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进楞了一下,皱起眉头来,注意力也转了过来。他来回踱了几次,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大声笑道:“我要潜心修炼!我要打败武林中所有的高手!我要打败你!我要成为天下第一!啊——”他平素甚是收敛,断不会对人明言自己的心事。这两日却连遇奇人,个个对己是推崇备至,这不禁激起了他深藏心底的雄心壮志。加上老头对仕进而言,身份特殊,有着特别的意义。在老头面前,仕进感觉无须遮掩什么,便痛快淋漓的将心底之话大声说了出来。老头脸色沉了沉,显然听着不是很高兴,但又马上笑笑道:“以你的天赋,要成为这天下第一,想来只是时日问题。不过还好,你没有以本来面目行走江湖!”仕进奇道:“为何这样说呢?我戴这面具是一时的冲动,后来习惯了就一直戴着,没什么特别意思呵!难道以本来面目出现在武林有什么不妥吗?”老头叹息道:“寻常之人当然可以。只是你年纪太轻,更是孤身一人,无门无派,无依无靠,最糟糕的是你武功太高。你想想看,在江湖上,像你这般年纪的,有多少出名的少年好手?”仕进仔细一想,那黄山剑会中年龄最轻的都有十八九岁,像他这样十五六岁的确实没有。仕进摇了摇头,问道:“这年纪有什么紧要之处吗?”老头道:“看来你还嫩了点。嘿,若是你出身名门大派,江湖人士最多会说你天才横溢,名门出高徒,前途无限,只有眼热羡慕的份,倒不敢有什么动作,说不定还会万般巴结讨好你!嘿嘿,这就是大树底下好乘凉了!”他接着道:“现在的你若是露出了真实身份,那可是捅了大篓子了!”“捅了什么大篓子?”仕进好奇问道。老头道:“想想吧,武林中人见到你这副模样,震惊之余,各种各样的问题便出现了。你是如何能在这样的年纪练就如此之高的武功?是不是有什么神奇莫测的宝物?还是有何玄奥精深的神功秘籍?还是……他们马上会或明或暗的接近你,和你套近乎,或者直接下手擒获你逼问,企图得知其中的玄机。你的武功或许能震慑他们一时,却无法令他们止手。贪婪和欲望会使他们利令智昏,无所不用其极。你只有一个人,他们不会怕你的!你就算再神通广大也无法一一找他们算帐!”仕进忍不住道:“可这几个月来我走遍了大江南北,都没有发生过你说的此等情况啊!”老头笑道:“那是托了你把自己弄得神神秘秘的福。他们不知道你来自何处,师出何门,身后又有何势力。这些都会令他们忌惮三分,不敢轻举妄动。”仕进不禁默然。他并非愚笨之人,其中利害关系自是一点就通。仕进偶尔也会想想这些问题,都是触及边缘便缩了回去,不想深入。这次被老头**裸的揭了开来,他心里颇不好受。老头抓了抓乱发,又道:“事实上那些都不算啥问题!嘿嘿,天下第一,名头倒是好听,拿来唬唬人是可以的,真说能有啥好处,却是不见得!嗯,娃儿,你觉得我的武功怎么样?”仕进一怔,道:“你的武功应该比单南虎高上一筹吧!他们六绝武艺相若,你既能胜过单南虎,差不多该是天下第一了吧!”“哈哈哈……当年我们想的也和你一样,自以为是无敌天下,无所畏惧了,结果却吃了大亏,弄得我们不得不隐姓埋名,不再理会世事。唔,不过如此我们却乐得逍遥,无名无姓的潇洒自在,别提多快活了!看来又得感谢他们了!哈哈哈……”老头大笑起来,笑声中带了几分苍凉。仕进却疑惑道:“我们?除了你还有谁吗?”老头“呃”的一声顿住了笑声,支吾着岔过话题:“总而言之,这个天下第一的名头嘛,纯粹虚名,不要也罢!你只须打败我,就能知道自己是武功最高的了,也无须再找其他人过招了!”仕进道:“这天下第一能是自封的么?不经旁人认可,心里可也不塌实啊!”老头忽地一脸凝重的盯着仕进,问道:“娃儿,你为何一定要争这个天下第一呢?你不像是个看重虚名的人啊!”仕进身子一震,脸色瞬息数变。他瞄了老头一眼,见他脸上满是关切之意,不由得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仕进突然反问老头道:“你知道老庄吗?”老头微微笑道:“我虽然不算什么渊博大儒,书还是读过不少的。老子的《道德经》和庄周的《逍遥游》也曾涉猎。你问这个干吗?”仕进感叹道:“他们二人的文章,我甚是喜欢。我记得《道德经》里有这么一句话:‘夫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还有这一句:‘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所以我总想,这天下事纷纷扰扰,争来争去,却为的什么?想那三皇五帝,善行美举,名传千代;秦始皇帝,赫赫霸业,震烁古今;一代天骄,铁骑纵横,所向无敌……这无数的帝王霸业,到如今又如何?他们人死灯灭,已然是早无所觉,这便不消说了;便连他们创下的基业,又何曾留下什么痕迹?或许他们是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如此却又有何用?我是极为向往一种清净无为的境界,就如老庄二人所描述那样‘……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或者‘……邻邦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若非如此,我又怎能独自一人在那荒谷中呆上八年?”老头静静的听着,神态郑重,也不打断仕进的话。他知道仕进此刻只需要安静的倾听。“……照理说,我不喜欢争斗,也不会在意那些虚名了。虚名浮禄,一切俱是过眼云烟。我向来是如此认为的。……但是,自出山谷以来,我大大小小挑战了数十位成名英雄。此时的我,追逐名利之心,似乎比旁人来得更厉害些。唉!”仕进叹息一声,又道:“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这是孔子说的话。或许我现在就是此等情况吧。我自小没了爹娘,又孤零零的一个人直到现在。老实说,我觉得自己很孤单,很寂寞!我或许已经习惯了这种寂寞,但是我却想着改变一下。我常觉得自己心里空荡荡的,心好像找不到着落了。你知道吗?我每次打败一人,从周围人的眼里看到惊惧和畏缩之时,我感觉很满足,觉得自己并非空虚的了,这让我有一种存在的实在感。这天下第一的确是个虚名,但众人的欢呼和瞩目能切切实实的证明我不是孤单一人的,我还存活在这世上。这些东西听起来甚是玄虚,嘿嘿,连我自己都不免怀疑是否在自欺欺人。或者你可以认为我是个伪君子,嘴里说的一套,手上做的又是一套。老实话说,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想些什么,各种自相矛盾的念头一齐涌来。如果都把心底的东西摆出来,我只怕是个卑鄙龌龊的无耻之徒了……”两人都沉默了。良久,老头才道:“你的想法太过沉重了,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有的。唉,看来我当年真是做错了!如果当初让你在外面的世界生活,接触到人群,你现在心态就不会如此苍老了。”仕进道:“不关你的事,是我想得太多了而已。要知道,一个人呆久了,无事可做,难免会胡思乱想的!”老头勉强笑道:“你应该多一点朝气,活泼一点,找多一些朋友,多说些话。慢慢的,你便不会胡思乱想了!”仕进笑了笑道:“或许吧!不说这些了。你似乎反对我去挑战其他人,能说说原因吗?”老头道:“道理很简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武林中某些人士是不会容忍一个绝对置身于他们之上的绝顶高手。当然,我说的这些人士不是普通的江湖中人,而是那些手握实权的一方豪雄。除非这个绝顶高手是个不存在的人,换句话说,就是死人。死人是不会去管他们的,所以他们可以放心的把这个虚有的绝顶高手摆上神坛,当摆设,当傀儡。你此刻表现虽然突出,却还不足以威胁到他们。嘿嘿,一旦你越过了他们的底线,数不清的明枪暗箭会随之而来,让你疲于应付,苦不堪言。”仕进想起雷正刚的身影,摇摇头道:“你的想法过于偏激了。可能会有一些心存妒忌之人不忿出手,但大部分人应该是好人吧!”“好人?好人跟坏人是很难界定的!就说吧,一个老实巴交的村汉,保证人人都说他是好人,若是你拿住他的妻儿胁迫于他,叫他去杀另一无辜之人,他肯定会毫不犹豫。那你说他该是好人坏人?有时候好人未必不害人,那要看在什么情况之下了!”老头嘿嘿冷笑道。仕进一时为之语塞,半晌才道:“现在想那么多干吗?现下武功胜于我者比比皆是,这个天下第一也不是那么好拿的。我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的饱餐一顿,然后好好的睡上一觉。以后的事,慢慢再打算也不迟!”老头一拍脑袋,终于露出笑容道:“嘿,我都忘了!你一晚上没休息,也该歇下了。你想去哪?”仕进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走到哪算哪吧!”老头笑道:“那你自己要小心了。我就不陪你了!”仕进忍不住问道:“喂,你不会又想就这么跑了吧!到现在我还没知道你名字呢!”老头干笑道:“呵呵,我是有事,有事!至于名字嘛,你知道我,我知道你,这不就行了?记那破名字干吗?”“那我以后怎么找你?”仕进急道,他可不想又白白等上八年。老头大笑道:“哈哈哈!只要你一在江湖上出现,我便能找到你!你放心吧,我一处理完事情就去找你。就怕到时候你还是打不赢我哦!”仕进扬眉道:“嘿嘿,过上一年,到时就算你再偷袭我也不怕了!我一定能打败你的!”“有这份志气就好!可要多加努力哦!我走啦!不要送了!”老头一个闪身便没了踪影。仕进怅然地瞧着空处好一会,才慢慢戴上面具,下了黄山。钱塘江,位于浙江省北部,是东南沿海的一条著名的大江。说它有名,只因一提起钱塘江,人们自然会想起那举世闻名的海宁潮。海宁潮,又名钱江潮,是海洋中的一种潮汐现象,是一种壮观无比的自然奇景,其和“雷州换鼓”、“广德埋藏”、“登州海市”一起合称为“天下四绝”,可见其景之壮美。当江潮从东涌来时,似一条银线,渐渐地,玉城雪岭际天而来,大声如雷霆,吞天沃日,势极豪雄。不知不觉中,仕进又回到了杭州,于是顺便到了这海宁盐官镇,来瞧瞧这闻名天下的奇景。