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四年秋,洛阳地区粮食大获丰收。前一年还在为每天能吃一顿稀粥而期盼的穷苦百姓,终于看到了成堆的粮食填满仓廪,那种幸福的感觉实在难以用语言形容。身处底层的老百姓最容易满足,只要能够有口饭吃,不用天天被乱军骚扰,他们就会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日子有了盼头。就算每天下地劳作很辛苦,就算每顿清汤寡水、缺盐少油,百姓们却会理所当然的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命,他们已经习惯了像默默无闻的耕牛那样出力,对于生活的标准和要求,只限于生存。当李严汇总各县上报的数据之后,得出了一个令刘和都觉得吃惊的结论——洛阳地区今年的粮食产量,至少是去年的五倍还多!也就是说,洛阳地区今年所产粮食,不仅可以养活本地三十多万百姓,至少还可以再多养活四十万左右的人口……河南尹能获如此丰收,自然与刘和的努力密不可分。洛阳地区位于黄河南岸,境内河流丰富,到处都是可供耕种的良田好地,只要执政者能给洛阳百姓提供一个安全稳定的环境,保证他们在从事农耕时没有生命危险,那么洛阳地区的粮食恢复产量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刘和进驻洛阳之后,不仅为洛阳百姓提供了安全庇护,还一次性投入了两万具曲辕犁、一千头耕牛和五千匹驽马,以及一千石的优质粮食种子。这样一笔足以令各郡眼红的物资,被刘和眼都不眨一下的投了进来,使得洛阳百姓可以耕种的田地数目立即扩大数倍,而农业互助社的成立,则更进一步提高了农户的生产效率。也就是说,在诸多因素的叠加之下,洛阳地区才取得了如此喜人的丰收。有道是,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刘和原本还在为大规模涌入洛阳的流民发愁,现在得知粮食丰收的消息,终于有了底气,于是琢磨着如何将这一年内涌入洛阳的四十多万流民组织和调动起来,成为发展建设洛阳的新的生力军。要想妥善安置这些流民,首先得让他们有田地耕种,否则流民就是无根的浮萍,吃光了洛阳地区的粮食之后,还会继续向其他产粮的地区流动。洛阳地区的耕地有限,目前除了一些荒芜的有主之地外,其他的土地都被本地的百姓开垦完毕。所谓荒芜了的有主之地,主要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举家逃往荆州的富家大户留下来的田地,另外一部分则是朝廷当初封赏给大臣们的土地。富家大户虽然举家离开了洛阳,但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什么时候就会返回,比如郑泰兄弟两个,便在半年之前从南阳返回了开封。朝中大臣目前多数留在长安,还有一些则死于董卓的暴政,但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子女亲属,所以从法理上而言,当初朝廷封赏给大臣们的那些土地,还是有人可以继承。刘和让李严暗中进行了调查统计,结果发现这些有主的荒地,竟然占了洛阳地区可供耕种的田地五成以上!大片上等的田地无人耕种,常年荒芜,而涌入河南尹地界的数十万流民却是无地可种,这是多么滑稽和荒诞的一幕!其实,这才是汉末官僚地主阶层大规模兼并底层农民土地的真实写照……刘和看着李严送来的数据,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苦涩的感受。上一世,当他游走在布满高楼大厦的城市街道上时,常常看到成片成片的高档小区内夜晚没有几盏灯光亮起,而那些装修豪华的高楼其实早已售罄。买这些楼宇的人,手中往往握着几套、十几套,甚至是上百套的房产,而像刘和这种还在为找工作而四处游走的吊丝,可能不吃不喝一辈子都买不起半套房子。即使时空转换了一千八百多年,但刘和忽然觉得身处底层的草根百姓,其实在任何时候都是被人剥削和压迫的羔羊,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而已。面对蔡侯纸上那一串串冰冷的数字,刘和不服,他想尝试着改变。“传我的命令,从明日起,洛阳附近两百里内无人耕种的荒地,全部归吾所有,各县流民可以向我租赁土地耕种,所需缴纳的田租与本地农户相同,并无其他任何杂税。”刘和面无表情地说道。李严仔细看了一眼刘和,然后沉声说道:“公子,此事还需慎之又慎!”刘和明白李严在提醒什么,他看着李严,忽然有些激动地说:“难道你让我看着洛阳周边数百万亩的田地被荒芜,附近的百姓只是将这些土地当成养马放牛的牧场么?那可是足以养活六十万人口的上等田地啊!就这么长年累月的荒芜着?浪费,就是极大的犯罪!”李严跟随刘和两年多了,对于刘和内心的想法非常清楚,他继续提醒刘和说:“公子若想在洛阳长待下去,最好还是不要动这些土地,不然全天下的官吏和世家可能都要联合起来反对你!”“有这么严重?”“确实有这么严重。你一旦动了这些土地,就等于是动摇了世家大族的统治基础,他们如果丧失了土地,今后如何控制穷苦百姓用血汗膏腴来养活他们?”“嗯,那就改一下,明天向外宣布,就说洛阳地区的有主荒地‘暂时’由我代管,前来逃难的流民可以向我租赁耕种。日后那些大臣和富户们若是有命返回洛阳,就让他们手持田产地契前来向我讨要田租税赋!”刘和想出一个权宜之计。“此法倒是可行,只是到时候公子拿什么还给他们呢?”李严苦笑着问道。刘和一脸轻松地回答:“嘿嘿,到时候的事情,只有老天爷才知道!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这些流民妥善安置下来,至于将来,总归是有办法的。”既然刘和执意要收回洛阳周边的有主荒地,李严作为他手下最得力的“帮凶”,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推动这件事情的进行,而赵云和张郃等武将则充当了金牌打手,专治各种“不服”。太傅府中有不少出身世家的幕僚得知刘和这个计划之后,都是非常的吃惊乃至于愤怒,他们冲进刘和的书房力劝刘和收回命令,说这样做无异于是自毁根基,必然会遭到世家大族的剧烈反抗。卫将军、河南尹朱儁也来劝说刘和,要他一切以大局为重,不能因为一时痛快而误了大事。就连大学士蔡邕都亲自出面,好言好语地规劝刘和不要犯了众怒,白白的将好不容易改变的洛阳局面毁掉。面对重重压力,刘和也曾发生动摇,但他最终还是坚持了自己的选择。他对身边的人说:“如果我这么做真的会毁掉洛阳,那么就让它毁掉吧!反正,洛阳什么时候又真正的好过?”此时,固守己见的刘和,倒是跟当初的董卓有些相似。当初,董卓执意要将洛阳一把火烧掉,然后裹挟洛阳近百万人口前往长安;现在,刘和执意要将有主的荒地收归己有,然后将土地分到急需田地来生存的流民手中。洛阳太傅府中的办事人员虽然不多,但效率却是出奇的高,刘和将这件事情交给李严之后,不到一个月时间,洛阳周边所有的有主荒地全部被官府重新丈量和登记了一遍,然后再被分割成几十亩一片的小块,陆续分到了前来投奔的流民手中。流民们虽然是以协约的形式从刘和手中获得土地,但刘和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签订的是长达十年的长效合约,所以就等于是将土地以极为低廉的价格租借给了流民。流民们得了土地,正在发愁如何开荒耕种,这时候各乡的乡老们和互助社的头目们开始出面了,他们向这些流民极力介绍加入互助社的各样好处,然后将新近分得土地的流民也编入到了互助社中,从此一起承担风险,一起享受劳动成果。经过近一年的试行,如今洛阳本地的农户们算是回过味来,今后要想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单靠一家一户明显不如依托于互助社更加有利。比如,一家农户若想开渠引水,灌溉新开垦出来的土地,显然无力做到。但若是他加入了互助社,那么在农闲季节,就可以请求全社的精壮劳力前来帮忙,将这条水渠挖掘出来。当然了,开挖这条水渠是需要支付酬劳的,这家农户要么将开垦出来的土地一部分匀给前来帮忙的人耕种,要么记在账上,今后别家挖掘水渠的时候,他去将所欠的劳力还上。不必担心有些农户会赖账,以汉代老百姓的诚信水平而言,绝大部分人是做不出来赖账不还这种没脸皮的事情。再说了,不是还有各级官府的公正与监督么?当刘和将各县流民安置妥当之后,这才发现豁然又是一年过去了。离开幽州已经快两年的刘和,忽然有些怀念身在幽州时的那些日子,也有些怀念当初被他留在幽州的那些手下。虽然刘和的手下经常通过书信的方式问候他,向他请教一些遇到的难题,但毕竟远隔数千里,无法面对面的坐下来自由自在的谈论一番。这段时日里,刘和总有一种预感,觉得自己返回幽州的时间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