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进虽然不怎么懂人情世故,却也看出了郭铁是真心实意的爱护自己,短短的两天,他已经接受了这位大哥,因此尽管不大明白郭铁的话,他还是老实地点头同意了。郭铁瞧他的模样,便知他对自己的话不尽了然,想道:“唉!有些事须得亲身经历方才知晓,我便说得天花乱坠也没有多大用处。漫漫江湖路,兄弟他以后怕是难走喽。”他虽是貌似粗犷,但内心着实细腻,对这刚认的兄弟一见如故,不由得暗自为他打算起来。“走吧!”郭铁出声道,站起身来,仕进也跟着起来。郭铁看了看那隆起的土堆,心想不久之后这里怕要长满野草,又有谁会知道底下躺着一位名震江湖的豪杰,不禁无限感慨,轻叹一声,迈开大步前行了。仕进倒没什么感觉,人死了便一了百了,倒也不是他心狠,不过是少年心性,事情一过去便忘得差不多了。他看到郭铁走远,连忙跟了上去,并排而行。留在身后的只有一方新培的土,还有旁边摇曳的野草,除此以外,别无他物。可叹许泰阳在阳间时是孤零零一人,便做了鬼也还是没有邻居,所谓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也不过如此罢。郭铁一路上把种种江湖忌讳细细说与仕进听,可以说是煞费苦心了。每逢到了空无人烟的地方,郭铁都要和仕进切磋一下,让他增长点经验。看了仕进以前无意间的表现,郭铁本以为他的武功真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某日便兴致勃勃地要和他比试一番。郭铁自出道以来大大小小的场面也见了不少,对自己的武艺颇为自信,但遇上仕进后却大为沮丧,因为他发现,在这个小小少年面前,苦练了十数年的功夫显得是那么肤浅,好象一切的辛苦汗水都白费了一样。但郭铁很快振奋起来,便想既然有个现成的高手在,多少可以找到自己缺陷的地方,好加以改善。他一直告诉仕进,莫要把他练功的法门告诉旁人,但彼此过一下招总该没有问题吧。仕进也挺高兴的,在三阳里自己看到别人拳来脚往的,真是心痒难耐,恨不得也能和人大打出手,痛快一回。但真的出手了,却都是情急之下,稍纵即逝,根本没啥感觉,如今便能真正体会一下比武过招的滋味,自是欢喜了。郭铁知道仕进武功远在他之上,也不客气,拧腰挥拳,使了一招横扫千军,端是气势十足。仕进瞧得清楚,心想这招应该可以破解,他胁下因为出拳而露出了破绽,只须闪身避过,进而可以直取胁下。但没等他想好招数,那拳头已中途变向,攻向了面门。仕进一时来不及思考,只好退了几步。郭铁揉身前进,左掌竖直斫下,凌厉的掌风让仕进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以为仕进是在考较他,招数更是猛烈。仕进一时之间也反应不过来,只能不住地闪避着,他对身法的控制上却是不错,即便是屡遇险着,也能在间不容发处躲了开来,偶尔脑子灵光一闪,施以还击,却能让郭铁冒一身冷汗,迭退不已。郭铁认定了仕进留有余力,便什么看家本领都使了出来。只见拳似闪电,掌若流星,郭铁把一身的技艺发挥得淋漓尽致,畅快无比,平日里稍有滞逆的地方也是豁然开朗,连绵不绝地施展了下去。到了最后,郭铁忍不住长啸一声,倏地收住招式,满头大汗,看来甚是尽兴。仕进微微喘着气,这么一点运动量对他而言并不算大,他只是迷惑为什么真正过招时头脑一片空白,只会凭着本能去躲避,根本不知道如何还招。郭铁哈哈大笑道:“兄弟,你可真行啊!我用尽全力了,居然连你的一片衣角都摸不着,哈哈!不过多亏了你,我可是大有收获啊!”仕进却道:“郭大哥,其实刚才我才狼狈呢!只能躲来躲去,一点机会都不能把握。”郭铁一楞,道:“难道你刚才不是让我的吗?我瞧你身法轻盈,那里有狼狈的样子啊?”仕进红着脸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郭大哥,告诉你吧,看你和别人比试的时候,我能把你的招数一一破解,但真和你过起招来,我却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郭铁想了一会道:“在这之前你和人动过手吗?”“没有!我单只看见过别人动手。”仕进摇头道。郭铁听了后一拍大腿道:“是了!你这是缺乏经验的缘故。可惜了,上好的一块璞玉,却还没有经过雕琢。” 他又摸摸脑袋道:“难道这一身功夫真的都是你自学而来的?不可置信!太不可思议了!”他上上下下地瞧起仕进来,好象看的是一个怪物似的。仕进不知有多尴尬,不自在地来回搓着脚。经此之后,郭铁便留了心,不住地拉他比武,给他做示范,让他知道如何面对各种招式。仕进也是用心牢记,他本只是经验上的问题,听郭铁一讲,很快就领悟了,不由得欢欣雀跃。但郭铁对他道:“我所知的只限于拳掌方面而已,能教你的有限,你只有接触到各种各样的武林人氏,才能学到更多东西,把自己的潜力真正的发掘出来。”仕进把这话记住了,心道:“有机会的话得见识多点世面才行!”两人这一日来到了淮南,进得城来,却见行人来往穿梭,端是热闹,比起三阳来更胜一筹。仕进一路上经过了不少城市,倒也见识了一番,如今已没有了当初刚出来时的兴奋了,但见到了新鲜的东西还是要驻望一阵的。走着,仕进眼睛突然一亮,发现了一个卖面具的摊子,不由得凑了过去,瞧了起来。郭铁只好停了下来,等着他。仕进看了一会,忽然被一个木制面具吸引住了,伸手拿了起来。那面具不知用什么木料做成的,取的是钟馗的面容,那手工甚是精致,横眉怒目间竟给人一种霸气十足的架势。仕进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看上了这面具,拉了拉那系住两侧的弹筋,便往头上一戴,转头对郭铁道:“郭大哥,你瞧怎么样?”说着,身子也端正起来,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郭铁一看,心中一凛,只觉面前站着的不再是那个腼腆害羞的少年,而是一位散发着浓浓威势的强者。不禁暗暗称奇,忙道:“不错!你若喜欢就买了它吧!”说完,他便掏出银子付了钱。仕进高兴道:“谢谢郭大哥!”他把面具取了下来,爱不释手,不住地把玩着。仕进跟着郭铁走进了一家酒楼。那牌匾上写道“醉仙楼”三字,仕进瞧了一眼,心中暗笑道:“那字也太难看了吧!”店小二这时迎了过来,哈笑道:“公子,里面请!需要点什么?我们醉仙楼可是淮南最有名的,无论什么菜,只要您能点出来,我们就能给您办到......”他对仕进唠唠叨叨的说个不停,以为郭铁不过是仕进的下人。也难怪,仕进已经换上了一套天蓝长衫,戴上方巾,加上面皮白皙,俨然一位出外游玩的书生带着一个魁梧黝黑的保镖。仕进抬眼望向郭铁,便待向他求助,郭铁却摇摇头,让他自己解决,而自己只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仕进定了定神,想起郭铁以前的样子,道:“先给我们找个位置,再来几样你们店里有名的小菜,哦,记得上一壶好酒!”他忽然记起郭铁喜欢喝酒,忙加上一句。小二得了令,屁颠屁颠地下去张罗了。仕进刚才挺紧张的,但话一出口,便马上放松了。郭铁坐了下来,对仕进翘起了拇指,示意赞赏。很快饭菜便端来了,两人便用起饭来。郭铁刚灌了一口酒,忽地停住了,目光转向楼梯口。他听到正有数人上楼,却都是武林中人,脚步甚轻。只见一人走了上来,紧接着几人。当前一人一身黑衣,腰板挺得笔直,精神抖擞,才上得楼来,便环顾周围一眼,然后瞧准一张空闲的桌子,大步走了过去。他身后跟着的是几个年轻人,都是顾盼飞扬,正高声说笑着,旁若无人。他们来到了桌边,等黑衣人坐下了才依次就坐,把手中的刀剑搁在桌上,但仍是说说笑笑着。郭铁认出那黑衣人是武当派的高手,人称“密云手”的张时飞,这“密云手”说的是他使的太极拳绵绵汩汩,密不透风,一经施展便如云丝密织,缠得对手严严实实,难以动弹,只能自动认输。看样子那些年轻人都是武当的青年弟子,跟着张时飞出来行走一番,见识世面。武当现时正是武林的泰山北斗,与少林并称于世,门下的弟子也都是心高气傲,自认处处高人一等,在这个小小的酒楼自也不会有什么顾虑,整个酒楼上下都能听到了他们肆无忌惮的狂笑声。张时飞对这些晚辈甚是喜爱,但也知道这样在大庭广众下高谈阔论影响不好,便出声道:“少说两句,好生歇息一番,我们还要赶路呢!”青年们这才小声一点。郭铁再望了一眼,便低头继续喝酒,事不关己,还是少管闲事为妙。仕进根本不理会这些,慢条斯理地动着筷子,细细品尝着菜肴。食不言,寝不语,这他还是记得的。那四个青年犹自喋喋不休,声音不住地传了过来。“这斯真可恶!又让他给跑了。若是抓到了他,定要千刀万剐,以泄我心头之恨!”“行了吧,三师弟!上次不就是你的剑招软弱无力,这才被那斯硬硬冲了出去,亏你还好意思说。”“二师弟,不要这么说,那人武功确是厉害,当时师叔又不在,我等拦不下那人原也怪不得三师弟。只是让那人逃了,不知又有多少无辜孩童惨遭不幸了!唉!”“大师兄,你别丧气!我们不是知道了那斯的行踪了吗,我们只须快些赶路,取在前头截住他,不须师叔出马,我们四兄弟便可把那斯斩杀于剑下,如此到了黄山剑会时我们武当也倍添光彩啊!”“大师兄,四师弟说的正是,其实只要你们在一旁掠阵,我一人便可收拾他了。哈哈!”“二师兄,好象你是被人家一招逼退的吧!若是大师兄出手,这话犹自可信,你吗?唔......难说!”“好了,好了,师兄弟间有什么好吵的!有本事留着对敌用吧!”......郭铁一听,心中不由一动,“难道他们说的是那夏斯任?若真是他,我也得去瞧瞧了,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他一向不喜与名门正派来往,但想起那夏龙干下了这许多伤天害理的恶事,留之无益,武当这些人要赢过夏龙虽是易事,但他狡猾无比,见势不对便会溜之大吉,还是自己亲自去看看才放心。郭铁一打定主意,便猛灌了一杯烧酒,拿起筷子夹菜吃了起来。仕进惊奇地瞧了他一眼,旋即解怀了,又慢慢吃着。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吃东西不能狼吞虎咽,虽说在山谷中偶尔会尝试一下,但还是细嚼慢咽的时候多。张时飞独自一人喝着酒,也不理四个师侄在那里胡扯。他为人沉稳,但对晚辈却甚是照顾,也没什么架子,所以晚辈们都喜欢他,在他面前也是无拘无束的。这次下山,掌门师兄让他带着四个师侄去追杀那做恶多端的夏龙,临行告诉他让他们好好锻炼一下,为黄山之会做一下准备。所以张时飞都在关键时刻离开,让四人独力面对强敌,为的就是增加他们的经验。他看过夏龙的出手,知道四人里随便一个都可胜过夏龙,但都是临场怯敌,发挥不出全部的实力。他便决定玩一下猫捉老鼠的游戏,数次在紧要关头暗助夏龙一把,让师侄们可以练多几次。夏龙也是暗自纳闷,自己屡次遇险,身陷绝境,都绝望万分了,却总能逃过大劫,难道真是上天开恩?郭铁匆匆用了饭,便拉着仕进下楼去了。他从四人的话里知道了他们将要到城南外的枯石岭,心想若是比他们早到一步,碰得上夏龙的话便可先下手为强,自己了结了这凶徒,若碰不上的话也可在那里等他们,可谓一举两得。走在街上,郭铁忽地一顿,想起了仕进的事,只怕到时候仕进被迫出手,武当派名震天下,他们若是往江湖上一说,不消两天,仕进便会变得大名鼎鼎,就算想躲也是无处可藏了。沉吟一会,郭铁笑了,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便扯着仕进进了一家布料店,让店主为仕进挑一身衣裳,要的是全黑的。仕进莫名其妙的,不知道郭铁要干什么。但他也顺从了,乖乖地换上了那身衣服。黑白映衬下,仕进颇增了几分英气,一下子没了刚才的文弱感觉。郭铁上下瞧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把银子给了那一直在点头哈腰的老板。仕进满腹疑问,等出得城后,他终于忍不住问道:“郭大哥,你让我换了衣裳干什么?”郭铁也不答他,只是问他:“你前面买的面具还在吗?”仕进点头道:“在啊!我把它放包袱里呢!你要吗?”他从包裹里取出面具。郭铁摇手道:“不是我要。我是让你把它戴上。至于什么事,呆会你就会明白的了。”仕进知道再问也是无益,便把面具套在了头上。只见全身素黑长袍衬着那狰狞的面具,无形的气势便油然而生,仕进只是那么一站,郭铁虽明知底细,却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良久才回过神来。他想:“难道兄弟要如此才能发挥出他自身的实力吗?真是无奇不有啊!啧啧!”他也不多想,见仕进准备好了,便拉着他前行。那枯石岭很小,却有一片小树林,树木葱绿葱绿的,叶子都舒展着,贪婪地吸收着阳光,把握着每一分钟的生命,从不浪费。郭铁看林中无人,便带着仕进跃上树梢,静静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