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配站在邺城的北门外,皱眉抬头看着正在修筑加高中的城墙,心里很是生气。邺城乃魏郡治所,周围还分布着平阳城、武城、九侯城、污城等四座卫城,距离南下黄河的黎阳渡口仅有一百二十余里,距离进入并州的咽喉要道壶关也只有一百九十余里。魏郡地处冀州南部,与司隶毗邻,是幽、冀二州进出洛阳和兖州的必经之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只要控制了邺城,就等于是控制了魏郡,而控制了魏郡,则等于是从冀州拿走了最丰茂的一片土地。如今袁绍未经韩馥同意,便夺了魏郡之地,将原太守及郡中官吏悉数驱逐,私自任命其妻之弟李孚为郡守,这样的作为跟土匪强盗有何区别?而且更坏的是,袁绍这么干,等于是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今后各地诸侯以此效仿,不用请奏朝廷,便随便安排地方官员,造成的结果就是名义尚存的zhongyang朝廷将更加的失去正统影响。如果谁的兵马强壮,谁就可以肆意妄为,今后大家穷兵黩武,割据一方,这天下将永无宁ri!正在审配思索之间,从北门内走出一队人来,当先那位却是审配的老相识郭图。“正南兄北来,袁公让我前来迎接,还请随我一起入城!”对于郭图,审配一向都是瞧不顺眼的,因为他觉得郭图当初身为韩馥从属,理当尽心竭力辅佐,怎么还能帮着高干游说韩馥让贤给袁绍呢?这不就是典型的吃里扒外么?因为心中不喜,所以审配面无表情地向郭图还礼,然后说道:“且在前面带路。”郭图看到审配这副人人欠他一笔钱的表情,也是懒得攀交情,扭头就在前面带路,也不问审配是为何而来。似是袁绍授意,郭图领着审配在邺城中行走时,并没有直接往袁绍如今所住的郡守府中而去,而是先带着郭图“免费”参观了一座人声鼎沸、训练正酣的兵营,又参观了贮存粮草和兵甲的仓库,最后才带着审配来见袁绍。审配对于郭图这点小伎俩自然心知肚明,于是本就沉着的脸便拉的更长了。袁绍拿他从冀州抢来的粮草兵甲向现任的冀州治中炫耀,你说直肠子的审配能高兴的起来么?见到袁绍时,一肚子火气的审配直楞楞地站在一大群人的面前,却是纹丝不动地看着袁绍,竟然是要袁绍先向他行礼!虽说如今是个礼崩乐坏的乱世,可场面上的礼节大家还是会遵守的,士大夫们彼此相见时也是谨遵礼教,毕竟谁也不想落个无礼失仪的名声。从礼节上来讲,谁先向对方行礼,则表示地位上要比受礼之人要低,审配如今见了袁绍不先行礼,意思就是自己的地位比袁绍高。袁绍帐前大将文丑见审配如此“不上道”,一把抽出腰间佩刀,几步来到审配面前,“唰”的一刀便将审配下颚胡须削去了一缕,然后将刀刃紧贴着审配的脖颈,恶狠狠地说道:“如今可知吾刀利乎?面见袁公,为何不上前行礼!”审配在高邑那可是出了名的“二杆子”,连老好人韩馥有几回都被他顶得胃疼,他可是真不怕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只见他轻蔑地一笑,冷声说道:“哼!你这丑鬼,真是不知礼数!吾乃堂堂冀州治中从事,袁本初乃渤海太守,哪有上官先向下官行礼的道理!”文丑勇武过人,与颜良义结金兰,在河北被人并称为“河间二虎”。二人在袁绍担任讨董盟主时双双来投,如今是袁绍帐前哼哈二将,在武将之中地位仅次于袁绍的外甥高干和袁绍的老伙计淳于琼。有道是“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虽然文丑的卖相不怎么好,肤se黢黑,满脸的横肉,可被人当众骂作丑鬼,你让他如何能够忍受,所以审配这话刚落地,须发皆张的文丑便举起刀来要砍审配。“文将军住手!”一直没有说话的袁绍忽然出声,制止了文丑。说实话,此时袁绍真的很想看到文丑一刀将这个不知死的审配给砍了,可他却不能让文丑真这么干。审配虽然落了他的面子,可人家说的也没错,如今袁绍名义上的职务还是渤海太守,哪怕实际上已经控制了三个半郡的地盘,哪怕渤海郡如今被公孙瓒给抢走了,在没有经过朝廷的正式任命之前,这冀州从法理上讲,就该是韩馥做主!这也正是袁绍费尽心机想要威逼韩馥让出冀州牧这个职位的原因。只要是韩馥当众向外宣布自己愿意让出冀州,那么袁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接管冀州,哪怕是朝廷的任命文书不到,但在外人看来也是可行的。可若是韩馥没有答应,只要韩馥一天还在冀州,那他袁绍就算将整个冀州都抢过来,天下人依然不会认同。这就是所谓的“势”,这就是所谓的“大义”和“名份”,曹黑子之所以能够咸鱼翻身,统一长江以北,是因为他当初听从了荀彧的建议,迎天子到许都,从此打着天子的旗号征伐不臣,因为他占据了天下最大的势和名份。若是袁绍坐视文丑今ri杀了审配,或许过不了几天韩馥、公孙瓒、刘虞甚至连东郡太守张邈都会加入进来一起攻击他!更何况,他现在之所以小ri子过得红火起来,就连韩馥和刘虞对他占据冀州三分之一的事情都默认了,是因为去年他担任了讨董盟主之后有了声望,是因为韩馥在支伐董卓作战的后期确实克扣了粮草供给。也就是说,袁绍现在还占着一定的道义,可他要是杀了审配,那就彻底将之前的经营付诸东流。这样的反面例子不是没有,历史上曹黑子一怒而杀陈留太守张邈,结果惹出了多大的乱子?陈宫直接造反,伙同吕布占了曹cao老巢,差点没把老曹整死。士可杀而不可辱,是文士本人对于别人的说辞;士不可杀也不可辱,则是对于想要收服天下人心的主公而言。文丑虽然xing情暴躁,但绝对不是演义中描述的那般四肢发达而头脑简单,当他听到袁绍出言制止时,很规矩的收起了佩刀,然后狠狠瞪着审配说了一句“老杀才莫要着急!”,便返回了站班的行列。文丑不杀审配,那是因为他听从主公号令,但袁绍可没说不许他骂人,这句“老杀才莫要着急”的含义很丰富,既像是赤果果的威胁,也似乎是一种示威和宣言,意思是冀州迟早都要落入主公袁绍手中,那时候他文丑便可以寻个理由名正言顺地杀人了!袁绍很不情愿地从座位上起身,然后对审配抱拳行礼。“袁某见过正南先生。”审配虽然脖子硬,但也不是食古不化的迂人,见袁绍服软,也就还礼,然后说道:“审某今奉韩州牧之命,特来邀请袁郡守前往安平信都共商讨董大事,还请莫要推辞。”说完这话,审配自袖袋之中掏出一封书信,然后示意侍者面呈袁绍。袁绍此时已经明白审配的来意,所谓的“共商讨董大事”,依然还是一块遮羞之布。冀州如今三分,大家各有算计,暂时也不想凑在一起打生打死,那就需要三方坐下来划定一个临时的边界,定下一些和平共处的条款,否则各方将士因为没有约束,私下里冲突不休,便会引起一些无法收场的麻烦。大家都很忙,青州和并州那边大片的地盘等着去接收呢,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在冀州窝里死掐?袁绍心里也愿意跟韩馥和公孙瓒好好谈一谈,看完韩馥的来信之后抬头对审配说道:“信都位于冀州中心,倒是方便各方汇聚,只是不知此地如今由谁掌控?”袁绍这话的意思,是说安平国不在自己掌控之中,若还是韩馥控制,倒也不怕,毕竟韩馥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不可能干出类似鸿门宴这种事情来,可若是安平落入公孙瓒的手里,袁绍这边派人过去,岂不是很危险?审配明白袁绍的担心,一脸轻松地说道:“袁郡守不必担心,如今安平国既不在公孙瓒的掌控之中,亦不在韩州牧的掌控之下,而是暂时交由天子特使刘和公子托管。”“什么?刘和!”袁绍有些吃惊地说道。“韩州牧怎可如此荒唐?将偌大一个安平国交到一个黄口稚子手中,他懂什么!”袁绍这话说的,听起来有些酸。“袁郡守可能没听明白,不过是暂时托管而已。韩州牧为了让大家放心,于是出此之策。有刘公子届时作为见证,想必袁郡守可以放心了吧?”审配问道。“好,便依韩州牧之邀,届时袁某必派人前往!”审配此间事了,告辞离开,前往驿馆休息。袁绍没啥兴趣摆宴给他接风,审配更没什么兴趣陪着袁绍帐前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伙虚与委蛇。“主公,方才审正南的有句话需要注意。”许攸提醒说道。“哪一句?”“他只说韩馥将安平交给了刘和,并未提到会盟事了之后是否收回,但刘和势必不能在安平久呆下去……”“子远的意思?”袁绍忽然心中一动。“若是我们暗中与那刘和交涉,说不定可以不动刀兵便将安平国也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