佛经上的,但是也包含着剑法中的真义。”他的眼睛更亮:“普天之下,能懂得这其中真义的,只有我一个人。”凤娘还在等着他回答刚才的问题。这人又道:“这里就是地藏的得道处,他虽然得道却决不成佛,而是常现身地狱中。”他的目光忽又黯淡:“这二十年来,我过的日子,又何尝不像是在地狱中。”凤娘道:“那么你……”这人终于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不是菩萨,但是我的名字就叫地藏,其他的都不必知道,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凤娘不敢再问了。她已看出这人一定有段极悲惨的往事,他的身世来历一定是个很大的秘密。这人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了,仿佛忽然觉得很疲倦。凤娘正想问他:“是不是你要那瞎子送我来的?无忌的人在那里?”他却又躺入棺材,闭上眼睛,双手交叉,摆在胸口,连动都不动了。凤娘不敢惊动他。别人需要休息睡眠的时候,她从没有因为任何原因去惊动过任何人。她坐下来,眼睛看着这屋里两扇挂着织锦帘帷的门。她很想出去外面看看,可是,这是别的人家。她从来没有在别人家里随便走动过,不管是谁的家都一样。她当然也不能就像这么样坐在这里得一辈子。幸好瞎子又出现了。他掀起那织锦门帷走进来,只说了一个字;“请。”这个字就像是某种神奇的魔咒,让凤娘不能不跟着他走。门后是另一个梦境,除了同样华丽的布置外,还多了一张床。瞎子道:“从今天起,这间房就是你的,你累,可以睡在这里,你饿了,只要摇一摇放在床头的这个铃。随便你想吃什么,都立刻有人送给你。”他说的就像是神话。每个人都难免有好奇心,凤娘忍不住问:“随便我要吃什么?”她想到了逸华斋:“如果我想吃逸华的酱肘子呢?”瞎子用事实回答了她的话,他出去吩咐了一声,片刻后她要的东西就送来了。凤娘不能相信:“这真是从京城逸华买来的?”瞎子道:“逸华斋的酱肘子,已经不是真的,他们那个铁锅和原汁,已经被我用九千两银子买来了。”凤娘道:“荀不理的包子呢?”瞎子道:“在那里做包子的大师傅,多年前就已在我们的厨房里。”听起来这也像是神话,却绝对不是谎话,这至少解释很多本来无法解释的事。凤娘道:“我并不想知道荀不理的大师傅在那里,我只想知道无忌在那里?”瞎子道:“等到你应该知道的时候,你就会知道的。”他死灰色的眼睛里一片空茫,也不知隐藏了多少秘密。凤娘没有再问。她是个很懂事的女人,她知道世上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都要等待时机。如果时机未到,着急也没有用。但是她却可以问:“你为什么要花九千两银子去买个铁锅?”瞎子道:“我买的不是铁锅,是那一锅陈年的卤汁。”凤娘道:“我知道那锅汁很了不起,据说就算把一根木头放下去卤,吃起来也很有味道。”瞎子淡淡道:“我们卤的不是木头,是肉。”凤娘道:“你花了九千两银子,为的就是要买那锅汁来卤肉?”瞎子道:“是的。”如果是千千,她一定会问;“你们是不是想开家酱肉店,抢逸华斋的生意。”凤娘不是千千,所以她只问:“为什么”。瞎子道:“因为我的主人随时都可能想吃。”凤娘道:“你为什么不去买?”瞎子道:“因为就算是骑最快的马,昼夜不停的奔驰,也要二三十个时辰才能买得回来。”凤娘道:“你试过”瞎子道:“只试过一次。”凤娘道:“那一次你就连那锅卤汁也买回来了?”瞎子道:“是的。”凤娘道:“只要是你主人想吃的,你随时都有准备”瞎子道:“是的。”凤娘道:“如果他想吃……”瞎子冷冷道:“如果他想吃我的鼻子,我立刻就会割下来,送到他面前去。”凤娘说不出话了。瞎子道:“你还有什么事要问?”凤娘终于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想问这些事。”瞎子道:“我知道你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凤娘道:“你知道?”瞎子道:“你想问我,他究竟是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权力?”凤娘不能否认。她忽然发现瞎子虽然连眼珠都没有,却能看透她的心。瞎子道:“你是个很有教养的女人,很温柔、很懂事,从来不会说让人讨厌的话,更不会做让人讨厌的事,为了别人你宁可委屈自己。”他居然也叹了口气,又道:“像你这样的女人,现在已经不太多了。”这本来是句恭维赞美的话,可是他的口气中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悲伤惋惜。他那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里,仿佛已看到了她本来的不幸。做。这瞎子第二次进来的时侯,已经是两天之后了。凤娘并不能确信是不是真的过了两天,这地方无疑是在山腹里,根本分不出昼夜。她只知道屋角那铜壶滴漏,已经漏出了二十几个时辰。她觉得很衰弱。因为她没有吃过一粒米一滴水。虽然她知道只要摇一摇床头的铃,就可以得到她所想要的任何饮食。鄙是她没有碰过那个铃,这屋里任何一样东西她都没有碰过。虽然门没有锁,她只要掀开那织锦的帷帘,就可以走出去。鄙是她宁可待在这里。因为她从来不愿做她明明知道做了也没有用的事。虽然她很温柔,很懂事,很能够委屈自己,可是她不愿做的事,也从来没有人能勉强她去瞎子仿佛又在“看”着她。可是这一次他也看不透她了。凤娘对他还是很温柔,很有礼,一看见他就站起来,道:“请坐。”瞎子没有坐,却掀起了门帷,道:“请。”凤娘并没有问他这次准备带她到那里去,对任何事她好像都已准备逆来顺受。她走出这扇门,就看见那个自称为“地藏”的白衣人已在厅里等着她。桌上摆满了丰富的酒菜,两个石像般伺候在桌旁的昆仑奴,手里托着个很大的金盘,堆满了颜色鲜、成熟、多汁的水果,有并洲的梨、莱阳的枣、哈密的瓜、北京的石榴、南丰的蜜橘、海南岛上的香蕉和菠萝蜜。他坐在饭桌旁,虽然没有站起来,态度却显得很和气,就连那双眼睛中利刃般闪动的光芒,都已变得温和起来。在这一刻间,他看来已不再是诡异的僵,而是个讲究饮食的主人。他对面还有张铺着银狐皮垫的椅子,虽然是夏日,在这阴寒潮湿的地底,还是很需要的。他说:“请坐。”凤娘坐下来。摆在她面前的晚餐是她生平从末见过的丰盛。白衣人凝视着她,缓缓道:“你是个很奇怪的人,无论谁在你这种情况下,都一定不会像你这么样做的。”凤娘笑了笑,道:“其实我什么事都没有做。”白衣人道:“你也什么都没有吃。”他慢慢的接着道:“一个人如果不想吃,谁都不能勉强他,也无法勉强他。”凤娘道:“我也是这么想。”白衣人道:“如果我告诉你一件事,不知道你会不会改变主意?”凤娘等着他说出来。白衣人道:“赵无忌并没有死,你迟早一定可以看见他的。”凤娘尽量在控制自己,在饭桌上显得太兴奋激动,是件很失礼的事。白衣人道:“我保证一定让你们相见,我一生中从末失信。”凤娘什么话都没有再说,什么话都没有再问。她举起了筷子。白衣人也像小雷一样,吃得非常少。凤娘吃得也不多。一个已经饿了两三天的人,骤然面对这么样一桌丰盛的酒菜,本不该有她这么样优雅和风度。她却是例外。因为她自己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力量反抗别人,只有用她的意志。她无论做什么事,都尽量克制自己。白衣人看着她,目中带着赞赏之色,缓缓道:“你应该看得出我是个很好吃的人,但是我却不能吃得太多,而且时时刻刻都需要休息。”他语声停顿,仿佛在等着凤娘问他原因。凤娘果然适时问道:“为什么?”白衣人道:“因为我中了毒。”凤娘动容道:“你几时中了毒?”白衣人道:“几乎已经快二十年。”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悲愤而沮丧;“那实在是种很可怕的毒,这二十年来,时时刻刻都在纠缠着,每年我都要去求一次解药,才能保住我的生命,只不过我还是不能太劳累,更不能妄动真力,否则毒性一发作,连那种解药也无能为力。”无论谁都可以看出他是个多么骄傲的人,现在居然对凤娘说出了他不幸的遭遇。这使得凤娘不但同情,而且感激,柔声道:“我想,这些年来你一定受了不少苦。”白衣人居然避开了她的目光,过了半晌,忽又冷笑道:“那解药并不是我去求来的,而是凭我的本事去换来的,否则我宁死也不会去求他。”凤娘虽然不知道他和萧东楼之间的恩怨,却绝不怀疑他说的话。白衣人目中又射出精光,道:“昔年我一剑纵横,杀人无算,仇家遍布天下,就是跟我没有仇的人,也一心想要我的头颅,因为无论谁杀了我,立刻就可以用我的血,染红他的名字。”他又在冷笑,道:“只可惜我绝不会议们称心如愿的。”凤娘现在终于明白,他时时刻刻都像死人般的僵卧不动,并不是为了吓人,而是生怕毒性会忽然发作。他像死人般住在地下,以棺材为起居处,也并不是在故弄诡秘玄虚,而是为了躲避仇家的追踪。她忽然觉得这个人一点都不可怕了,非但不可怕,而且很可怜。因为他虽然没有死,却已等于被活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