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用一枚比较尖利的石子在大树树干下又刻下一个‘正’字,虽然他知道过不久这个字就会消失,树干会复原,不过没关系,他会记得自己究竟刻下了多少个‘正’字的。然而鹰却不愿意去回想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的时间,时间这两个字总是会提醒他一些事情,这会令他感觉到沮丧和难过,鹰不想沮丧或难过,所以他拒绝回忆和思考。鹰就这么坐着,坐在这颗大树的下面,他为自己建立了一道看不见的防线,所以他的周围没人能够靠近。也因此,他总是孤独一人的坐在这里,他把自己的脑袋放空,并且对着天空中那轮永不移动的红日发呆,血红的夕阳会透过大树树枝间的缝隙倾洒下来,照射在他的脸颊上。鹰闭着眼睛,他等待了一会儿,他感受着自己胸腔里心脏有力的跳动,那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似乎在昭示他的内心;然后鹰又睁开眼睛,抬起头看着出现在他眼前的男人。鹰对那男人如是说:“一百多年,我终于等到你来了。”鹰面前的男人似乎刚刚从战场爬出来,他浑身浴血,在血红阳光下整个人都仿佛变成了红色,他的手里甚至拿着一把红色的伞,那艳丽的颜色简直要伤了别人的眼球,那么温暖热情却又危险无比。“你叫什么名字?”鹰沙哑着嗓子说道,他稍稍拂开自己额前散乱的长发,让自己能够更加清楚的看清眼球的人,他注意到这个男人很年轻,大致也就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约有一米七左右的个子,黑发黑眸的亚洲人,他半边脸上全都是血迹,一只眼睛似乎还受伤了,因此是闭着的。除却那些浓稠的血迹,这个男人却有一副非常好的容貌,那种眉目间略显清秀,气质温和,拥有温柔笑容的邻家大哥哥说得大致就是这样的男人吧。可惜那种温和的气质全部都被男人周身的杀气给泯灭了。他看起来就像是刚刚从地狱修罗场里爬出来的恶鬼……不如说他刚刚确实是从修罗场里爬出来的,他打败了所有的人,放倒了每一个怪物或者玩家或者其他什么七七八八的东西,总之,修罗场上所有的生物,除开他自己,都已经趴在地上不省人事了。他是胜利者,可惜他似乎并不感到高兴,他脸上面无表情,不哭不笑,当他走到这颗大树下,他的杀意似乎并未消停,他露出尖锐如野兽的目光,他盯着鹰看。“我叫罗简。”男人终于展露笑容,他这么对鹰说,他的声音也有些嘶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那样,语气并不熟练,但这并不能折煞他的气势。鹰并不害怕罗简露出那种满含着杀意的眼神,对方刚刚脱离战场似乎煞气太重,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杀心,鹰知道这个人已经在这片修罗场里呆了很久很久,从进来的那瞬间就不曾脱离过战场,修罗场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他们都在重复一个过程,杀人……或者被杀。所以鹰对罗简招了招手,对他说:“你过来,坐到我身边来。”鹰是盘腿坐在一个大岩石上面的,他的对面还有一个差不多高矮的岩石,看起来就像是两张差不多的椅子,鹰一直坐在其中一个椅子上,并且等待着对面的椅子上能够有朝一日坐上别人,能够这样和鹰面对面说话。罗简遵从了鹰的意愿,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他的步伐很慢,可是很有力量,鹰能够看出这个男人已经过于习惯战斗了,习惯到他走得每一步都在下意识提防着,提防着来自四面八方甚至天上地下的攻击,并且随时做好了反击的准备。鹰明白,他得首先让对方放松下来,从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下,从每个细胞都在准备着战斗的状态下,让这个男人放松下来,忘却战斗和厮杀。所以鹰放低了语气,语调轻松地,声音美妙得如同一首精妙的音乐,他说道:“罗简,放松,你已经不用再继续战斗了,你打败了每一个人,你是最终的胜利者。”罗简并不说话,他抬起头看了鹰一眼,忽然随手甩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那把红色的伞,然后把伞撑开,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并且慢慢朝鹰走过去,这一回,他不再步步艰难,他显得轻松许多,很快就坐在了鹰面前的那颗岩石上。“一百多年了,你是第一个坐在这里的人。”鹰赞叹的看着这个男人,他竟一时间觉得唏嘘,他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漫长而疯狂的梦,但今天,梦终于醒了。罗简似乎是在紧张,他转动了一下自己肩膀上的伞柄,让红伞在他的脑袋上滴溜溜地转动着,但是那种转动的频率似乎太过于规律了,仿佛那把伞一直在以一种一成不变的速度慢慢转动着,速度的把握十分精准,很容易就令人陷入这种奇怪的转动感中,令人觉得天地都是在旋转的。鹰看着这个男人看了一会儿,然后他摇摇头,说道:“不要试图催眠我。”罗简也抬起头,他把自己的伞檐太高一些,盯着鹰的脸,事实上鹰的脸实在是看不清楚,因为他披头散发,头发长的几乎能够盖住身体,额前的乱发也太多,这也让鹰的面容附上了某种神秘感。罗简道:“我并没有催眠你,我只是习惯了这样而已。”“我知道,习惯每时每刻都在催眠别人,对吗?”鹰露出温和的微笑,他说:“我坐在这里有时候会注意到你,你总是会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让所有人都忽略你的存在,并且保持着这种状态。但也有时,你会特意放大自己的存在感,你一瞬间从一个谁都不在意的小角色变成了走到哪儿都能夺取视线的存在,实在是令人惊讶不已。”“你在注意我?”罗简盯着鹰,目不转睛。“这战场上的每一个人我都能注意到,他们有些非常强大,有些却不堪一击,但也有的时候,那些弱小的,反而是能够活到最后的。”罗简迟疑了一会儿,他又问:“我想知道一些事情。”鹰笑了:“当然,你什么都可以问,我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除非我也不知道那问题的最终答案。”罗简想了想,询问道:“你是谁?”“噢!”鹰懊恼地摇头:“我忘了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做‘鹰’,老鹰的鹰。不过这并不是我的本名,而是一个代号,至于本名嘛……我已经忘记了。”鹰接着说:“我也不记得我的年龄,我想我活得太久了。我也忘了我来自哪里,但可以告诉你的是,并不是这个年代。”“有人告诉我,你是第一批进入密室空间的玩家之一,这事情是真的吗?”罗简语速有些慢,他并不急,他已经耗费了太多时间,时间已经把他磨砺的柔韧而耐心。他慢慢的发问,力求得到一切他想知道的讯息。鹰也不失所望,老实地回答:“是的,这是真的,这个消息是我本人散布出去的。”“那么,第一批进入密室的玩家们,现在活着的……还有多少?”这个问题似乎令鹰显得有些悲伤起来,他哀叹道:“只有我一个,只有我还活着。”罗简似乎注意到什么,他继续问:“其他人都死了?”“是的,差不多。”“你认识那些玩家对不对?”罗简说道:“你甚至知道第一批进入密室空间的玩家有几个,对不对?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好吧,我们一个个慢慢来。”鹰微笑,他说道:“第一,我确实认识所有第一批进入密室空间的玩家们。而第二,第一批玩家加上我在内只有八个人。第三,我们八个人,是自己主动进入密室空间的。”罗简不说话了,他的表情似乎变得非常非常少,很难有什么情绪波动的样子。罗简在战场上呆的太久,他知道自己也变得和那些人一样麻木起来,麻木的战斗,麻木的挥动着自己的屠刀,每天都在思考如何才能够让自己活得更久,每天都在想如何才能杀死所有的人。他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一言不发,沉默而内敛。“你很聪明,罗简。”鹰稍微低头,他的头发又散乱下来,可他也不在意,继续道:“我们不用太着急,在这间血红的修罗场上,我们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耗,说个几天几夜都没问题。”“我也知道你想知道什么。”鹰又道:“你想知道密室的来历,你想知道如何离开这里,或者永远离开密室空间的方法,你也有可能想去救你的一些同伴什么的,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他们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所以,在让你得知一切真相之前,我必须为你讲述一个故事,一个糟糕的故事,它压在我的内心已经很久很久,久到我甚至不愿意再提起它。”鹰说完这番话之后,又沉默了很久,他似乎在酝酿,他准备了一个漫长而枯燥的故事,说给他眼前的客人听。鹰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是正确的,当初做下这个决定是对是错,是好是坏?只可惜,他现在已经没有反悔的机会了。明明还有很多时间的,但鹰已经经不起时光的磨砺了。于是鹰深吸一口气,他抬起头睁开眼,看着眼前的罗简,并且开始为他讲述一个发生在遥远未来的故事,发生在比任何能够想象到的时间还要遥远的未来:“那大约是亿年之后发生的故事,那个时候地球已经资源枯竭,不再适合任何人类的生存,而人类也因为战争和生存的相关因素,开始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全球进化,就像是你们说的猴子进化成人一样奇妙又可怕的……进化论。”“人类都变得非常强大,但他们也不再适合居住在地球上,所以迁徙到其他星系去了,把曾经美丽,现在却面目全非的地球抛在脑后,留下它孤零零的……自我旋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