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数月,仕进已是可以背着一小袋石头绕着山谷跑上几圈而脸不红、气不喘。本来书中要求是手脚各缚沙袋,进行急速奔跑,但谷中无沙,石头倒有不少,仕进用石头代替沙子,却硌得手脚都出了血,不得已,他只好改成缚在背上,如此一来,跑起来倒轻快多了。每天仕进都要背着石袋沿着山谷跑上数圈,接着把各种刀剑拳招练上一遍,然后研究那本经脉穴道注解,时间都用上了,他觉得每天都很充实,而且每件事都是由自己支配,没有人可以干涉,便觉着兴致勃勃,乐此不疲。这一日,仕进决定增加负载的分量,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一倍。当他再次背起那布袋时,只觉得后背沉甸甸的,压得腰有点酸。再迈开脚步已是分外沉重,就象刚开始练习时的情形。这山谷虽说不大,但也不是很小,一圈的距离也挺远的。仕进才跑了一圈,双脚就象灌了铅似的,疲软不堪,随时都会支持不住。他咬咬牙,甩甩头上的汗水,也不停步,一直跑了下去。仕进定的目标是每次跑五圈,往常是轻而易举,如今一加重分量,顿时觉得吃不消,黄豆般的汗珠一颗颗冒了出来,头发、脸庞、身子,全身上下都挂满了汗水,整个人就象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那两脚已是不停地颤抖。他摇摇晃晃地向着起点走去,两条腿几乎是拖着走了,这是最后一圈了。一步,两步,三步......终于到了,仕进晃了一下,软倒在地上,那石袋也压在了他身上。他全身软绵绵的,连动一下手指都嫌费劲,也顾不得解开缚着的布条,只懂得埋首于柔软的嫩草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象缺了水的鱼,嘴巴一张一翕的。良久,仕进才动手慢慢解开布结,推开石袋,就一滚身躺在了草地上,仰脸朝天,全身放松,享受着这份难得的轻松。他现在感觉就象躺在了棉花堆上,一切思维好象都停止了,整个人懒洋洋的提不起半点劲,却又舒畅无比。“神仙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仕进想着,微微笑了。其实他也曾有过放弃练习的想法,但每次练完后的这种美妙感觉竟让他欲罢不能,深陷其中。身子渐渐地热起来,仕进知道已是午时了。虽然看不到太阳,但在谷中呆久了,他也能根据天色和气温来判断时间了。本来让汗水湿透了的衣服这时也干了,却粘乎乎的甚是难受。仕进扭了扭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继续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身子更是燥热,他终于躺不住了,坐起身来,眯着眼睛看了看天,又把目光移到前方。眼前就是洁净清澈的水潭,让人不由心生凉意。“若是能在里面痛快泡上一泡该多好啊!”仕进看看自己身上,羡慕地想着。这念头一经生成,便再也抑制不住,就如同烈火一般,愈来愈炽热。虽然不懂水性,但仕进还是慢慢向水潭移去,他想:“就在水边浸一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一打定主意,仕进便把粘在身上的衣服扯了下来,脱得光溜溜的,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踱入水中。当整个身子浸入水中之后,他马上舒服得“啊”的呻吟一声,那无处不在的清凉霎时侵遍了全身,又自毛孔里钻了进去,穿针走线,游走于五脏六腑,最后一头栽进了心窝里,让仕进好一阵的颤栗,想不到泡在水里的感觉竟是如此的惬意!仕进静静地在水里呆了一会,就开始动起来。水波动荡不定,就如同大手一般,不停地按摩着那疲劳的肌肉。虽然舒服,但仕进还是恪守着不离开边上的原则。他就在潭边浸着,搓揉着身子上的汗迹污泥,还不时把头钻进水里,憋一下气。渐渐地,他有点忘乎所以了,动作也大起来,慢慢地不知不觉向潭心移去。直到鼻子呛了水,他才发觉水面已升到了鼻子上。仕进有点慌张,赶紧踮起脚尖,让水进不到鼻子里。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便待往回走,不想脚尖一软,滑了一下,整个人往里倾去,等再想踏实脚步时,他却发觉脚下空空如许,人也马上沉了下去,水即刻没过口鼻。仕进大惊失色,张大了嘴,却咕咕的吞了两口水,那水甘甜可口,甚是滋润,但他这时已没有心情体会,连忙闭上嘴巴,屏住呼吸,这时脚才触及实地。仕进还没待脚完全落地,脚尖用力一撑,整个人便往上冲去,波的一声冲出了水面。说时迟,那时快,他头刚露出水面,才来得及吸了一口气,人却又再次下沉。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仕进却是毫无办法,只能胡乱地扑腾几下,企图阻止下沉之势,他心想:“这回糟糕了,怕是要死在这了。”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人又再次没入水中。仕进紧憋着气,又冲出水面,拍了两下,沉了下去,如此反复几次,他就快要憋不住气了,小脸胀得紫红,似要滴出血来,就象茄子一样。这时潭水已不再是美丽可爱的了,而是变成了夺人性命的恶魔。憋着的那口浊气在体内横冲直撞,四处寻找着出路,几次冲到口边鼻端,眼看就可以脱得牢笼,自由翱翔,却被仕进硬硬逼了回去。它悻悻而退,转而寻起其他道路。就在仕进忍不住要张嘴呼吸时,那浊气竟另外冲撞开一条路来,它沿着仕进平日运功流转的路线冲了下去,由中脘自檀中,流经天突,再过廉泉,连着冲过数穴,自**,经中极、关元、气海、神厥,再回到中脘,一路畅通无阻。仕进只觉得一阵轻松,气也缓过来,没那么难受了。趁着这个机会,他赶紧往岸边挪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了岸。仕进喘着粗气,心跳得老快,脸也白得象纸一样。刚才在危急中他只顾逃命,根本没想什么,现下想想,却是惊心动魄,骇人心神。谢天谢地,终于活过来了!仕进暗自侥幸,良久,他才觉得好受一点,但望向水潭时还是心有余悸,身子不由发抖,后怕不已。他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靠近它了。”接连好几天,仕进都不敢走近那水潭,连远远望一眼都害怕,生怕里面会伸出一只大手来把他给拖下去。但如此一来,仕进竟连吃饭用水都没了保障,更不用说洗脸抹身的清洁工夫。他每天还都是勤练不辍,自然是天天大汗淋漓,不在话下。那衣服还是他当初到这谷中时所穿的那件,这时竟结出了盐花,白花花的。仕进刚练完一趟拳,坐下来休息一下。他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苦笑了一下。本来他独自一人在谷里,穿不穿衣服已是无所谓,但从小父亲的教导却已根深蒂固,君子之道,虽不在衣冠楚楚,但也不能坦胸露背,不识羞耻。仕进这时只觉身子好象有千万只小虫在咬,痒得要命。那清澄澄的潭水就象致命的**一样不断地呼唤着仕进,他再忍耐了几天,却终于熬不住了,“豁出去了!怎么说自己也不可能一辈子不靠近它,看来只有学会游水才行。”仕进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开始寻思着该怎样学游水。想了半天,仕进决定去伐木。他记得书上说过,木头在水里会浮起来,而且船也是木头做的,却能载人。那么,只要把木头放在水潭里,他就可以有所凭扶,不用担心溺水了。仕进跑进厨房,里面甚是简陋,东西不多,却恰好有一把柴刀。他拾了起来,一看,刀口发钝,不知收藏了多少年,刀身也生了锈,看上去恐怕连根草都砍不断。仕进顿时傻了眼,“老天怎么那么会折腾人呢?”他悻悻地想,只得拖着刀找了块石头,准备把刀磨砺一番。那铁锈好象在跟他蘑菇似的,都半天了看上去还是厚厚的一层。仕进甩甩酸疼的胳膊,发了狠道:“我就不信磨不平你,你等着瞧!”说罢,右手执刀柄,左手按着刀身,一阵狂磨,那铁锈不住地脱落,石屑也随之飞落,一时间,只听到磨刀的霍霍之声。待刀磨好之后,天色已不早了,仕进也是累得疲倦不堪,再无力气去伐树了。他想:“还是明天再去吧。”第二天早上,仕进赶了个早,背着重物先跑了五圈,奇怪的是,他这时跑起来竟是略有余力,不象第一次那样累得半死。他休息了半晌,便出发到树林里伐木。仕进在林子里转悠了半天,却拿不定主意,太大的树他怕自己搬不动,太小了又怕承受不了他的分量。最后,仕进终于决定拿那些碗口粗的树木开刀。他选定一棵,瞧准根部,两手攥紧刀柄,用上力气,一刀砍了下去。只听“啪”的一声,顿时木屑乱溅,砍出了老大一个口子。仕进一楞,心想:“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大力气了?”他没有细想,一刀接一刀地砍下来。待砍倒第三棵之后,仕进满意地点点头,心想应该够了吧。他用刀把那些枝叶都清掉,单只剩树干,就又回到屋子里找了一些绳索出来,绑在上面,扎得严严实实的。仕进忙完这一切后,就把绳子往肩上一扣,拉着木头向前走去。那木头倒是不轻,饶是仕进练了这么久,拖着它还是吃力万分。仕进把一根木头拖了回来就累得不行了,他想:“剩下的以后再搬吧。”歇息了一会,仕进望着水潭,决定马上让木头下水。于是又费劲把它推向水边。仕进担心木头会漂到中央不回来,便用长的绳子系住它,另一端牢牢地捆在岸边。等把最后一个结扎牢之后,仕进终于长舒一口气,道:“嘿!终究大功告成了!”他一脚揣在木头上,那木头便骨碌一下滚到了水里,先是一沉,慢慢就浮了上来,在水面转着圈,一荡一荡的,却是一头微微翘起,一头稍稍沉下。仕进看见如此,心下担忧,惟恐有失。他不知那树木根部总是重于顶部,故才有这一上一下的情形。“不管了,先试试再说!”仕进慢慢脱了衣服,双脚探入水中,就象受惊的鸭子一般小心翼翼。他拉着绳子,把木头拖过来,紧紧抱住它,双脚一荡,便离了地。木头开始转起圈来,却还是浮在水面,只是微微下沉数寸。仕进忙了半天,才稳住它。仕进抱着木头,看了潭中央一眼,犹豫了一下,便胆战心惊地朝着那里挪去。等脚下探了半天也摸不到实地后,仕进便死死抱住木头,生怕再沉下去,显是想起前事,心里胆怯。呆了半晌,看到没事,仕进胆子大了点,慢慢松开一手,划了一下水,木头顿时往里荡去。他急忙收回手,等了一会,才又松开。渐渐地,仕进的怯意消减了,竟敢两手同时松掉。只见他在水里扑腾几下,又马上抱住身边的木头。如此反反复复,竟玩得不亦乐乎。这样,仕进在每天的功课之外又加上一项——游水。用不了多久,仕进就可以放开凭扶,在潭中自由地来回穿梭,欢快得就象水中的鱼儿一样。想起以前的狼狈样,对比现今的情形,仕进不由得感慨:“看来只要愿意学,什么都不会是难事。”这一日,仕进照例满身大汗之后解开布袋,跳进潭里,洗涤全身的污秽。他游荡了几圈,便放松身子,惬意地浮在水面上,享受着山谷中特有的宁静。忽然间,仕进想起当日溺水时的怪事。若不是缓了那么一口气,他恐怕早已是这潭底的幽魂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仕进左思右想,却始终理不出头绪来,索性再重复当日的情形。他屏住了呼吸,沉到了水底,静静地等待着。很快,仕进就觉得难受起来,再忍了一会儿,只觉心脏越跳越快,竟似要从喉咙里蹦了出来,那种痛苦非常人能忍,但他还是坚持下来。那股浊气果真如当天一样,在左突右冲不得其所之后,又顺着平时的运功路线流转起来。仕进用心地体会着,真的是丝丝入扣,不差分毫。待浮出水面后,仕进长长吸了一口气,脑子一时间竟分外清晰,练功所带来的疲惫也一扫而空。他又惊又喜,本来不解为何突然力气大增,这下已是恍然大悟。想不到无意间竟找到一条练功的捷径,不过这样练法感觉有点难受,每次都象要窒息而死似的。接下来的日子,仕进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负重练习,招数练习,再加上一个水底调息,竟没有余暇去顾及其他事。但是他也没有放下书本,每天都抽空默诵一下看过的书,细思其中之义,每每是年纪长了一些,就会想通许多不解之处,恍然大悟间竟喜之不胜。其实仕进也想不通自己为何这般拼命用功,练得再怎么好却毫无用处,这荒谷中也不会有人为他叫好,或许是为了排遣那无所事事的空虚吧。但随着练习的深入,仕进竟开始喜欢上这样的忙碌生活,渐渐沉迷在这种种功法的奥妙当中,废寝忘食。但有时候仕进却静静地坐着,看着山谷上方的白雾。他在想人为什么要活着,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父亲为什么要那般执着,母亲为什么早早抛下他,......他很多事都想不明白,他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书上说:“朝闻道,夕死可矣!”那什么又是道?仕进困惑地想,没有答案。他只有抛开这一切,一头钻进忙碌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