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摩勒又惊又喜,叫道:“芬妹。怎么你也来了?”这几天他们朝夕相处,两人之间,早已不用客套,铁摩勒比韩芷芬长三岁,所以改了称呼,不叫“韩姐姐”,而叫“芬妹”了。韩芷芬笑道:“我不送你下山,我知道你在心里一定骂我。”铁摩勒道:“这里高山寨已远,你只一个人出来么?”要知辛天雄与王伯通作对,金鸡岭周围都在王家的势力之内,铁摩勒怕她给敌人认出是金鸡岭的人,虽然她武艺高强,但孤身遇敌,究属危险。心里想道:“你要送就该早些来送,我已经走了几十里路,你才追来,这不是开玩笑吗?”铁摩勒正想劝她不必远送,韩芷芬忽地笑道:“摩勒,我不是来送你的,我是来和你同行的。”铁摩勒征了一怔,道:“怎么,你要与我同行?”韩芷芬道:“是呀,我在山寨里住得厌了,正想到外面走走。怎么,你不欢喜我和你作伴么?”铁摩勒道:“你怎么可以擅离山寨?”韩芷芬道:“我又不是金鸡岭上的头目,说走就走,有何不可?”铁摩勒道:“啊呀呀,你,你,你虽是他们的客人,也不该——”韩芷芬笑道:“你放心,我已经和辛寨主说好了的,并不是不辞而行。王家忙着和安禄山图谋大事,无暇对金鸡岭报复,我走开了并无影响。你下山之后,辛寨主也在担心你一个人在路上怕有危险呢,所以我一说他就答应了。”铁摩勒吁了口气,道:“原来如此,你怎么不早说?”韩芷芬笑道:“我是有意令你惊喜的,怎么,你不高兴与我作伴吗?”铁摩勒笑道:“哪有不高兴的道理?我还想向你请教点穴的功夫呢?”两人并辔同行,一路谈谈笑笑,铁摩勒的马不及她的马快,韩芷芬经常要勒住坐骑等他。但虽然如此,在这一日之间,他们也走了二百多里,黄昏时分、到了一个名叫‘扶风”的小镇。这是一个汉胡杂处的地方,男女同行,司空见惯。他们到一间客店投宿,店主人望了他们一眼,问道:“你们是夫妻吗?店里只剩下一间房子。”铁摩勒面上一红,说道:“我们是兄妹。”店主人道:“既是兄妹,那也可以将就住住。这几天南来逃难的人很多,到处都住满了。恰好今天刚有一个客人搬出,算是你们的运气。”铁摩勒没法,只好要了那间房子。他郑重嘱托主人代为照料马匹,要了几个酒菜,便和韩芷芬进房。铁摩勒是在刀枪堆里打滚长大的,但和一个女子在晚间同处一室,却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进了晚餐之后,两人在烛光下相对,都不免有点异样心惰,铁摩勒低声说道:“芬妹,你早些安歇吧,这张床给你,我在地上打坐。”韩芷芬道:“你病体初愈,还是你在**睡吧,舒服一些。”铁摩勒红着脸道:“不,我是风餐露宿惯了的,在这地上打坐满舒服。”其实他是不好意思在韩芷芬面前睡觉。韩芷芬笑道:“我也不是什么干金小姐呀。好吧!你打坐我也陪你打坐吧。”这间房子不过了方八尺,是名副其实的斗室,除了一张双人床,一张桌子之外,剩下的地方极为有限,两人都在地上打坐,几乎是肌肤相接,气息相闻。铁摩勒但觉缕缕幽香,中人如酒,禁不住神思飘荡,忽地一个少女的影子泛上心头,那是王燕羽的影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却会想起王燕羽来。忽然听得外面人声喧闹,店主人高声叫道:“客人们都请出来,长官来查夜啦。”韩芷芬骂道:“讨厌,一出门就碰上这些麻烦事儿。”铁摩勒笑道:“你就忍着点吧,要是和他们闹起来,麻烦就更大了。”客人们陆续出房,韩、铁二人也混在人难之中,未到大堂,便听得有个军官问道:“你们这里有几位女客?”店主人道:“有三个。”那军官道:“是有男人相伴的还是单身女客?”店主人道:“有一个是兄妹同来,其他两个是并无男子陪伴的,不过也非单身女客,她们是结伴同来的。”那军官“唔”了一声,又问道:“这三个女客,有没有骑着马来的?”店主人道:“只有一个是骑马来的,就是那个妹妹。”军官连忙道:“马是什么颜色?”店主人道:“好像是匹黄骠马。”那军官道:“好,你带他们到马厩去看一看。”韩芷芬吃了一惊,心道:“难道他们是来追查秦襄这匹宝马的下落么?”铁摩勒更是吃惊,这军官的声音尖锐刺耳,甚是特别,竞似在什么地方曾听过的。这时他们已经出到大堂,铁摩勒抬头一看,不由得当场变了面色,原来这两个军官都是他认识的,一个是安禄山的亲兵副统领聂锋,这个人也还罢了,另一个却是曾在飞虎山上,和他的段叔叔交过手的那个精精儿。铁摩勒恨得牙齿格格作响,心中想道:“幸而他的师兄空空儿没有同来。”当年在飞虎山上,精精儿与段?璋比剑的时候,铁摩勒只是旁观人众之一,后来大闹龙眠谷,精精儿虽也在场,却未曾和铁摩勒交过手,何况铁摩勒现在已经长大,精精儿就算当初曾有印象,如今也不认识他了。铁摩勒心里想道:“他们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怎知道芬妹今日会骑这匹黄骠马下山?不对,九成不是为匹马来的!”“可是,不为这匹马又为的什么?聂锋是安禄山帐下有数的将领,怎的会到远离范阳数百里外一个小镇来查夜?”铁摩勒心里阵阵疑云,百思不得其解。另外两个女客是一对跑江湖的卖解女郎,都有一头长发,精精儿叫兵丁举起火把,走到她们面前,端详了一会,忽然伸出手来,拨开她们的头发,年纪长的那个媚态撩人,“噗嗤”笑道:“大人,你干什么?哎呀呀,哈,哈,哈,我最怕呵痒!”精精儿面色一沉,将她们推开,喝道:“胡说八道,谁和你们闹玩?走开,没有你们的事了!”精精儿眼光一转,落到韩芷芬身上,怔了一怔,走过来道:“干什么的?”韩芷芬道:“和哥哥一同逃难的。”精精儿道:“好一位美貌姑娘,你是懂武艺的吗?”指一指她腰间的佩剑。韩芷芬道:“武艺虽然不懂,但兵纷马乱,带剑防身,总好一些。若有坏人,也不能教他容易欺负。”精精儿“哼”了一声,跨上一步,忽地来捏韩芷芬的手臂,铁摩勒徒地一声大喝:“你欺侮人!”一掌就照精精儿的面门掴去!精精儿焉能给他打中,反手一刁,立即扣着铁摩勒的脉门,冷笑道:“浑小子,你不想活啦!”双指正想扣实,铁摩勒铁腕一振,一股非常强劲的力道突然发出,精精儿权指之力禁受不起,登时松了。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闪电之间,精精儿那一只手刚沾着韩芷芬的肌肤,韩芷芬已是挥袖一拂,引开他的眼神,右手五指一拢,使出家传拂穴功夫,跃将起来,反手朝着精精儿的脑门一拂。精精儿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本来已看出这对“兄妹”懂得武功,却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的武功如此厉害,百忙中霍地一个“凤点头”向后跃开,饶是地闪避得快,“太阳穴”附近已给韩芷芬的手指拂中,登对脑痛如裂,眼前昏黑。铁摩勒拔出剑来,一剑就向精精儿刺去,精精儿听得金刃劈风之声,双眼未曾睁开,已是身移步换,他的轻功还在铁摩勒之上,铁摩勒出手如风,唰、唰、唰连环三剑,都未刺中,待到第四剑攻到,极精儿亦已拔出剑来,但听得“咣”的一声,双剑相交,精精儿倒退两步,铁摩勒的长剑却已损了一个缺口。他们两人乒乒乓乓的打将起来,登时吓得鬼哭狼号,鸡飞狗走。聂锋拔出长剑,堵住门口,扬声问道:“是这两个人吗?”精精儿叫道:“不管他们是否刺客,先拿下来再说!”言下之意,即是要聂锋帮他的忙。聂锋未上,韩芷芬先已攻到,她将青钢剑当成判官笔使,剑尖一颤,瞬息之间,连袭精精儿七处大穴。精精儿“咦”了一声,叫道:“你这丫头也会刺穴!”使了一个“游龙绕步”的身法,避招还招,也是在一招之内,连袭韩芷芬七处大穴。精精儿轻功比她高明,功夫也较为老到,韩芷芬一剑刺空,但觉劲风飒然,精精儿的剑头已指到了她胁下的“愈气穴”,幸而铁摩勒来得及时,一招“乘龙引凤”,将精精儿的宝剑引出外门,可是双剑相交,铁摩勒的剑身又损了一个缺口。原来精精儿这剑是由玄铁合金炼成的,名为“金精铁剑”,剑刃钝而无光,看来毫不起眼,但却沉重异常,给它碰着,就似给大铁棒砸击一般。精精儿一招将韩芷芬杀退,哈哈笑道:“你的刺穴功夫也小错了,可惜尚未到家。”他话虽如此,心头却不禁为之一凛,要知精精儿的刺穴剑术,是从袁公古剑谱中学来的,这部剑谱早已失传,直到三十年前,始由他的师父从一古墓中掘得。精精儿与空空儿同门习技,空空儿能在一招之内连袭敌人九处穴道,精精儿不及师兄,只能在一招内连袭七处大穴。他们的师父已死,精精儿以为刺穴剑法,当世除了师兄,就要数他第一。哪知韩芷芬年纪轻轻,竟然也能像他一样,在一招之内,连袭对方七处穴道,而且使出的剑法又与他的所学不同,这怎不令地惊诧,心里想道:“难道刺穴之法不止一家,除了袁公剑谱,还有别的古谱不成?这丫头现在虽不及我,但亦已练到这般境界,再过几年,还当了得?”他不知道韩芷芬乃是韩湛的女儿,韩湛是天下第一点穴名家,这刺穴之法是他自己悟出来的。聂锋拔剑出鞘,上前助战,挽了一朵剑花,使出一招“玄鸟划砂”,斜刺铁摩勒的膝盖,铁摩勒喝道:“你也来了么?”运足气力,将长剑当最作大刀来使,一剑劈下,聂锋是安禄山帐下第一把剑术好手,却不曾见过这等看似平凡,实则威力奇大的剑法,双剑一碰,立知不妙,只听得“咣”的一声,火花四溅,这一回却是聂锋的剑身损了一个缺口,他定睛一瞧,不由得失声叫道:“是你!”精精儿道:“聂将军,你认得他?”聂锋道:“他就是铁昆仑的儿子铁摩勒。”原来经过了飞虎山之役,空空儿对铁摩勒甚为赏识,曾叮嘱过他的师弟,若是在江湖上碰上了铁摩勒,须得手下留情。聂锋曾听得精精儿谈过此事,故此把铁摩勒的名字说出来;希望精精儿放他过去。哪知精精儿利欲熏心,他虽然敬畏师兄,但却想已结王伯通。当下哈哈笑道:“原来你就是死鬼窦老大的干儿子铁摩勒,我师兄昔日曾饶你不死,如今我看在师兄的份上,也不要你的性命就是。快扔下兵器,免得皮肉受苦。”铁摩勒勃然人恶,喝道:“精精儿,你给我磕三个响头吧,你给我磕了响头,或者我也会饶你。”精精儿这一气非同小可,冷笑道:“好狂妄的小贼,你练了几天功夫?”登时展开狂风骤雨般的剑法,一剑紧似一剑,剑剑指向铁摩勒的大穴。聂锋暗暗叫苦。铁摩勒毫不畏怯,展开了从段?璋剑谱中学来的六十四手龙形剑法与精精儿对攻。他在磨镜老人门下七年,内功上已有深湛的造诣,再配上了这套上乘剑法,与精精儿已相差无儿。只是他在兵器和轻功这两方面却要吃亏,作战的经验也还不及对方,但他却胜在有一股锐气,精精儿见他竟似全不顾性命般的强攻猛打也不得不顾忌三分。铁摩勒不知聂锋对他存有好意,见他向精精儿说出自己的名字,只当他们都是一丘之貉,因而出手之时,对聂锋也毫不留情,聂锋一来怕精精儿起疑,二来铁摩勒的剑招既然如此狠辣,迫得他也不能不认真对付。精精儿默运玄功,调匀气息,刚才所受的拂穴痛楚,已完全消失,剑法的威力越来越强,再加上聂锋之助,更占上风,铁摩勒的攻势不久就被阻歇,韩芷芬的刺穴剑法也渐渐施展不开。忽听得马嘶人闹,店门外乱成一片。原来这些兵丁是精精儿到了扶风镇之后,才调来的当地兵丁,根本就谈不到有什么本领,他们奉命到马厩去将那匹黄骠马牵出来,反而给那匹马踢翻了四五个,冲了出来,现在正在大街上拦截。韩芷芬听得黄骠马的嘶鸣,心中一动,叫道:“摩勒,走吧!”两人同样心思,忽地双剑合壁,一齐向聂锋冲过去,聂锋本就无意与他们拼命,侧身一闪,韩、铁二人登时冲出了店门。那匹黄骠马最能护主,它本来可以自己逃走,但它却不肯逃走,在大街上东奔西窜,大声嘶叫,等待主人。兵丁们一靠近它便给它踢翻,又因奉命生擒,不敢放箭,只好作势追逐,待到马儿冲过来,他们反而要远远避开。韩、铁二人冲出店门,那匹黄骠马立即飞跑过来,哪知精精儿的身法当真是快到了极点,“呼”的一声,竟似鹰隼飞天,倏的从韩、铁二人头顶飞过,将那匹黄骠马一按,黄骠马禁不住他的内家真力,登时倒退了十数步。这匹马久经阵仗,知道遇到了强敌,一时之间,不敢上前。精精儿转过身来,将他们拦住,纵声笑道:“还想逃么?”韩、铁二人双剑齐出,一个刺他的肩并穴,一个用“斩马式”,将长剑当作大刀来使,横析他的双腿,两人联剑而攻,各自使出看家本领。精精儿也不敢硬接,可是他溜滑非常,仗着轻灵矫捷的身法,左右一飘,右面一闪,竟然如影随形,韩、铁二人都感到精精儿就似在他们的身边,同时向他们攻击。两人不敢分开,只好背靠着背,合力抵御。聂锋虽然有意将他们放走,可是这个时候,精精儿已将他们绊住,聂锋自是不得不上前助战。韩、铁二人联手要胜过精精儿,多了一个聂锋,他们就只有招架的份儿了。精精儿撮唇长啸,一个军官飞马赶到,精精儿叫道:“武大人,你不必助我,请你先降伏这匹黄骠马吧,这是宝马,不可将它伤了。”这军官名叫武令洵,乃是安禄山手下的一个得力的将领,他认得这是秦襄的坐骑,大喜叫道:“不劳吩咐,我认得这匹马儿。它的主人就是日前从范阳逃走的秦襄,这对小贼定是与秦襄有关,不管他们是否刺客,你将他们擒了,就是大功一件。”精精儿笑道:“聂将军,如此说来,倒是给咱们误打误撞撞上了。”聂锋知道关系重大,精精儿似乎已有点起疑,他心头一凛,只好横了心肠,全力进攻。激战中只见剑影纵横,剑光霍霍,圈子越缩越小,韩、铁二人都已在对方的剑势笼罩之下,剑招渐渐施展不开。正在这危急万分之际,忽又听得蹄声得得,有一匹白马从街道的那一头跑过来,骑在马上的是个少女,只听得她格格笑道:“你们找错了人啦!”倏然间如箭离弦,从马背上掠出,武令洵正在追那匹黄骠马,刚好碰上了她,一照面便即给她刺中了手腕!铁摩勒一看,大喜叫道:“夏姑娘,你来了!”这少女正是夏凌霜。夏凌霜运剑如风,当者辟易,霎时之间,已攻到精精儿背后,精精儿反手一剑,腾身飞起,喝道:“昨晚的刺客是你!”话声未了,已是在半空中一个转身,凌空刺下,这一招宛似兀鹰扑兔,来势凶猛之极!铁摩勒使了一招“举火撩天”,恰好与夏凌霜的青钢剑同时挥出,架住了精精儿的宝剑,但听得“当”的一声,精精儿一个筋斗倒翻出去,铁摩勒与夏凌霜也各自退过一边。他们两人合力,要胜过精精儿少许,可是精精儿身法矫捷,这一招虽是稍稍吃亏,但转眼间又已翻身扑到。精精儿笑道:“好一位标致的大姑娘,幸亏昨晚没有划伤你的花容玉貌。”他用“盘龙绕步”的身法,绕着夏凌霜打转,韩、铁二人双剑刺空,精精儿运剑防身,以闪电般的身法乘隙直进,左手一伸,骈指如戟,便来点夏凌霜穴道。夏凌霜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着,霍地一个“凤点头”,挥袖倒拂过来,反手便是唰的一剑,精精儿叫道:“好狠的剑法!”只听得“嗤”的一声,夏凌霜的衣袖给他撕去了一幅,但精精儿的衣襟也已给她一剑穿过,两人都未曾受伤。夏凌霜骂道:“好贼子,我不雪此耻,誓不为人!看剑!”原来精精儿已由王伯通保荐他给安禄山,担任守护节度府之责,夏凌霜昨晚到府中行刺,给精精儿飞出一柄匕首,削去了她的一绺头发,但却没有看清她的面貌。夏凌霜逃出府门,立即跨上白马,她那匹白马也是日行千里的宝马,精精儿赶她不及,只好跟着蹄印一路追踪。夏凌霜住在这条街另一头的一间客店,听得喧闹打斗之声,才赶过来的。夏凌霜的剑法自成一家,奇诡无比,精精儿还是第一次和她交手,欺地女流力弱,见她剑到,用了一个“压”字诀,运足内力,拍将下去。哪知夏凌霜的剑锋忽地中途一转,变了方向,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精精儿身形一晃,正要避招还招,铁摩勒亦已一剑劈下,铁摩勒的内力与他不相上下,双剑一碰,铁摩勒的长剑固然再损了一个缺口,但精精儿的宝剑亦已给他荡开、夏凌霜喝一声:“着。”剑光如练,分心疾刺,饶是精精儿闪得快极,肩头已给剑尖划破了一条伤口。聂锋慌忙出剑相援,铁摩勒喝道:“你这厮为虎作怅,也须饶你不得!”声到人到,举剑便劈!两人的势子都急,眼看就要碰上,哪知夏凌霜来得比他们更快,就在铁摩勒举剑劈下的那一刹那,只见寒光一闪,夏凌霜已抢在前头,一剑刺出,聂锋肩头中剑,血流如注,大叫一声,舍命飞奔。铁摩勒被夏凌霜一挤,身形歪斜,一剑劈空,连呼可惜。他哪知道夏凌霜是有意放走聂锋,将他挤开。不过她这剑剑招凌厉,而且又确是已把聂锋刺伤,所以谁也看不出来。聂锋一走;变成了精精儿以一敌三的局面,纵使他武功再强一倍,也难以抵挡这三个人的合力围攻。不过片刻,精精儿已接连遇了好几次险招,有一次险险给韩芷芬刺中他的“璇玑穴”,又有一次,铁摩勒的剑锋几乎贴着他的额角擦过,要不是他轻功超卓,身手矫捷,随便中了一剑,便有穿心裂脑之灾。处此情形,精精儿哪里还敢恋战?激战中,铁摩勒使出杀手,一招“独劈华山”,将长剑当成大刀来使,朝他的天灵盖劈下,精精儿喝声:“来得好!”藉他这一劈的力道,剑失在铁摩勒的剑脊上一点,倏的便腾身飞起!夏凌霜喝道:“留下头来!”精精儿刚刚跃起,猛觉劲风扑面,头顶上空白光如练。原来夏凌霜早已料到有此一着,在铁摩勒出剑之际,她已施展“一鹤冲天”的功夫,先一步跳起来。精精儿这一跃起,无异送上去受她剑劈!精精儿也真了得,就在这性命俄顷、死生一发之际;他竟然在空中一个转身;俨如鹰隼回翔,倏的就避了开去。可是他身子悬空,究竟不及在地上那般矫捷,避是避开了,半边头发已给夏凌霜的剑光削去。夏凌霜也知他轻功高明,难以取他性命,这一剑本来就是只想削他的头发,目的已达,哈哈笑道:“割发代首,饶你去吧!”精精儿身法快极,转眼间便只见一个小小的黑点,远远听得号角长呜,夏凌霜道:“这厮还不服气,想是要再调帮手前来。”铁摩勒道:“他不服气?我这口气也未出呢,只怕他不来!”夏凌霜笑道:“报仇不在一日,咱们今晚总算已把他杀得狼狈而逃了。”韩芷芬也道:“咱们还要赶往九原,不要再恋战了。”夏凌霜跨上白马,韩芷芬道:“摩勒,你和我同乘这匹黄骠马吧。别的马儿赶不上夏姐姐的白马。”铁摩勒见她已在马上招手,只得依从,当下三人二马,离开小镇,向西疾驰。这两匹坐骑都是日行千里的骏马,俨如棋逢对手,将遇良材,振蹄竞跑,似是有意比赛脚力一般。韩芷芬抱着铁摩勒的腰,低声笑道:“你那天是不是这个样子?”铁摩勒被她一逼,面红耳赤,但却不自禁的想起了王燕羽来。不久,天色大明,夏凌霜勒着白马说道:“咱们可以歇歇啦,这一跑少说也跑了一百多里,精精儿轻功再好也追不上了。”铁、夏二人多年不见,这一次意外相逢,大家都很高兴。铁摩勒首先向她打听段?璋的消息,夏凌霜道:“他们两夫妻这几年来在江湖上到处奔跑,找寻他们失去的儿子,直到现在,还未找到。”铁摩勒道:“你可有见过他们?”夏凌霜道:“三年前见过一次。最近我听说他在范阳,但我到了范阳,却不见他。”铁摩勒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精精儿他们口口声声说要捉拿什么刺客,原来是你在范阳曾经去行刺安禄山。”夏凌霜笑道:“我也不全是为了行刺而去的。他起兵造反,我到了范阳,适逢其会,才动了念头,要把他除掉,却不料碰着精精儿。”铁摩勒问道:“那西岳神龙皇甫嵩,你后来可有再碰见么?”夏凌霜面色倏变,恨声说道:“这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你问他干嘛?”铁摩勒道:“我已问过师父,我师父说,皇甫嵩此人虽然有时行事怪僻,但江湖上指责他做的那些恶事,我师父却不相信是他做的。”夏凌霜“哼”了一声道:“我真不明白这老贼何以竟有这样好的人缘,好几位武林老前辈竟然都替他说好话?可是我却曾亲眼见到他杀了酒丐车迟,这件事情段大侠还未曾告诉你的师父。”当下将那一年她与段?璋夫妇同上玉树山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到了他们合力打败了空空儿,也说到了皇甫嵩暗杀车迟的经过,听得铁摩勒诧异不已。他们放马缓缓而行,谈了半天,到了一处三岔路口,夏凌霜再勒着马,说道:“我还未曾问你,你们是上哪儿?”铁摩勒道:“我们是要到九原去会见我的师兄,郭子仪现在正需要帮手。”夏凌霜忽地低声说道:“你见到霁云,请告诉他我正在等他,请他这几天内来我这里一趟。若是再迟,恐怕军情紧急,他要跑不开了。”铁摩勒观言察色,笑道:“哦,原来你们已经这样要好了,南师兄却还不肯向我透露半点风声。”夏凌霜嗔道:“油嘴滑舌,想讨什么?我和你是说正经事情。”铁摩勒笑道:“我说的不是正经事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夏凌霜抬起手来,作势欲打,却忽地停止,反过来取笑他:“韩姑娘,你听摩勒说些什么?你可会意么?”韩芷芬笑道:“夏姐姐,你可别向我开玩笑,你不知道,他已经有了意中人呢!”铁摩勒忙道:“好,都别开玩笑了,说正经的。你叫南师兄找你,你可尚未曾将地址告诉我呢。”夏凌霜道:“我已经和他说过了的,他大约也会料到这几天内,我会在那里等他的。”铁摩勒笑道:“原来你们早已约会好了,我这才是叫做瞎操心呢!”当下,他们就在岔路分手,铁摩勒与韩芷芬迳往九原,暂且不表。且说聂锋受伤之后,落荒而逃,跑到扶风镇郊外,忽见精精儿也赶到来,大声叫道:“聂将军,聂将军!”聂锋只好停了脚步,问道:“可曾擒获了刺客么?”精精儿面孔铁青,道:“都逃了!”聂锋道:“这几个小辈的确是扎手得很,我中了一剑,险些穿过了琵琶骨!””精精儿道:“让我瞧瞧。”望了他伤口一眼,忽地冷冷说道:“聂将军,这个女刺客对你可是很讲交情啊!”聂锋变了面色,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也未免太小觑我了!难道我让那刺客杀了,才是应当的么?”精精儿道:“岂敢,岂敢!谁不知聂将军是剑术名家,我岂敢小觑将军?我那句话其实应该这么说,你对那女刺客也很够交情。”这几句话说得非常明白,却是说聂锋有意让她刺伤,而她这一剑却也是恰到好处。聂锋本来有点心虚,一时之间,不知是发作好,还是不发作好。精精儿诡笑道:“聂将军,咱们在剑术上还算得说是个行家,不必相瞒了。这女贼是什么人?”聂锋道:“我不认识……”聂锋还想为他所受的轻伤辩解,精精儿已打断他的话道:“你真的不认识?我倒知道她姓夏,就是不知道她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要这样护着她!”聂锋面色大变,愤然说道:“你含血喷人!”精精儿笑道:“聂将军,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你别多心。你不肯对我说实话,那却是不把我当作朋友看待了。”忽地迈上一步,拍一拍聂锋的肩头,聂锋正自说道:“你要我说什么实话,……”突然被他一拍,吓了一跳,只见精精儿已从他身旁跃开。手里拿着一封信,哈哈笑道:“这是那位卢夫人写给她母亲的信是不是?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那位卢夫人是夏姑娘的什么人?你和她们又是什么关系?”聂锋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窃去了怀中的信件,登时吓得呆了。原来这是卢夫人写给她的表姐,亦即是夏凌霜母亲的信。这信卢夫人前几天就写好了,她知道聂锋要随军出征,可能经过她表姐的家乡,托他便中带交,她却想不到就在交了信给聂锋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夏凌霜就偷偷来看她,而且还到节度府去行刺安禄山。精精儿目不转睛的盯着聂锋,又纵声笑道:“听说这位卢夫人以前是有名的美人,可惜她的容貌已经毁了,聂将军,你现在才充作护花使者,不是有点晚了么?哈哈,这封信,你本来应该交给那位夏姑娘,大约是因为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你不方便交给她吧?这也不必为难,我给你送去好了!”聂锋又惊又怒,呆了半晌,叫起来道:“你别胡说八道,我只是怜惜卢夫人的遭遇,有什么私情!你要出首,我拼着把这条命交给你便是。”精精儿笑道:“我若要出首早就出首了,老实告诉你吧,前天晚上,卢夫人将这封信交给你,我已暗中看见了。聂将军,我也爱惜你是条好汉,你别怀疑我对你存有坏心。”聂锋道:“好,那么你要什么?”精精儿道:“我也不问你和她们有什么私情,我只是问你要她们母女的地址!怎么样?你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也好彼此互相扶持。”要知聂锋乃是薛嵩的表弟,也很得安禄山的信任。所以精精儿一来是投鼠忌器,二来也的确想结纳他。用这件事作为要胁,好令聂锋为他所用。聂锋在安禄山的将领之中,是个比较正直的人,可是这封信已给精精儿搜去,就等如**捏在他的手上,在这生死利害关头,他究竟不是圣贤,踌躇了好一会,心中想道:“我若不说,他去出首,我固然送命,卢夫人也不能保。而且夏陵箱剑术高强,她的母亲又是当年著名的女侠冷雪梅,夏凌霜的剑术还是她母亲所传授的,精精儿对她们母女,也未必便讨得了好去。”聂锋踌躇了好一会,终于低下了头,轻声说出了冷雪梅隐居的所在,精情儿哈哈笑道:“对啦,这才够朋友!”笑声有如枭鸟夜啼,听得令人毛骨悚然,聂锋被迫做出违背良心之事,又是后悔,又是羞愧,待他抬起头时,精精儿已去得远了。铁摩勒与韩芷芬兼程赶路,那匹黄骠马骏健非常,虽然驮着两人,仍然比寻常的马匹快了几倍。第二天中午时分,便赶到了九原,当即前往太守衙门求见,轮值的门官听说他是南霁云的师弟,殷勤接待,说道:“太守与南将军正在内校场督导诸将练习弓马,铁壮士不是外人,便请进去。”这内校场设在太守衙门之内,是中下级军官接受检阅和练习弓马的地方,铁摩勒进去,见过郭子仪与南霁云。郭子仪见他躯体魁梧,端的是一表人材,甚为欢喜,无暇叙话,便叫他坐在身旁,看请将操练。其时正在练习弓箭,箭靶立在场心,射者在百步之外发箭,要射中红心,非但箭要射得准,臂力最少也要开得五石强弓。郭子仪麾下的将领果是不凡,铁摩勒看了十个人射箭,有七个人俱是三箭皆中红心,有两个人中两箭,成绩最差的那个人也中了一箭。铁摩勒忽觉其中有一人似曾相识,只是想不起来。郭子仪已对他说道:“铁壮士,你也要试试么?”铁摩勒有意卖弄功夫,当下要了一把五石铁胎弓,施展连珠穿云箭法,三箭连发,嗖的一声,第一枝箭穿过了红心接着第二枝第三枝跟着穿过,首尾相衔,跌下地来,还排成一条直线。登时赢得了全场的彩声!要知那箭靶里外三层牛皮,厚可五寸,诸将虽然有人三箭俱中红心,但却无一箭能穿过重革的,而且穿过红心之后,还能够首尾相衔,排成一行,那更是神乎其技了。郭子仪大喜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铁壮士前来,正是天助我也。”当下传令罢操,在内堂设宴接风。席上免不了谈论军情,铁摩勒这才知道,安禄山已经攻陷太原,太原留守杨光翔是杨国忠的同族,当时尚未相信安禄山乃是造反,糊里糊涂竟自出城迎接,立即便给贼兵捆缚起来,解送安禄山军前杀了。他造反至今,不过半月,已经攻陷了七八处州县,所过之处,势如破竹。铁摩勒道:“怎的就让贼势如此猖獗?”郭子仪叹口气道:“都是承平日久,朝廷的兵制坏了,猛将精兵,多聚于边塞,内地几全无武备,因此一旦变起,便竟是望风披靡。”原来唐初的兵制为“府兵制”,分天下为十道,置军府六百三十四,关内居其半,属诸卫管辖,各有名号,而总名为“折冲府”。府兵数分上中下三等,一千二百人为上等,一千人中等,八百人为下等。民自二十岁从军,至六十岁而免,体息有时,征调有法。折冲俯都设立木契铜鱼,上下府照,朝廷若有征发,下敕书契鱼,都督郡府参验皆合,然后发遣。凡行兵则甲胄衣装皆自备,国家无养兵之费,罢兵则归散于野,将帅无握兵之权。此法近于“寓兵于农”的征兵制,本来甚好,惜乎日久弊生,有等从军之家,因杂徭之累,渐渐贫困,管理府兵的官将,又役之如奴隶,府兵便多逃亡。死亡者有司不复添补,反利其死而没其资财。于是府兵之制日坏。至李林甫为相,奏停折冲府上下鱼书,自是折冲府无兵,空设官吏而已。至天宝年间,府兵制名存实亡,各地驻军多改为募兵,其所召募之兵,十九系市井无赖子弟,不习兵事。安禄山的兵马,本来强盛,又因番人部落突厥阿布司为回纥攻破,安禄山诱降其众,所以他的部下,兵精马壮,天下莫及。郭子仪道:“好在朝廷现在已命大将军哥舒翰屯军潼关,作为长安的屏障。哥舒翰是能征惯战之将,安禄山未必过得了这一关。另外,朝廷又已任命原来的安西节度使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要他驰赴东京募兵,或者可以抑阻贼兵的凶焰。”南霁云道:“那封常清是个志大才疏的人,只怕不能济事。哥舒翰虽有将才,但是胡人,只怕也未必靠得住。看来这拨乱反正的大事,还得倚靠令公。”郭子仪道:“国家大事,不能倚靠哪一个人,大家都有份儿。现在局势已然如此,我也只有尽我自己的本份便是。”席散之后,南霁云过铁摩勒进他的私室相叙。铁摩勒笑道:“南师兄,别的事都可以缓谈,有一件是要你立刻做的。”南霁云怔了一怔,道:“什么?”铁摩勒道:“有一个人在等着你呢!”南霁云道:“怎么?你见到了夏姑娘了吗?”铁摩勒笑道:“果然一提起你便知道是她了。”当下将途中所遇之事源源本本的告诉了南霁云,笑道:“师兄,你什么时候请我吃喜酒?”南霁云红着脸道:“别胡说。”其实,他心里正在暗暗欢喜,夏凌霜之约的确是与婚事有关的。原来在这几年间,他们二人常相过往,早已情投意合,结下鸳盟。只因夏凌霜的母亲性情孤僻,她隐居在玉龙山下的沙岗村内,二十余年来足迹未曾踏出过村庄半步,也从来未接见过外人。所以在婚约未曾定实之时,夏凌霜也不敢带南霁云去见她的母亲,直到最近,夏凌霜禀明了她的母亲,得到母亲的同意,才敢邀他到家中相见。这事是他们上次见面时说好了的,夏凌霜本来要到九原偕南霁云同往,恰巧在途中碰见铁摩勒,而她又急于回家见母,因此托铁摩勒传话。南霁云一听,便知夏凌霜的母亲已经同意,心中自是欢喜无限。第二日一早,南霁云便向郭子仪告假,郭子仪曾经见过夏凌霜,知道她是个巾帼英雄,当下问明原委,哈哈笑道:“若得夏女侠前来,咱们还可以成立一队娘子军呢。这事于公于私,都有好处,趁现在尚未有命令要我出师,你快去快回。但愿你好事能谐,我替你在军中主持婚礼。”铁摩勒与韩芷芬这时亦已知道了消息,向南霁云道贺,铁摩勒又怪他师兄昨晚还不肯告诉他。南霁云红着脸道:“这事要她母亲点了头才能算数。”郭子仪笑道:“南将军这等人材,夏太夫人哪有不点头之理。这不过是循例要未来的女婿见见岳母罢了。好了,南将军你有喜事在身,咱们不想耽搁你了,你去挑选一匹快马,立刻动身吧。”韩芷芬笑道:“有现成的快马,正好借给你用。就是我那匹黄骠马,不过这匹马不服生人,待我亲自牵给你骑。”南霁云见了那匹马,喷喷称赞,韩芷芬笑道:“这匹马其实也不是我的,是龙骑都尉秦襄的。”南霁云昨晚已听得铁摩勒说知其事,笑道:“秦襄与我彼此闻名,可惜当年在京中未曾见面。待我回来之后,再备办礼物,将马送还给他,现在且先领他这个情吧。”当下南霁云带足干粮,跨上了黄骠马,立即赶去与夏凌霜相会。玉龙山离九原八百余里,平常坐骑须得四五日,这匹黄骠马放尽脚力,第二日中午时分,便已赶到。南霁云进了村庄,他早已问明夏凌霜,知道她家门口有三棵柳树为记,不须问人,便找到了。他牵着坐骑,到了夏家门口,心里又是欢喜,又有点腼腆,担心未来的岳母不知道会不会欢喜他。夏家的大门紧闭,南霁云拉着门环,扣了两下,里面全无声息。南霁云踌躇片刻,只好通名叫道:“魏州南霁云求见。”叫了两声,里面仍是毫无声息。正是:千里迢迢来践约,一场欢喜一场空。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